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过道的车门前可以看到窗外一闪而过的夜色,陈消夏端着冒着热气的泡面小口小口吞咽着火腿肠。
窗玻璃上,朝息盯着窗外,神色凝重。
窗外的风景有一瞬间的黑暗扭曲,一眨眼就会被忽略过去。
陈消夏喝了几口面汤后便不想再吃了,他不喜欢泡面,实在是上学时候吃怕了。
学校那时候可以在教室午休,最后一节课的老师喜欢拖堂,为了争分夺秒的学习,再加上去食堂吃上饭要排很长的队伍,他当时觉得太浪费时间,中午除了父母不出差时候来送餐,其余时候都是靠吃泡面或者面包填饱肚子。
那时候他的父母眼中有他,但更关注他的上升价值…
“同学而已,有什么情谊?有吃饭和去玩的时间不如去辅导班…”
“毕业庆典而已,妈妈给你报了假期辅导班,要做好课业衔接…你得来见见老师,妈妈好不容易争取的名额…”
“朋友?他父母什么工作?”
“啊…你得学习呢,不要和这样的人做朋友。”
“夏夏,你要知道,猛兽是独行的,只有绵羊才需要聚众!”
“你不是绵羊。你优秀到可以傲视群雄,别学他们。”
……
“你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该是这个样子!夏夏,你是我的孩子,你不能以这样的方式伤害我,伤害你的父母…”
“这是错误的,是错的,你要改错,改过来!听见没有…”
“这个医生会帮助你…”
耳里又开始轰鸣,陈消夏闭住眼,微张开嘴巴,等了好久会儿才缓过神来。彻底没了胃口,将泡面递给朝息,“给你。”
朝息没有注意到陈消夏的状态,他盯着窗外听到声音才回过神来,将泡面接在手里,有一搭没一搭吃着。
“你给父母打过电话吗?最近。”喝了一口汤,像是心有灵犀一般,朝息询问。
口中突然被塞了一块口香糖,朝息嚼了几下,香精味道充斥口腔,甜的发腻。
“没有。”陈消夏眼里一闪而过波动随后恢复平静,迟疑下回答。
他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以来都没有想起要和父母联系,好像大脑故意将父母遗忘了一样。
再者说,他的父母知道自己出院和朝息住在一起竟然一次都没有联系过他!
这个世界,他的父母仿佛不存在了。
陈消夏回想着,他想起来,医院的人联系朝息时候,他还好奇朝息的父母情况,他想着给父母打个电话,但是打开手机之后,他好像就开始刷视频了…
他遗忘了自己的父母,父母好像也遗忘了自己。
这不符合生活常态,他的生活常态。
人类耽于安稳太久,沉溺其中,会很快迎来一击。
他拿出手机,发现没有信号,他看向朝息,朝息抿唇,舔去唇上残留的泡面咸味,“等等下一站到了,可能会有信号。”
“嗯。”陈消夏点头答应。
“那你呢?你好像,一直没有和我提起过你的父母?”
朝息静默。
因为夜晚降温,朝息将外套脱下来递给穿着单薄衣服出来的陈消夏。
他从后环抱住他,下巴抵在戴着帽子看窗外夜色的陈消夏头顶上。
就这样静静的看着窗外一晃一晃的黑暗。
良久,朝息开口,“我印象里,没有母亲,父亲也在我中学时候逝去。”
陈消夏抬手握住朝息的手。他们或许在自己没有失忆的时候谈到了家庭,或者没有。
这个世界,消失的只有他的阻力呢。
两人不再开口说话。
四周安静,除了列车前进过程中听到的声音,未睡着旅客小声说话的声音,就只有两人的心跳声。
“你爱我吗?”朝息突然发问。
被问的人沉默,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喜欢身后的人,他不喜欢改变,也讨厌改变。
他最终回答,“我喜欢这样。”安稳,平静,心有归处。虽然他时常不安,但是他能克制。
从对方身上得到,也有在认认真真给予对方,看到对方的表情,和对方对视,他知道,他获得的分数不低。
陈消夏继而在想,爱是什么?自己又在贪求什么?为什么自己之前要死呢?活下来的感觉也不是很差…
身边有人陪着,他懂得自己,珍惜自己…
日子过得平常,每天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对方,心里满足也喜悦,想要他拥抱自己,亲吻自己,陪伴自己…
这是爱吗?
自己一开始选择了相信他,本能的选择了他,这就是爱吧
自己需要支撑,这个人爱自己,而自己也不讨厌他,甚至喜欢他,以及眼前的一切,这就是爱吧
“你爱我吗?”
朝息沉默,他爱吗?
他恨陈消夏曾经那样决然离开自己,恨陈消夏醒来后忘记他们的一切又在庆幸他遗忘父母曾经带给他的难堪;他恨他的不真诚,恨他对自己一开始的信任,恨他对自己的依赖…
他恨他,也爱他…
一想到他会离开,就恨不得杀了他,彻底留下他…
可自己不喜欢冷冰冰的尸体,他喜欢温暖的可以拥抱自己的陈消夏!
“朝息,我是爱你的。”许久听不到朝息回答的陈消夏开口。
他试图从透过车窗上的黑暗看清朝息的面孔。
“陈消夏,我也是爱你的。”朝息开口,扭过陈消夏的头,吻在他唇上,“我恨不得你住在我心里。”
陈消夏笑着张开嘴任由不安者索取。
回到车厢,两人各自上了床铺,再没有交流。
越近西藏,信号越发不好。
下车之后,好不容易挪换地方有了信号,还时断时续。
陈消夏和朝息对视一眼后去了卖票处,仔细询问了这两天回西宁的座次车票,得到的结论,不是只有一张站票,就是卖完了。
背着包打车去了旅店,陈消夏看见旅店不远处有家邮政,趁着朝息办理入住,他指了指邮政示意对方自己要去。
陈消夏没有再打电话给父母,他去邮局写了一封信,填写地址时候,发现自己忘了父母的住址,仔细回想时候,脑袋像是被针扎一样疼痛,于是放弃了邮寄这一封信件。
他又买了一张明信片,想了想写下字,脸上不由自主露出笑容。
信被随意折叠塞进包里,一出门,朝息等在门外,陈消夏自然走过去揽住他的胳膊,“走吧,去吃饭,我饿了。”
路过邮箱,明信片被投递进去。
朝息张开的嘴又闭上,他不想没话找话说,显得聒噪,多疑。
简单吃了一些东西,两人回到房间,陈消夏拿了换洗衣服去洗澡,进去的时候给了朝息一个眼神。
朝息短促的笑了一声,伸展懒腰,一手插兜的走到床边从包里拿了浴巾跟了进去。
“刚刚不该吃饭的。”
“不干什么,我给你搓后背。”
“真的吗?真的不干什么吗?良辰美景,如此时机…”陈消夏的手摸上朝息的胸膛,手指微用力揉压…
朝息抓住在自己身上作乱的手,十指相握反在陈消夏的作用力下被反扣搂住了腰,暧昧气息涌动,雾气里,唇舌相依。
热气腾腾洗完澡,陈消夏裹着浴巾出来直接栽倒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按揉太阳穴。
朝息收拾完浴室出来拿了瓶水拧开递过去,陈消夏伸出手臂,手摆动着让朝息拉他起来。
“没热水,等会儿出门买个热水壶回来。”说着话,朝息将陈消夏拉起来,水递在唇边,喂他喝了几口后自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儿。
水瓶扔在一旁沙发上。
“好。”陈消夏握住朝息的手用力拉他坐下,头枕在他大腿上,眼睛一眨一眨。
因为刚洗完澡,他眼睛亮晶晶的。
朝息低头像是小鸡啄米一样,一下,一下,又一下吻在他唇上。
陈消夏睁大的眼睛,被朝息用手捂上,他扒拉着,发出笑声。
舌尖被勾住,变成了双方闷笑。
窗帘厚重,屋里漆黑。
躺在床上,陈消夏环抱着朝息的腰,他试图在黑暗里与抱着的人对视,但没有找到对方的眼睛,舔了舔唇,他开口,“你要干什么都行,但不管结果怎么样,我不想守寡,尤其是活寡。”
怀里的人身体震颤越来越大,笑声压抑不住,他准确的找到陈消夏的头,蹂躏好几下,“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他故意压低声音,在陈消夏耳边,唇含了含耳垂,在陈消夏瑟躲时候开口,“杀了他吗?我的爱人。”
“是,杀了他,我的爱人。”
陈消夏眼里一刻寒芒,他迅速抓住朝息的手举在头顶,死压在枕头上,说着话骑跨在朝息身上,“杀了他,就能留下我,你不是这样想的吗?”
唇唇相贴,吐息清晰,陈消夏咬住朝息的唇,含糊不清说话,“我们现在好像活在一本小说里,我自杀后失忆,你对我不离不弃,我对你信任依赖,直到一个‘反派’出现。他说,我会离开你,不如斩断我的手脚,那样我可以永远留在你身边。”
铁锈味道在唇间蔓延,陈消夏含着朝息的唇,吸吮,“你其实不信任他,他说的话却是你实际上担心的。但你不是害怕我在生活中离开你,你是怕我再次寻死。”
“你现在可能都没办法分清楚现实和梦境,你觉得我是假的,觉得自己日思夜想下终于疯了。”
身下的人开始挣扎,陈消夏全身心压制着。
“朝息,我爱你,我活着呢。”他松开对朝息手腕的禁锢,强制将他的手按在自己心脏跳动的胸口,“你感受到了吗?我因为你而更加快速的心跳。”
身下的人不再挣扎,眼眶里的泪水源源不断流淌。
温柔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别怕,闭着眼睛,数几个数字,你睁开眼睛,我还在呢!”
流着眼泪的人睡去,陈消夏出了一身汗,怕朝息被吵醒,他轻手轻脚从他身上起来,给他压好被子下了床。
走到窗边,窗帘被拉开一掌宽,他打开窗户,凉风吹入。
透过这一掌宽的缝隙,他看着窗外灯火阑珊,吹得有些冷,他关了窗户,拉紧窗帘。
弥生,好像怕自己离开,又怕自己不离开朝息。他好像,很希望看到自己被折断手脚,囚困在朝息身边。
陈消夏躺回床上,搂住睡梦里还流泪的爱人,“睡吧,睡吧,你醒来时候,我一直都在。”
天边没有尽头,公转和自转。
大梦一场,朝息浑身汗湿,他睁开眼睛猛得坐起来。
耳边尖锐爆鸣,他仿佛感到身下晃动,可以听到行轨的声音。
还在车上,没下车吗?
他怔愣着,没从睡梦里回过神来,陈消夏这时候拿着早点进来,放下早点,他搂住他的脖子,重重的亲了一口,“怎么了?做噩梦了?”
“嗯,”朝息拍了拍脸,抱住陈消夏。
陈消夏身上带着早晨清冽的寒气,也沾染了烟火气息。
朝息摸到陈消夏的手,凉的,他呼了口气,是梦吧。
梦里,他曾经失去过陈消夏,在医院里失去心跳的陈消夏。
他觉得浑身疼痛,像是被火焚烧。
抱紧陈消夏,凉凉的身息让他觉得缓和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