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舟一紧盯着谢理手中的信,瞧见谢理溃散的目光从信上挪开,她开口提出如若可以,她想把上将专程留下的遗嘱,拿给接连失去两个孩子的莉莉丝看看。
谢理把信齐齐对折起来,收进黑匣子中,淡声拒绝:“不行,这是他留给我一个人的,想知道什么,我可以转告莉莉丝。”
“你这个反应,上将也是‘他’?”
方舟一明白了,又没那么明白,看清对方脸上毫无伤心沮丧,“既然不是你心心念念的母本,你又何必对他的离去表现得这么珍重。”为什么要霸道到,扣留自己并不在意的存在留下的东西。
谢理皱着眉头,很认真的思考,白皙的脸在月光下,静谧得像一尊剔透的白玉,他如实说:“我不知道,但我好像做错了什么。”
“杰拉尔德不是安迩维,他们都不是安迩维,我以为我可以不在意。”他说,“我原本以为是这样。”
“可是,他们好像都有鲜活的灵魂。”
“这个世界,其实很真实。”
方舟一抓着自己的头发,英气的眉眼流露无奈,没有再执着从他手中取得信件的原件,只是轻柔地抚摸青年的头顶。
没有劳文程序,谢理会像一个完整的人类,有自我的偏执认知,也有复杂的犹豫彷徨。
谢理没说,他甚至想到了外面世界中,正使用着安迩维身躯的残缺记忆副本,如果记忆副本都能生长出有温度的灵魂来,他只靠一个月的相处,将把他打上残缺冒牌的标签,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做法。
到底什么是真?什么是假?
谢理感到迷茫,深呼吸数次,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少年安迩维恣意的笑容。
就算愚蠢,就算错误,也无用害怕,谢理沉下了目光,静心思考这个世界存在的理由。
从这些副本的下场可以清楚的看清,缸脑世界真实的用途。
他作为最了解劳文的人,知晓整个缸脑世界,除了是模拟方舟计划实施后的世界走势之外,更多是对安迩维本人对现实世界的不满、对劳文等东盟操纵人类全体命运的人的诘问的惩罚。
如果你瞧不清现今人为的恒定和平,那便让你瞧瞧战争的颠沛。与新世界人类走向,截然相反的方舟计划的“野兽”,你必须对自身存在开展自我鞭策。
从方舟走出的那些胚胎,都是这个时代的枪支,以暴制暴是最差的方式——东盟人代表世界已经交上了最好的一份答卷,不是吗?
一枚炮弹降落在谢理身后的向导宿舍,百余人来不及逃离,顷刻同房屋化为一捧焦土。
方舟一扑倒谢理,以肉身作盾,替他挡下碎石和火焰的侵袭。
纵是谢理,近在咫尺的巨大爆破声,仿佛将他的脑颅放入搅拌机,热浪烟雾模糊了眼睛。
方舟一的后背被火焰灼伤,火苗顺着布料蔓延到其他地方,她将上衣脱到精光,部分皮肉附着在衣服上被一并撕去。
仅是后脑发尾被烧灼了部分的谢理,被她拖到了更加安全的角落,她**着往废墟中前进了几步,谢理却是又追了上来。
他脱掉了夜里御寒的外套,给了方舟一,步子跟着她迈向了不远处自发开始进行搜救工作的爆炸点。
基地的向导铺开了精神领域,感应基地所有人的状况,指挥官的声音通过广播传出:A队反击!B队协同A队警戒!C队展开受伤人员的救治……
方舟一不放心,原想拦住他的手,在广播声中,渐渐地放下了。
她在新世界苏醒,不再只是谢理专属的保护者,她更是一名军人。
两人分头,她走向了废墟,搬开沉重的墙壁,救援仍有气息的战友;谢理走到了担架边上,帮助焦头烂额的军医,对重伤的人展开救急救治。
基地很快变成了反叛军攻入都城的最后一处关卡,十来岁的训练兵统统变身为可以上阵杀敌的战士。
不知算不算幸运,自杰拉尔德死后,便不见东部帝国那能驾驭万兽的勇士新王在战场露面。
没有SS级的向导加入战场,双方的战力总是相差不大。大大小小的战乱,顺利时,伤亡百余人,焦灼时,泯灭数千名性命。
冬日的第一场雪降临之前,敌方等来东部王国派遣而来的三万大军。
日不落帝国全部的战力加起来已不足五千。
从王城处传来日不落帝国君主苏醒的消息,以及他一下地便亲自书写,快马加鞭送往前线的一封降书。
基地的战士们都清楚这封降书的意义,他们的君主承受了暴君的名讳,之后还会多出懦夫的烙印。
他们忿忿不平,却不得不接受君主除却国之信仰之外,赐给他们的最后一份恩泽——帝国如同大厦将倾,君主在极尽可能保住他们的性命。
基地最高指挥官听从君命,率领一支精锐队伍,带着降书奔赴敌方的营地。
方舟一将长发利落地扎了起来,基地的人一片神色颓然,她还笑得出来,问坐在白塔窗口的谢理,“这个国家坚持了多久呢?”
谢理仰着头,看着天空出神,同他搭腔,他便能立即回复:“三十年零四个月。”
“我从这个世界苏醒之后,在这个国家度过的时间,一年都没有吧。”
“297天。”谢理准确地说出这个数字,他警惕着缸脑世界流逝的时间,自他进入劳文安排的这场全息游戏后,缸脑世界的流速就回归了先前设定的流速,虚拟世界的一年是真实世界的一天。
因此他才敢在这个世界里,放慢了步调,不担心劳文和鲁鲁对他的虎视眈眈,无需经心设想外面那个残缺记忆的安迩维找不到他,会做出什么事。
真实的世界里,谢理自投罗网后失踪,也才过去一周时间而已。
不过一年不到,苦苦坚持数年的僵局,在短短几个月的时间节节败退,马上就要完全破碎,方舟一眼中的笑意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哀愁,与莉莉丝,或者说安穆蕊惯常的神色十分相似,她倍感唏嘘。
“分化人的存在很新鲜,可战争的表象千篇一律。”谢理有些突兀地开口,方舟一愣怔了下,才发现眼前的小孩,竟是在劝解自己,只是方式好不委婉。
“你曾经也是一国的军官,我以为你已经看透了战争的本质,对分崩离析的政权消逝的快慢一视同仁,都当作自然发展的必然。”
“一码归一码吧。就像你明知道安迩维留不得,你也一再违背劳文,欺瞒我,要保下他。”方舟一大力揉着谢理的软发,“我很珍惜我这次苏醒的机会,很喜欢这次拿到的设定,我承认对这个基地的人,对这个国家产生了感情。”
“一倾注了私人感情,就注定和理智冰冷无缘。”
“因此,就算我知道这个国家必亡,身为此方阵营的一份子,我也希望它能够坚持久些。”
女人的手从他头上挪开,尽管谢理没有表现出不耐,也没有挣扎。
“你会愿意帮助杰拉尔德,会对受伤的基地训练兵施以援手,你也不想看见日不落帝国如此轻易的消失吧。”
“我从来没觉得你是没有感情的孩子。”她在谢理白皙的额头弹了一下,谢理捂着红了的额头,一声不吭,她说,“你乖乖不动,随我揉捏,是对我有愧吗?”
面对她煽情的话语,谢理说:“我没有后悔杀掉你。”
两人的动作都凝固住——谢理知道自己不善表达,总将姑且算是温馨的假象剖析得血肉模糊。
“是呀,我知道的。”方舟一帅气地笑了下,“谢谢你,让我从那副躯壳里解脱。”
远方森林鸟兽出现异动,是肩负投降使命的精锐部队离去的方向。
战备警戒响起——!
方舟一猛地站起,迅速连接起的精神网,已经传来前线的最新消息,那是跟随指挥官的一名向导的契兽,撑着最后一口气,将生前映入瞳孔的画面,送回基地之中。
东部之主接受日不落帝国的投降,但他不接受三万对五千必胜的局面下,放过对暴君忠心耿耿的旧部战士。
年轻的男人侧坐在巨蟒后颈,血红色的眸子流露出野性的暗芒,居高临下睥睨众生。
放下那封书信,他嗤笑,“投降我接受了。可是就算我不接受,你以为你们又能抵御多久,所以你们是用什么立场让我放过会对凯米耶尔维忠心耿耿的五千条狗。”
“给凯米耶尔维留着东山再起的机会吗?”
他们低估了发起伐暴君战争的新王的品性,或许几方势力诛灭了暴君和他背后的日不落帝国,不过是拥护起了更为暴力的一名新主。
战争本就没有任何意义,战争不为构建真理。
谈判失败,精英小队全队遇难。伐暴君的正义使者,血腥手段倒比所谓的暴君更加暴戾
与此同时,红眸的新王带着他的兵马,向他们行进,势不可挡。
谢理见到了这个世界的第一场雪,像是惊飞的鸟类扑闪翅膀挥洒的洁白羽毛,越下越密,仿佛头顶有数千只白鸟正以自己的身躯,在封闭的囚笼中不要命的挣扎。
敌人要穿行最后一片森林,长翅的鸟雀一飞冲天,瘦弱的小兽四处逃窜,异况慢慢靠向基地。
四周的山脉都震动起来,像是栖息在林中的巨大异兽得到了同样的指令——它们成为了某个人围困基地所有分化人的帮手,像一张收拢的网,从四面八方聚拢,更是最后一战的先锋军。
谢理一颗心揪紧,在风雪中感到窒息的冰冷感。
身边的女人深深叹息,对他说:“你该走了。”
“你不走?”谢理诧异地反问。
方舟一说:“我走不了。你没关系,你还有更想做的事情要完成不是吗?”
“去找王国找莉莉丝他们也好,暂时离开日不落的旧土也好,你还拥有选择的机会,希望你能早点找到他。”
谢理严肃地说:“你留在这里,没有一丝生机。”
“我也不是第一次死去。”她轻笑道,“小理,很高兴,能再见你一面。”
她不容谢理有一丝挣扎,怕这孩子不会骑马从马上摔下来,用长绳将他牢牢束缚在自己的契兽马背上。
动用意志送他们走之前,方舟一笑着向谢理告别:“不再见了。”
“小理,如果可以,不要再唤醒我。不要让我有机会再在有心之人的利用下苏醒了。将我彻底毁灭吧,好吗?”
原来她知道他可以抽离这个虚假世界,原来她不知道她在这个世界死去就彻底不复存在。正因如此,她才专程开口请求,让她永远的死去。
谢理张开嘴,吸入了冰冷刺骨的雪花雪水,使他没能回复对方一字半句。
他的视线被密集的雪花遮挡,全身随马匹颠簸,耳边风声呼啸加剧,他再也没有听见她用轻挑俏皮的语气再说些什么,也或许是,除那之外,女人并没有留给他任何其他的嘱托。
这次,挪亚(方舟一)——小谢唯一的亲人完完全全的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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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25.投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