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来过了?”
殷道衡回府时夜已深了,从青州回来之后,他只往殷府报了个平安,多数时间都在公主府和皇宫来回奔波。一来云和现在的状态他不放心,二来公主府确实比殷府清净,他不想在外劳心劳力回家还得应付人情琐事。
公主府实在是太清净了,他就是晚上不回来都不会有人关心。公主对他的人品特别信任,从不问他深夜而归是去了哪。
……听着也是挺凄凉的。
乐山点上灯,“夫人带着二小姐和表姑娘来的,在公主那略坐坐就走了。”
“表小姐?”殷道衡喝了口茶,翻着文书问:“哪来的表小姐?”
“是董家三老爷的女儿,听说是父母都去世了,夫人看着可怜便留她在殷府暂住一段时间。”
“哦。”殷道衡没放在心上,“有东西吃吗,点心就行。”
乐山:“嘿嘿。”
殷道衡:“嗯?”
乐山凑过来小声道:“您等等,马上就有人送吃食来了。“
殷道衡:“怎么?”
“小厨房炖着鸡汤呢,炖了一下午了,老母鸡,肥的很。”乐山挤眉弄眼道:“公主不爱用荤腥,又早就睡下了,您说这鸡汤是给谁的?”
殷道衡一怔,嘴角忍不住一勾,挥开乐山,喜滋滋道:“那就等着。”
果然如乐山所料,不过一会便有婢女来敲门,“驸马爷歇下了吗?”
乐山连忙去开门,一个平时不常见的丫鬟端着托盘,说:“公主吩咐的,给驸马爷备的鸡汤。”
乐山让她端进去,殷道衡见那一盅冒着热气金灿灿的热汤,嘴角弯着怎么也压不下去。
那丫鬟笑道:“公主的心意,驸马可要都喝了啊。”
乐山拉过她,笑说:“这样的心意,若是天天有,那该多好。”
“会有的,”丫鬟看着殷道衡含笑喝汤,语气意味深长:“公主的心意,可不止这些呢。”
乐山摸了一块碎银往她手里塞,“好姐姐,你快说说,让咱们爷今晚做个美梦。”
“公主啊——”丫鬟说:“打算给驸马爷纳小呢。”
殷道衡差点把嘴里的鸡汤喷出去。
夜风扇动没有关紧的门板,发出闷闷的响声,乐山却不敢动,看着殷道衡一寸一寸沉下去的脸色,连大气也不敢出。
殷道衡在公主府里向来宽和待人,是以府中上下尊敬驸马但并不怕他。之前驸马“皇权血刃”之名传开时,府中人还为此打抱不平,认为是外人见不得驸马功劳有意抹黑。
直到现在,小丫鬟终于明白为何驸马会得到这样的名号。
仅仅一个放下汤盅的动作,汤盅与托盘相碰发出轻轻的一声,惊得她浑身一颤,腿肚发软。
在黑脸的驸马和瞪眼的梨兰之间,小丫鬟选择放弃任务。
“驸……您喝完了?”小丫鬟连盘子也不敢收,贴着博古架僵笑着说:“那您慢慢用,奴婢先回了。”
“站住。”殷道衡淡淡开口,没什么情绪却将小丫鬟钉在原地不敢动弹,“把话说清楚再走。”
乐山默默绕到小丫鬟身后,重重将门阖上。
嘭的一声,吓得小丫鬟浑身一震。
寒风簌簌,梨兰再次出门望了一眼,只见到游廊上摇曳的点点灯光。
“这死丫头,怎么还不回来。”
梨兰搓了搓手,回屋倒了半杯热茶,趁冷气不注意一口饮尽,茶喝光了,杯子仍有袅袅热烟。
梨兰为自己研究出的没什么用的新绝活乐了一会,咂吧咂吧被烫的有点疼的时候,想着派出去的小丫头到底什么时候能回来。
正想着房门被轻轻敲响,似是冷的,小丫头的声音哆哆嗦嗦,“梨兰姐姐……”
梨兰兴冲冲去开了门,“套到了吗……呃。”
梨兰看着小丫鬟身后的高大身影,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
乐山提着灯,和善地笑道:“梨兰姑娘,请咱们爷进去吧。”
云和还没睡。
她这几日除了吃就是睡,白天睡得多晚上睡不着,她又不想喝安神汤,只好慢慢调节作息。
发现那匣青竹香之后,梨兰又被她逼问出一个有意拖着不告诉她的,可能会刺激到她的地方。
她的小书房。
一推开小书房的门,谷底便吹起一股飓风,云和按了按太阳穴,脑海中有许多影影绰绰的画面字句,但她就是想不起来。强行去想虽然不会头疼,但会让她很烦躁。
小书房里通着地龙,并不冷,云和没有点灯,窝在软榻上,身边散落着纸张书本,凌乱却让她觉得无比舒适安心。
在还能写出诗的时候,长公主就喜欢这样窝在小书房里,嗅着松油墨香,静静入睡。在她写不出诗之后,这些松油墨香只会让她头痛。
云和手搭在那本诗经上,不自觉地轻点,等着梨兰来告诉她结果。
今天的山谷很不平静,有许多杂乱无序的片段被卷上半空,云和想去接,却无一落入她的手。
你怕吗。
山谷没有回应。
云和想,所谓的失忆,真的是因为遇到了刺客吗。
山谷沉默了,那些飘摇的片段缓缓沉落下去,云和只窥见些许细枝末节,努力去想,又觉得疲惫。
山谷酝酿着洪流,一如她现在的心绪。
更漏轻轻响了一声,梨兰还是没有回来。
云和在黑暗里待了许久,只有山谷为伴,昏昏沉沉快要睡去时她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不是丫鬟们所穿软底棉鞋踏在青砖上发出的声音,来人的脚步更沉重,更有力。
小书房的门被推开,似乎是这时候已经顾不上在意她的规矩。
来人的夜视能力应该不错,不然也不会马上发现窝在软榻里小小一团的云和。
殷道衡坐在软榻边,将人抱了起来。
云和不知道梨兰那边说了什么,她没有挣扎,依靠在他的怀里,没什么力气地笑道:“驸马还没睡啊。”
殷道衡没有说话,他拉起榻上的毯子裹在云和身上,缠了一圈又一圈,将被裹成了一个毛团子的云和抱在怀里。
云和差点被他勒断气。
“驸马,怎么了?”
殷道衡从背后拥着她,头搁在她的肩膀上,就这么静静地抱着,什么也没说。
或许是一盏茶,也可能是一炷香的时间过去,山谷的风安宁下来。
云和问:他是在安慰我吗。
他是。
他是不是,其实也很喜欢你。
山谷没有回答。
云和心情好了起来,仰过头笑问道:“驸马抱够了?”
男人在她耳边轻轻叹了一口气,烫的她整个耳朵倏忽红了起来,可惜屋中黑暗,没人看得清。
殷道衡轻声道:“是我的错。”
“嗯?”
“我该多花一点时间来陪公主的。”殷道衡察觉她动作,稍稍松了力让她把手从毯子里伸出来,但并未放开她。
她什么都不记得,一切人、事对她来说都是陌生的。她现在就像是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刚学会骑马就要上战场的新兵,不管表现得如何镇定,如何轻松自若,她心里总是惶惶不安的。
她在怕。
是他的疏忽。
“不要多想,什么都不用怕,”他轻轻拍着她,像是哄婴孩入睡一般温柔:“臣在呢。”
我会一直在。
云和转过头,伸手摸了摸殷道衡的脸。
“驸马。”
“嗯?”
“我们是怎么认识的?”
“您如果想听,我可以慢慢跟您讲,”他温柔道:“但是现在不行,太晚了,您该休息了。”
“唔。”
“我背您回屋吧,在这里睡要着凉的。”
“抱。”
殷道衡闭了闭眼,整颗心软的不像话。
“好。”
一夜好梦。
清早殷道衡起身去上朝时云和醒过一次,毕竟窝了一晚上的温暖怀抱突然没了,是个人都要睁开眼睛看看是哪个小贼偷了自己的美梦。
殷道衡用被子将云和裹好,温声道:“公主继续睡吧,还早呢。”
云和扑腾两下,敌不过睡意,昏昏睡去。
“中午我会回殷府用饭,记得跟公主说一声。”
梨兰在殷道衡面前头都不敢抬一下,声若蚊蝇讷讷道:“是。”
殷道衡虽然看她不顺眼,但到底这次是云和的主意,梨兰不过是在旁边递了把刀子。总归他不能真的发落梨兰,那就让她怕上一阵,也算解了他这口气。
上朝的路上,殷道衡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忽得想到——
云和介意他纳妾,是不是因为……在意他?
殷道衡想着,啧了一声。
早知道应该安抚梨兰两句,先把云和的心思套出来。
同一个早上,董氏起身时丫鬟说乐山来过一趟,道驸马中午回府用饭。董氏听了,连要去给殷老太太请安的糟心都减了一半,便梳头便吩咐丫鬟中午要添哪几个菜,都是殷道衡喜欢吃的。
打扮完,两个女孩来给她请安,二姑娘与董语桐今日不再做一样打扮。二姑娘仍穿着那件妃色小袄,董语桐换了一件明丽的石榴红,亮眼异常。
董氏笑问:“怎么不戴花了?”
董语桐摸了摸鬓发,也笑道:“不是去见长公主,不必收敛了。”
若是云和在这里,定会为董语桐美目流转间展露的锋芒心惊,若说董氏是历经沧桑的圆滑内敛,董语桐就是初出茅庐,锋芒毕露。
当然这锋芒指向谁,只有她自己知道。
董氏打量一番她的打扮,满意地点点头,“不错,就这样,让她们好好看看。”
二姑娘坐在旁边没有说话,却抿唇轻轻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