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回到五月鸢尾号上,脱掉防护服的沈成器跺了跺脚:“暖和多了,虽然有防护服,但外面还是太冷了。”
关河伸出手,将沈成器的两只手捂在掌心里:“是有点凉,下次我们就不在外面待这么久了。”
季知秋的防护服也脱好了,她在旁边啧了一声:“我酸了,梅姐,你要不给我也捂一捂?”
梅以安笑着后退了一步:“我恐怕比你的手还冰。”
季知秋摇头,故作叹气:“算了,看这些伤眼睛的事情干什么呢,我们还是去研究一下研究路线吧。”
金属门感应打开,季知秋笑眯眯的往外走,恰巧碰上等在门外的沈识洲。季知秋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消失了,她低下头,微微点了下巴,算是打了个招呼。
梅以安跟在季知秋后面,也跟沈识洲打了个招呼,两人一起走向主控室。
沈成器看着被众人路过,当做雕塑一般的沈识洲,觉得有些可怜,他想了想,主动走向沈识洲,道:“哥,我们聊一聊吗?”
沈识洲想了想,轻轻点头。
沈成器带沈识洲去到餐厅,兑了一管生姜味的营养剂,加热水煮了,算是一壶热腾腾的姜汤。他给关河和季知秋他们都送了一杯,然后才端着自己的那一杯,坐到沈识洲对面。
“哥,我好像一直没问过你是怎么想的。”沈成器低着头,轻轻吹了吹姜汤缭绕的热气,“你喜欢季小姐吗?你为什么来五月鸢尾号?你希望我这个弟弟做些什么?”
沈成器连问了三个问题,沈识洲却只是端着自己面前的那杯姜汤,没有说话。
沈成器抬起头,看着沈识洲的眼睛:“哥,如果你什么都不说,那我们什么都不会知道。关河不知道该把你当朋友还是当敌人,季小姐不知道该把你当同事还是其他,我也觉得我是个很糟糕的弟弟,永远达不到你的要求。”
“我……”沈识洲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
沈成器很轻地叹了一口气:“季小姐是个明亮热烈的人,她喜欢毫无保留,喜欢坦坦荡荡,可你却永远隐忍沉默,永远不去表达。总有一天,她会认为当初在霍华德公学遇到的那个男人其实没有那么好,只是她日复一日的想象为那个男人编织了一件虚拟的皇帝新衣。事实上,那个男人犹豫不决,没有自我,只是联邦的意志淬炼成的武器。”
沈识洲听到这里,眉头深深地拧了起来,但他还是没有说话。
因为他觉得沈成器没有说错,一点儿都没有。他无数次想朝季知秋伸出手,又无数次悄无声息地收了回来。
他是联邦最好的武器,不能有多余的感情。如果他真的向季知秋走近,最后只会害了这个喜欢自由的姑娘。
“……对不起。”沈识洲不知道自己在向谁道歉,是他一直忽视的弟弟,还是那个喜欢他的女孩,又或者是被他丢失的自我?
沈成器喝了一口姜汤:“哥,我们准备沿着318国道,继续上高原,去测量高原上的德尔塔粒子含量。赤道这里什么都没有,不代表我们就会放弃。”
“你呢,你的决定是什么呢?”
沈识洲低着头,缭绕的热气模糊了他的脸,一向冷漠肃然的沈上校,这一会儿的神情似乎有些恍惚。
没有人知道他这时候在想什么,他又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三天后,五月鸢尾号离开赤道地区,一路北上,准备再次进行第二次探索。南下时,为了避免再次出现像雪崩一样的意外,他们绕开了许多地形复杂的地区,这一次与来时相反,他们要往更高的地方走。
抵达318国道入口又用了十天时间。
季知秋皱着眉头,拿光笔点了点地图:“这条路真是还没开始就充满了挑战,二郎山隧道坍塌了,这四千多米的路,该怎么过?”
关河撑着下巴:“要么打穿,要么翻越。”
“翻吧。”梅以安道,“隧道已经坍塌,从内部穿越风险很高,只能从外部翻越。五月鸢尾号的履带航行能力非常强,这段路除了颠簸一点,应该没有其他的大问题。”
四千多米的路程不算太长,五月鸢尾号沿着废弃的长隧道,开启了他们的入藏之行。四十分钟后,五月鸢尾号抵达康定,穿过跑马山,进入巴塘地区。
巴塘已经是藏区,冰层下偶尔能看见彩色的风马旗和经幡。这一段路程将近四百公里,原本是草原地形,较为平坦,使得他们能够顺利在入夜前到达理塘。
“我们休息一个晚上,明天翻越拉乌山和澜沧江。”关河道,“现在的海拔已经是4200米,如果大家的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立刻去医疗舱。尤其是梅以安,你的身体状况不能疏忽。”
梅以安温和地笑了:“好的。”
这是沈成器在离开禁区后最艰难的一段航行,他们翻越过崎岖的高山,无数次发现前面的路已经被冰雪掩埋,于是直接用锋利的船舷撞开。
在五月鸢尾号都无法过去的地方,还需要关河和沈识洲下去用微型炸-弹进行爆破。在爆破时,他们要避免发出过高的声音,万一再一次引发雪崩,谁也不能保证还能像上次一样好运气。
沈成器一直觉得他在离开禁区以后心态很好,直到入藏后,每一分钟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好几次都觉得五月鸢尾号要撞进冰山里无法出来了。
他们又用了一天的时间跨过澜沧江,抵达东达山,此时的海拔已经高达五千米。
沈成器跟关河走下五月鸢尾号,在这里放置探测器。夜视模式下,他们看见澜沧江像一条银做的绸带,从极高的地方跌落下来,由北向南,还能看见同样磅礴的怒江和玉曲河。只是此时的河流都结成了冰,光束打上去,会反射出晶亮亮的一点微光。
他们矗立在山口,周遭是刀劈斧削似的深谷,蜿蜒着玉带一般的河流。深谷之间,还能看见结冰的瀑布。
天地苍茫,沈成器只觉得震撼。
“小沈。”关河忽然抓住沈成器的手,他的手指有些颤抖,但仍然抬起来摘掉了夜视仪,“你看东边峡谷——
沈成器几乎是听到关河的声音就把夜视仪摘掉了,脱下夜视仪后,他看见东边深谷处有一点淡金色的光晕。
这光晕非常淡,几乎只笼罩在一座山头上,但沈成器可以确定,这是日出前的光晕。
“我……”沈成器感觉自己连舌头都有些捋不直了,“我去叫梅姐他们!”
沈成器松开关河的手,飞快地往五月鸢尾号跑,中间摔了一跤,也不觉得疼,他立刻爬起来,继续冲向五月鸢尾号:“梅姐!季小姐!我们看到太阳了!”
沈成器有一瞬间觉得自己因为太过兴奋,连声带都失去了控制,他不知道刚刚自己是否发出了声音,梅以安他们又是否听见了他在说什么。
但很快,梅以安他们就从五月鸢尾号里跑了出来。
季小姐是最着急的,防护服都还没穿好,就匆匆忙忙地往外跑。沈识洲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后面,要给她戴上面罩。
“慢一些……”沈识洲的声音在风声里变得细碎。
季知秋气喘吁吁地站在关河身边,看着东边那一道金色的光圈一点点晕染开。很快,沈识洲、莱昂、梅以安和沈成器也都跑了过来,他们很安静地站在一起,看着那一片天空一点点变亮。
风雪依旧,这日出也不像沈成器想象里那样,带着摧枯拉朽的磅礴力量。这点光好像只是把黑暗的天空撑开了一个小口子,是混沌里透出的一丝缝隙,完全比不上新太阳联邦的人造太阳亮堂。
但这是真正的阳光,来自数亿年前那颗古老的恒星。自地球纪年时代结束,新太阳联邦再也没有接收过的太阳的光和热。
沈成器下意识地伸出手掌,隔着厚重的防护服,他觉得自己好像触碰到了阳光。
连关河都忍不住红了眼眶,他甚至怀疑自己是在做梦,干脆立刻跑回五月鸢尾号,读取检测器上的德尔塔粒子数值。
自从海拔到了三千米的高度,德尔塔粒子的含量就在不断降低,这也是为什么路这么难走,一行人还是咬着牙继续往前的原因。
关河盯着光屏里的数值,脑海里竟然只剩下一片空白。他看向跟着他跑进来的沈成器,喃喃低语:“我原本以为……我们爬到最高处也什么都看不见,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在这里就能看到阳光。”
沈成器点了点头,然后扑到了关河的怀里。
关河紧紧抱住沈成器,重复着念他的名字:“小沈……小沈……”
季知秋兴奋地凑到光屏前:“海拔5218米,德尔塔粒子浓度25%!太阳辐射可以抵达地面!”
她转过身,站在她身后的仍然是沈识洲。季知秋笑得眼睛弯成月牙,也不管沈上校的冷脸,上前一步踮起脚,搂住沈识洲的腰。
“我做梦都不敢这么想……”季知秋闭上眼睛,在沈识洲耳边很轻地说。
沈识洲有些手足无措地看着怀里的小姑娘,他的手抬了起来,似乎想要搂上去。可季知秋的拥抱太短了,她很快又转身抱住了梅以安,雀跃得像一只漂亮的蝴蝶,沈识洲根本留不住。
“梅姐肚子里的小宝贝,你看见了吗?那是太阳。”
那是太阳。
曾经带给他们无限希望的太阳,就这样不打一声招呼的出现了。到这一刻,沈成器才领悟到,原来所谓的生活,既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好,也不如你想象的那么糟糕。
每一步,只有你勇敢地踏出去,才会知道是什么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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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日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