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铃铃——叮铃铃——”一阵门铃声划破了郊区的寂静。
“滴——”的一声,门内响起一个十分不耐烦的声音:“谁?”
“你好,您的快递到了。”
“保安干什么吃的,谁都让进,”门内的人抱怨了一句,接着说,“快递放门口就行了。”
“不好意思,这份快递需要本人签收,而且有一大车货物需要确认,要是耽误了收件人的事,我们也担待不起,还是麻烦您开门签收一下吧。”
门外,在晚霞的映照下昏黄一片,看不太清楚外边的景物。对方有些迟疑,透过门内的视频努力观察门外的人,想要抓出一点儿破绽,但看到来人手中还拿着要签收的纸笔,看起来很是为难,就没再多想,打开了门。
“啪嗒”,门刚向外推出去,门把手甚至还没来得及脱手,里边的人下巴和腹部就遭受到了扎实的两拳,整个人向后弯成了弓型,下一秒就向后滑出去好几米。
“大强,怎么了?”
听到声音,又有人闻讯赶来,看到离门口几米远的地方叫“大强”的人倒在地上一动不动,然而门被好好地关着,并没发现什么异常,来人狐疑地摸了摸头。
“都tm过来,给我一起打。”
不远处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怒吼,来人再次看了一眼完好无损的门,有些疑惑却不敢耽搁,边嘟囔着“真是见鬼”,边把躺在地上的人拖进了一个房间里关好门,立刻往回跑。
一个占地足有一百平米的房间内摆着一张四四方方的擂台,四周围满了厚重的黑色窗帘,透不进一点自然光,只有墙壁上挂着的一排壁灯传来幽黄的光线。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保镖架着一个男人,已然鼻青脸肿,低着头毫无招架之力,另一个保镖却熟视无睹,带着拳击手套对准那人的肚子又是几拳,直打得他往外吐酸水。
对面两个穿着高级定制衬衫的男人怀里各搂着一个娇媚艳俗的女人,手里端着一杯酒,其中一个男人脸上有一小块淤青,衬衫大剌剌地敞开着,丝毫看不出衣服原来的价值。男人喝下一口酒,液体顺着下巴往下滑,怀里的女人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伸出了舌头拦住了还要下滑的液体。
“小妖精。”男人一把将女人抱到腿上,又喝了一口酒对准了女人的嘴。
“赵总,怎么样,消气了吗?”旁边的男人谄媚地笑问着。
“你觉得呢?”
男人点头尬笑着,转而对门口的保镖说道:“没听见赵总说什么吗?还愣着干什么?给老子过来打。”说罢,男人为赵总又拿了一杯酒,“赵总,您且看,今天肯定收拾到让您满意为止。”
站在门口的保镖正要往里走,突然感到身旁卷起一阵风,再看向房间时,凭空多出来了一个身量修长,眉清目秀的男孩。
“你tm谁啊……”
一句话还没说完,男孩飞起一脚踹在了说话人的脸上。
“少爷!”站在门口的人大叫。
只见男孩飞速地反身又给了赵总一拳,两个人双双从沙发上滑了下去,旁边的女伴尖叫着跑开了。
几个保镖闻声停下了手上的动作,纷纷望了过来,但还没看清楚发生了什么,只感觉眼前闪过一道黑影,突如其来的巨大的冲击力让人根本来不及抵挡,然后就感到一阵钝痛。
刚才还站在地上的一众保镖纷纷倒在地上不住地呻吟,黑压压的一片。被架着的人没了支撑直直地向前栽下去,在刚要碰到地面的一刹那,又被人飞快地扶了起来。
“醒醒,能听到我说话吗?”望乐冲过去扶起易柯。
易柯艰难地睁开眼睛,一只眼睛已经充血,一片浑浊,下一秒就没了意识。
郊区的公路黑洞洞的,汽车的车灯勉强照出一小片范围,看不到路的尽头,对面时不时开过来的车辆同样打着两盏大灯看着格外刺眼。
祈醒望着车窗,明显不是在欣赏窗外“伸手不见五指”的黑夜。
那栋别墅里找不到被绑架的人,易柯也根本不是嫌疑人,只是他急匆匆地来别墅做什么,一个大学前一心扑在学科竞赛的学生是怎么有能力轻松以一敌二,把室友打进医院的?他到底是怎么赚钱维持生计的?
祈醒的手机响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思绪,是望乐,他直接开了公放。
“祈醒,不是他,但是有意外的收获,这边分区的警察已经过来了,你们到了再处理吧。这个男生受伤很严重,我先跟着救护车送他去医院了。”
“好。”
挂断电话,余然长舒了一口气:“幸好不是,幸好不是。”
谭茜茜即便开着车还是忍不住揶揄道:“没抓到人,你还挺高兴?”
余然:“不是,你说万一望乐单枪匹马地出了什么事,我会难受一辈子的。咱们可不能失去这么一位好同志,哎,等一下,祈醒,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易柯不是嫌疑人了,断定望乐没有危险,所以才这么淡定的?”
祈醒:“嗯。易柯看似具有犯罪动机,了解王凌雪身边的情况,也拥有能够绑架三个人的力量,但他的家境太普通了,完全不能支撑他在一栋别墅里实施犯罪。况且这个别墅还在郊区,而他本人又住在学校,任何一个人都不可能安心地把绑来的人安排在离自己几十公里以外的地方,一方面是把人带走不方便也容易出差错,另一方面是很难同时兼顾受害人和警方的动向。”
余然:“那他为什么还要跟踪你们?”
祈醒:“他想通过我们了解案件的进展,找到王凌雪。”
余然:“他救过王凌雪,应该和王凌雪认识才对,没必要偷偷摸摸的吧,难道不相信警察?”
“不是不相信而是不想和警察有关联,恐怕他找的工作不是什么合法职业,一会儿到别墅就有答案了。不过,他虽然救了王凌雪,王凌雪未必认识他。我想他一直单恋着王凌雪甚至没有和她认识的勇气,不然作为好朋友的李洛洛不可能在我们问王凌雪的学校关系时一点儿都没有提到这个人。但是易柯还是一个重要的关系人,他一直跟在王凌雪身边或许能提供更多线索。”
余然撇撇嘴:“也不早告诉我,害我白提心吊胆一场。”
“易柯不是嫌疑人,那还有谁能既了解王凌雪又如此熟悉学校环境?一个大学生身边究竟存在多少自己不知道的人在窥伺着她?”一直没有说话的张柏峰眉头皱得很深。
车内再次陷入了寂静。
一个人的身边究竟存在多少自己不知道的恶意?
众人到达了别墅区,已经有警察早一步到达了现场。
“你好,市刑警大队队长张柏峰。”
“你好,张队长,我是分区派出所民警王进,那位望警官已经把基本情况告诉我们了。”
“现在这里是什么情况?”
“据我们了解,今天在这个别墅区非法组织了一场带有赌博性质的拳击赛,这个背后是一个犯罪团伙,他们找人签署一份不平等的合同,签合同的人相当于把自己卖了出去,敢违约就要赔付高额违约金。这些人要定时按照顾客的要求打一场拳击比赛,但事实上根本没有任何规则,还会给他们提供很多危险的道具,看比赛的双方下注赌谁会赢,其实很像斗鸡比赛,只是把鸡换成了人。我们很早之前就接到了相关的报案,但他们一直很隐蔽,上下等级严格,分工明确,而且因为看这种比赛的人非富即贵,今天的人的也是,即使我们把人扣押了,没多久就会被保释出去,唉,难办呀。”王警官说到这里苦涩地笑了一下。
祈醒:“这些人都是从哪找来的?”
王进:“干这个的都是一群要钱不要命的,被生活逼得走投无路的人,也有一些人是看了网上的兼职信息被骗来的,经不住高收入的诱惑签下了合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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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乐把人送到了医院,来回折腾了几个小时,易柯确定没有生命危险被安排到病房后,望乐才看到祈醒发给他的易柯的个人信息。
看到易柯的基本信息,望乐心情久久不能平复,易柯的履历简直不要太精彩。
望乐难以置信地又看了一眼躺在床上的人,看起来分明是一个只会打架惹事的刺儿头,谁能想到他居然在大学之前成绩这么优异,拿奖拿到手软,还凭借学科竞赛保送到了H大学。
然而往下看,他上大学后的经历就更加“精彩”了——学业警示,处分,样样没落下,就差劝退了。大学的处分将会一直保留在案,甚至会影响到今后的工作。
望乐唏嘘不已,回想自己的大学生活虽然也一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成绩,但始终不敢越界,自己是真的学不会,而别人是不想学,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参差吗?望乐不禁感慨了起来,自惭形秽。
望乐心中很不是滋味,而床上的人有了动静。
易柯睁开眼,眼睛还有些充血,他看清了周围的环境,也看到了望乐,眼睛半耷拉着,即使刚刚醒来,整个人还透露出一种颓丧的气质,很不愉快。
“果然早发现了,要问什么?”
“哼,先把你这条命保住吧。”望乐按了护士铃,等护士将一切检查都做完确定没事后,病房重新回归了平静。
“你不问的话,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还有什么重要线索,凌雪……凌雪到底怎么样了?”
“不能随便向无关人员透露案件的进展情况。”祈醒刚才就跟望乐嘱咐过不要向易柯透露案情,他很可能一时冲动做点什么。
易柯的脸更加阴沉了,干脆闭上了眼睛。
“精神状态这么好就别闭眼了,说说吧,你去那儿干什么?”
易柯冷哼了一声:“为了挣钱。”
“怎么挣?打一顿就有钱挣?”
“对,我们被派到各种地方打一对一的拳击比赛,要想尽一切办法赢得比赛,赢的人才有钱拿,输的人连医药费都没有,直到打到顾客满意为止或者有一方动不了了,比赛就结束了,结束后赢的人卡里就会有钱。”易柯说话时很无所谓,真的像是在介绍一份稀松平常的工作一样。
“为什么要干这个?”
“来钱快,而且……”易柯顿了一下,眼睛失了神似乎在重温那样的感受,“那种接近死亡的感觉很快乐……”
“快乐?你知不知道今天要是我不在的话,你已经被打死了。”望乐突然站了起来,眼中迸发着怒气。为什么一个两个都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随随便便就想将自己的命了断抛弃?生命什么时候这么廉价了?任何人,即使一贫如洗,即使一无所有,依然可以随意处置自己的生命。
易柯许久没有过神采的眼睛此时露出了惊讶,要不是看在自己已经躺在床上了,他很确定自己会被按在地上再打一顿。
望乐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激了,又重新坐了下来。
“你什么时候加入的?这是你第几次参加这样的比赛?”
“去年,这是第四次。”
“四次?你每一次都能赢?”
易柯闭上嘴,没有要回答的意思。
“不说?是在给自己留后路吗?你不会觉得今天过后还能拿命换钱吧?你要真想救王凌雪首先要对警方坦诚。”
易柯叹了口气:“我运气比较好,第一次就遇到了组织里的老人,他没下狠手,还偷偷送我去了医院,给我付了医药费。他本来就是拳击教练,因为好赌,走投无路加入了这个组织,他教了我很多。”
“不是一对一的比赛吗?为什么你今天会被那么多人一起打?”
“凌雪失踪了,我不想再打了,只想尽快结束,被其中一个人看出来了,他上来打我,我还手了。”
“今天我没及时赶到的话,你怎么办?”
易柯沉默了两秒:“不知道,但或许……我就解脱了。”
“你就这么想死吗?只要你肯好好学习,凭你的智商还愁找不到挣钱的工作吗?”望乐说出口的一瞬间感到诧异,自己怎么会说出这种话?这种“我都是为你好”的虚假说辞,没有设身处地地体会到当事人的无奈,凭什么替别人做自以为是的假设。
易柯倒是没有反感,闭上眼睛深深地叹了口气,再睁开眼的时候眼中居然闪过了泪花,笑了一声:“凭我的智商?你是拿到我的资料了吧,是,我是保送的。从小到大,我的身边一直不缺赞扬的声音,但他们只能看到结果,夸我是天才,说我智商高,我沉浸在这样的夸奖中无法自拔,我也无比笃定自己就是一个天才,笃定到自己都无视自己付出的努力,我甚至没有发现,一直以来自己得到的其实都是拼了命学的结果。我默认各种竞赛、奖项就是天才的一种附属品,完全不出于我个人的意志,只是机械地,麻木地,习惯性地那么去做罢了。可是到了大学,突然有一天,我产生了“原来我不是天才”的想法,那样的想法太可怕了,我不愿意去想,可是只要产生了一点点念头,这个想法就会排山倒海般席卷而来,根本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让一个人承认自己的平庸真的很痛苦。”
易柯又深呼吸了一次,仿佛再一次经历了那样痛苦:“我开始思考我不是天才的话,我一直以来这么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发现我其实一直走在父母为我铺就的那条道路上,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究竟喜欢什么,这个专业也是为了所谓的前途选择的最好的专业,那我接下来该做什么呢?为了自己的前途继续自欺欺人地拼命吗?”
易柯看向了望乐继续说道:“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放羊的小孩放羊为了赚钱,赚钱为了找媳妇,找到媳妇为了生孩子,孩子又继续放羊……听起来很可笑,可我的生活难道就不是这样的轮回吗?上好的大学,找好的工作,赚钱,结婚,生子,再抚养孩子上大学,找工作……继续重复我的生活。同样,对于大多数普通人来说根本做不出什么改变世界的伟大壮举,或是实现所谓的人生价值,他们一生碌碌无为,为生活奔波,不断做着人类社会定义下来的繁衍生息而活得那么艰难,是他们真正愿意的吗?还是因为大家都这样做,形成了一种思维惯性?可是既然我已经知道活着有多痛苦,多没有意义,我为什么还要将这份痛苦继续带给别人?”
“你和王凌雪是什么关系?”
易柯愣住了,他没想到望乐会若无其事地继续问他的问题,他以为望乐会像他的父母一样无数次地否定他,可是没有,甚至一点儿反应都没有,所以他刚才说的长篇大论是为了什么?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还有一种对牛弹琴的恼怒。
“没有关系,她甚至不认识我,我一直暗恋她,仅此而已。”易柯再说话的语气都带着不爽。
望乐没在意,接着问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易柯再一次愣住了,为什么要问他这个问题,这也和案件有关吗?
“你不是喜欢王凌雪吗?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吗?”
易柯没有回答,他还是不明白这个问题到底和案件有什么关系。
望乐接着说道:“既然你觉得活着、繁衍是一种思维惯性,那你为什么会喜欢王凌雪?在别墅,你为什么会还手?你刚才说了那么多,为什么会有一种白费口舌的愤怒?这些情绪也都是一种惯性吗?”望乐停了下来,低下头,看不出眼中的情绪。
“活着完成那些事不是思维惯性,而是产生情绪后的本能。看起来像是一代一代毫无意义地重复着同样的事,但其实每个人都在让自己的情绪对号入座,不管是喜悦、不甘、愤怒、幸福……因为产生了各种各样的情绪,所以不自觉地,主动地想要去做那些事,给自己的情绪一份依归。还有,你凭什么自以为活着是痛苦的,就替别人决定生活是怎么样的?你觉得痛苦不值得,是你基于自己经历的事产生的感受,但对任何一个人来说,这个世界于他都是全新的,他也会有自己的感受,会有自己的情绪,赋予自己的认知。他或许会和你有一样的感受,但你不能剥夺任何一个人感受这个世界的权利,哪怕那个人根本不被允许产生剧烈的情绪。”
望乐说完对易柯露出了一个好看的笑容,易柯看着他的方向有些失神。
“时间不早了,早点休息吧,希望明天我们能一起努力。”
望乐走出病房,就看到站在门口的祈醒和张柏峰,两人明显已经站了很久了。
张柏峰拍了拍望乐的肩很是欣慰:“成长了!”
望乐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看向祈醒时,发现他正直直地盯着自己看,眼神中带着说不出的复杂与担心,直看到望乐的心里,他心跳加快,脸唰的一下子红了起来,全然没有了刚才的架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