阿澜的肚子已经高高隆起,走路时总是扶着腰,下巴抬得比天还高。自从医生确认她怀的是男孩后,她在厉家老宅的气焰越发嚣张。
"严文兰!"阿澜尖细的声音从二楼传来,"我的燕窝炖好了没有?"因为怀孕,阿澜虽然是佣人,但是在家里颐指气使、蹬鼻子上脸,甚至吆喝大嫂子严文兰帮她端茶倒水,越发的过分。
大嫂子严文兰站在厨房门口,脸色苍白。自从被大哥嫌弃、被大哥殴打之后,她的身体一直不好,最近更是瘦得惊人,衬衣穿在身上空荡荡的。她抿了抿唇,低声道:"马上就好。"
"磨蹭什么?"阿澜踩着拖鞋从楼梯上走下来,手指不耐烦地敲着扶手,"我肚子里可是厉家的长孙,饿着了你担待得起?"
严文兰没说话,只是沉默地接过佣人递来的炖盅,双手捧着送到阿澜面前。
阿澜瞥了一眼,突然皱眉:"这什么破东西?我要的是血燕,这明明是白燕!"她猛地抬手打翻炖盅,滚烫的汤汁溅在严文兰手背上,瞬间红了一片。
"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难怪生不出孩子。"阿澜冷笑,"废物。"
严文兰的手指微微发抖,却始终低着头,一言不发。
严文斌来厉家那天,我正在客厅看书。
他穿着黑色风衣,脸色阴沉得可怕,管家一领他进门,就拉着我直奔二楼严文兰的房间。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跟了上去。
房间里,严文兰蜷缩在床上,整个人瘦得脱了形。严文斌站在床边,拳头攥得死紧:"姐,我们回家。"
严文兰摇了摇头,声音轻得像羽毛:"文斌,我没事......"
"没事?"严文斌猛地提高音量,"你看看你现在什么样子!他们厉家把你当人看了吗?那个阿澜就算生男孩还不是喂给——"
"学长!"我忍不住出声打断。
严文斌转头看我,眼神冷得像刀:"厉星辰,你们厉家真是好样的。"
我喉咙发紧,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躺在床上的严文兰泣不成声: “我的孩子......五年前我的孩子......他们和媒体说是流产......我的孩子啊......”床边放了一本已经出版的散文集,作者正是大嫂子严文兰,我看过那本散文集,也是大嫂子严文兰送给我的。
我还记得翻开第一页正是写的大嫂子严文兰对于第一个孩子的畅想。如果那个孩子还活着,应该和厉漫漫差不多大,父亲当年是拼了命的生孩子,但是现在只有大哥二哥和我,还有小妹妹厉漫漫。
大哥也是水性杨花的,照理应该现在也有孩子了,但是还是不见有“长孙”。我陷入了沉默——之前一代人有过一次祭祀,就足够了,现在那个东西的胃口是越来越大了。
“我想帮阿澜护着那个孩子。”严文兰泣不成声,“虽然不是我的孩子,那也是孩子啊。”
严文斌摇了摇头离开了:“姐姐,你太善良了,看看厉倍伶,厉倍伶也善良的很,好人命不长。”随后落寞的离开了,离开的时候拍了拍我的肩膀,提醒我学校有竞赛,让我找找方向。
晚饭时,父亲罕见地出席了家宴。
阿澜坐在主位旁边,趾高气扬地使唤佣人添菜倒水。严文兰安静地坐在角落,几乎没动筷子。
"文兰啊,"狄太太突然开口,声音温柔却带着刺,"最近身体怎么样?"
严文兰勉强笑了笑:"还好,谢谢妈关心。"
"要我说,"父亲放下筷子,语气平淡,"既然身体不好,不如回严家休养一段时间。"
餐桌上一片死寂。
严文兰的手指死死攥着餐巾,指节泛白。
狄太太轻笑一声:"是啊,你还年轻,养好身体......说不定还能再嫁呢,我改天叫厉可傲这孩子回来,把离婚证去领了。"
阿澜噗嗤笑出声,赶紧捂住嘴,眼睛里却满是幸灾乐祸。
严文兰缓缓站起身,声音颤抖却坚定:"我明白了。"
她转身离开时,背影挺得笔直,像一棵即将折断的竹子。阿澜站在我身后,摸着肚子冷笑:"总算走了,晦气。"
那天晚上下起了大雨。
.
十一月二十九日,周三。
阿澜正在产房里尖叫,即将生下厉家的"长孙"。
我也被叫回家。
我估摸着把我叫回家也不是什么好事,万一出了意外,厉家大抵会把我直接推进祠堂。前几天我的生日倒是没有叫我回家过生日,今天阿澜生产,狄太太倒是想起我这么个儿子来了。
我也不太能过生日,过生日就是在提醒阎王我的年纪,我本该五岁就淹死了,母亲为了救我溺死在厉家的池塘里面,我应该好好地活着才是。
产房里传来阿澜撕心裂肺的尖叫声,混杂着护士急促的脚步声。我站在走廊尽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那枚褪色的铜钱。
五岁那年,我失足跌进厉家后院的池塘。母亲毫不犹豫地跳下去救我,却再也没能上来。后来佣人们都说,夫人是被水鬼拽住了脚。而我从那之后,再也不敢靠近任何水域。
"星辰。"狄太太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她今天穿了件暗红色的旗袍,领口的珍珠扣泛着冷光,她手里还捧着一个古朴的梨花木盒子,"怎么站在这里发呆?"
我盯着她手里的梨花木盒子愣住了。
狄太太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今天是个好日子,别想那些晦气的。"她抬手整理我的衣领,将盒子递到我手里,"盒子压不住盖子了,就打开吧。"
产房的门突然打开,一个护士慌张地跑出来:"产妇大出血!需要立即输血!"
我下意识要跟过去,却被父亲一把按住肩膀:"让医生处理。"他的手指像铁钳般收紧,"你留在这里。"
"为什么是我?"我捧着梨花木盒子,手忍不住颤抖。我能接受我马上会去世这个事实,但是见不到亲人的死亡,是很可怕的,我不知道还能不能进轮回,进不到轮回就见不到亲人。
父亲终于抬眼,那双鹰隼般的眼睛直视着我:"不一定是你,盒子打开是谁就是谁。"
走廊的灯光忽明忽暗,我仿佛又看见五岁那年,母亲湿漉漉的长发像水草一样漂浮在池塘里。那时她也是这样拼命把我往岸上推,自己却一点点沉下去......
"哇——"
一声婴儿的啼哭划破夜空。
护士抱着襁褓走出来,脸上却没有喜色:"是个男孩,但是......"
父亲大步上前掀开襁褓,脸色骤变。
我凑近一看,浑身血液瞬间凝固——
婴儿已经停止呼吸了,而婴儿的胸口、也就是心脏的位置破了一个大洞,没有一滴血流出来,洞口的位置赫然放着一个泥人。
我猛地打开盒子,盒子里空空如也。
在一边的狄太太也发出了惊呼——“现在盒子也关不住了!”
大嫂严文兰没有看到生产的一幕,这次阿澜生产和大嫂子严文兰当年一样,也是生下来一个死婴。
我反而长须了一口气,看来这个呲牙咧嘴的小泥人自己会分辨,要还是童子身的男娃娃才会吸引他。但是父亲和狄太太还不知道我已经破身了,我也不知道这样会不会打破诅咒,我只知道如果找一个无辜的女生打破诅咒,那所找的无辜女生便会被缠上,况且我也不能生育孩子,若是生育孩子,就是和今天大哥的孩子一样的宿命。
是的,我是个人渣,没有办法的人渣。
父亲看向我,用疲惫的声音说道:“你把李总套好,王家倒了之后必须是咱们厉家接手商业街上的那几家品牌店,就这样吧。”狄太太连忙过来,扶着父亲离开。
神婆曾经对我祖母说过:“发了国难财的,许了旷世愿的,求了一夜富的,别人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这三家是前任挖坟、后人填坑,哈哈哈哈哈哈哈!叶大小姐!”
我祖母就叫叶回塘,当年晋陵三家还有叶家的时候,祖母就收留了四处流浪、穿着破烂的神婆,当时人都以为神婆是装疯卖傻,就祖母把神婆奉为上宾。
我点点头,向父亲承诺:“我过几天正要和李总联系。”
“不论用什么办法!”父亲严厉的声音从走廊远处传来,带着回响。
神婆还说过:“得到小泥人的,都是贪念越来越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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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月三十日,周四。
我没吃晚饭,直接到李元商业街背面的私人健身房里,自己打过灌肠之后,洗了澡,没穿衣服就盖了一条浴巾,躺在沙发上等他来。等李元来的时候,我简单的问了一下商业街的几家店铺如何处置。
健身房的灯光很暗,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皮革混合的气味。我仰躺在真皮沙发上,裹在浴巾里,感受着冰冷的皮革贴着后背,灌肠后的不适感还未完全消退。
门被推开时带进一阵冷风。李元穿着黑色丝质衬衫走进来,袖口挽起,露出结实的小臂。他手里拿着一杯柠檬水,看来该死的应酬让他受够了,冰块碰撞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厉小少爷,最近都好主动?"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嘴角噙着玩味的笑,"这次还是因为你自己贪生怕死来求我吗?还是上了厉家的牌桌了?"
我撑起身子,故意让浴袍滑落肩头:"王家倒了,父亲让我来问问商业街那几家品牌店怎么处理?"
李元在我身边坐下,柠檬的清香混着他身上的香水味扑面而来。他的手指抚上我的后颈,指腹摸索着我后颈的皮肤:"怎么处置有什么关系,厉老爷子还没明白?"
"昨天,我大哥的儿子一出生就已经死了。只要我没死......"我凑近他耳边,伸手抱住他,故意放轻声音,"只要李总愿意合作,什么条件都可以谈。"
李元突然掐住我的下巴,力道大得让我皱眉:"包括你?"
我没有躲闪,直视他的眼睛:"包括我。"
他盯着我看了几秒,突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旷的健身房里回荡:"厉星辰啊厉星辰,你们厉家真是......"他的拇指擦过我的嘴唇,"越来越有意思了。"
桌上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父亲"二字。
李元松开我,拿起酒杯抿了一口:"接吧。"
电话那头,父亲的声音异常疲惫:"星辰,你说你今天晚上要去李总那里的?"
我看了眼李元,他正把玩着那枚古铜色硬币,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是的,我已经在了,正在问商业街的事情。"我听见自己说,"李总很感兴趣。"
"很好。"父亲顿了顿,"帮我谢谢李总,真是照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