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
乌审中午结束工作回员工宿舍,路上遇到了旋转木马的售票员川海。他和川海都住单人宿舍,但宿舍隔的不太远,大概三四个房间左右。
川海瑟缩着,背高高拱起,从后面几乎看不见他的脑袋。他一脸恐惧左顾右看的往宿舍里挪,甚至不敢看一眼背后。
被乌审一巴掌拍在后肩,他顿时吓得一跳,腿一软跪趴在地上。他不敢回头,双手高高举过头顶,磕地求饶。
乌审笑着的面容变得诧异,他又踢了川海一脚。
川海只顾磕头,说着求饶的话,问他什么,他什么也不说的摇头。
当天深夜十二点,乌审没有看见川海,公告上旋转木马的三个工作岗位全部空缺。
凌晨两点,乌审从噩梦中惊醒,他梦到自己被大摆锤的老板破开肚子,自己拼命挣扎但无济于事。
他在痛苦中死掉。
噩梦犹如真实发生的一样。他跪坐在床上,开始他生前最擅长的祈求。祈祷从心里变成口中呢喃,越来越快,声音也越来越大,仿佛那样神会听到,会感到他的诚心。
“求佛祖保佑,求上帝可怜,保佑我可以安全活过这七天。我保证,这次之后,我肯定,我肯定会重新做人。”
“我会戒赌,好好赡养父母,养育子女...”
“保佑我不会像在梦里一样被老板吃掉,保佑我顺利过关...”
乌审的祈祷,佛祖和上帝不知道能不能听到,但大摆锤的老板听到了。
老板笑呵呵的,不枉费他昨天用一个女孩的灵魂去讨好守关者,那个女孩子灵魂几乎是透明的,她真的单纯又善良,相信人性,相信人做坏事都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可真可怜啊,到死都相信,他带着她是要送她离开。不过,那怎么不算是离开呢,总比后面崩溃下被吓死的强吧。
守关者最喜欢这样纯洁的灵魂了,傻乎乎的,蠢笨的,灵魂在夜晚可以散发柔和的光。
守关者替老板制造了这一场真实死亡梦境。
乌审祈祷完,心下放松。
他看着缺了小拇指的左手,耷拉下来的眼皮遮掩住浑浊发黄的眼珠透露出的贪婪和怀念。
他以前手气多好啊,自从,自从老婆生了大女儿...
他气愤着总是挨打的老婆最终和他离婚,气愤着女儿们不肯替他还债,他被债主打骂...
他回想着以前,以前多好啊,以前…
然后,他眼睁睁看着老板出现在他眼前,露出恶鬼模样,张开口,牙齿尖利,舌头伸出滴淌唾液。
他躲避不开,张嘴无声,他的腿被抓住,恶鬼最喜欢这样的恶人,可以壮大身形。
恶鬼的整个身子欺压上来,张口咬掉他的脑袋,血液喷洒…
恶鬼喜欢这样的烟花,灿烂腐朽。
乌审瞪着眼珠,在恐惧和疼痛中死亡。
吃饱喝足,恶鬼看着眼前一片狼藉,他拍了拍自己的大脑袋。
眼睛眨巴眨巴,他不喜欢自己身上的味道,也很脏。后知后觉,他告诉自己,以后还是要注意餐前礼仪的,揉了揉肚子,他又有些委屈,自己真的每次都很饿。
刚刚吃饱,他现在又饿了。
乌审的灵魂呈现深灰色,被啃食得支离破碎。他生前是个赌徒,在被追债过程中跳入河中,不小心淹死了。
他死后,与他早已经离婚的妻子没有收敛他的尸体,女儿们都不知道消息。
乌审的灵魂被老板团吧团吧塞进嘴里,都不用咀嚼,吞咽了下去。
下午时候,游戏者们发现和自己一个宿舍或者有一面之缘的游戏者在非换工时间换了衣服,和游客一起玩得很是开心。
他们与之打招呼,对方也笑意盈盈的招呼他们一起。
不少游戏者因此消失,再没有出现。
第四天。
陈消夏顺着箭头开始在游乐园里走,往门口走,一步一步,这是第三次。
他看见冰激凌铺里面昨天的游戏者没有出现。门前摆着限购的1000¥冰激凌牌子,但游客却拥堵在柜台前疯狂排挤去买。
买到的游客欢欢喜喜举着血色的冰激凌,小口小口很珍惜的舔。没有买到也挤不进去的游客垂涟三尺盯着,直到血色的冰激凌一点,一点,直到没有。
昨天路过时,他听到她在跟同伴讲她看见过山车上有个人被甩飞出去,然后被摔碎成血色肉泥的故事。
她没有发现她那天卖的冰激凌是红色的,她以为原味卖完了。
她没有意识到,当她脱口而出她人死亡原因的时候,她已经在同伴的惊恐声中,排队坐上了过山车,没人和她抢,游客都面带笑容客客气气让她插队上去。
转到游乐场门口,陈消夏又看见了张小小。
她热情洋溢的朝游客讲解,她看见他,然后笑着朝他招手。
陈消夏没有举手的意思,但他的手不如昨天听话,举臂朝张小小挥舞。之后,他整个人跳跃起来,显得很高兴。
青冷就在他不远处的棉花摊子那里转棉花糖,他看见陈消夏挥手跳跃,一脸的不可思议。
他是终于疯了吗?
在小朋友的催促声里,他收回视线,拿着木棍随机器缠绕着棉花球,天知道,为什么小孩子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天知道,他虽然才工作几日,但已经想退休了。
尤其是身边这个小孩子,自从他摆摊开始便来了,他走哪儿小孩跟在哪儿,小孩吃完一个又一个,轮不到他也不急躁,就不错眼的看着,流着口水的看着,显得不是很聪明。
把棉花糖递给小朋友,再重复无数遍的话,“请您慢走,喜欢再来。”
趁小朋友都吃着,他抽空看去,他看见陈消夏艰难转身朝卫生间走,唇咬着破口流出血迹来。
他没叫他。
陈消夏一直都知道,这里的李华很喜欢张小小。所以,李华每天和张小小打招呼,所以李华看见张小小就会不由自主的开心。
只要张小小朝他笑,李华就会忍不住朝她笑。
但陈消夏没有想到,随着时间增加,张小小对于李华的影响也在增加,这甚至已经影响到了他自己的心智。
陈消夏勉强控制着身体回到隔间,他靠坐在床垫子上,眼睛开始扫视房间。总有他漏掉的东西。
墙上的白泥抹得不匀,星星点点的红色印记,墙角的苔藓...
青冷一直关注着卫生间方向,他推着摊子,到了不远处。
他看到陈消夏僵硬着身子回卫生间不到一个小时又出来走向游乐园门口。
他走近陈消夏,是因为他宿舍是双人宿舍,和他在一起住的游戏者在第一天晚上就死掉了。
死因:休息时间谈论遇到的死亡场景。
还有一个原因,他和他很像,外形很像。他们都剃了光头,像是从监狱出来的。自己像是混社会的混混,而他像是毒虫。
陈消夏走去门口,克制着自己要跑去张小小身边的想法,强制自己一步一步走去志愿者身边去。
我要给张小小拿水,她看起来很渴。行动开始自如起来,陈消夏开始自我洗脑。
我做的一切举动都是为了张小小,我想帮助她。
陈消夏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停想着,念叨着,他停不下来。
‘咚咚咚’
他朝墙撞上去,直磕得头发昏,额头开始流血。恢复清明,陈消夏确定了一件事,李华在他的身体里,李华在操控他的身体。
他冒着风险再次出来,就是为了验证这一点儿。有人在自己脑海里说话。
周围的人突然看见身边出现了一个年轻人。一个一身病号服,一脸病容的年轻人,他在往墙上撞,在寻死,很是疯狂。
游客纷纷避开,聚成一个圈看着。
他们之前没有注意到他,好像突然之间出现了这个年轻人,穿着怪异得很。
志愿者跑过来的时间里,陈消夏又扇了自己几个耳光,嘴角溢血,保持自我思维意识。
这就是悄悄割掉你的思想啊。自己的行为越像李华,那么自己就是李华。
原来是这样啊。
陈消夏想明白了这一点,工作牌上李华的名字开始变淡,工作牌上的工作消失,隐隐出现陈消夏三个字。
周围的人又被陈消夏一连串的行为吓到,纷纷看向他的工作牌。但工作牌被他的胳膊堵得严实,游客没看到也不能伸手去扒开看,只能作罢。
游戏者充当的志愿者跑来扶着他到了阴凉地为他处理伤口。
张小小一开始站在原地看着,在看到陈消夏一番自虐后,她突然变化了神情,表情不再刻板,她开始激动。她跑过来看陈消夏,然后递给他一瓶水,关切地小声询问,“你还好吗?”
陈消夏看着她,明显生动不少的神色,焦急和担心流露出来,还有一丝殷恳。他拿过那瓶水,道了谢谢,探究的眼光收回来。
现在明显不是好时机。
张小小递完水后,眼神瞬间恢复,她一丝不苟机械的开口,希望李华可以好好照顾自己。说完话,她便转身离开,看都没看一眼陈消夏。
回到岗位的她,绽放笑容热情又开朗的向大家讲解安全知识。
陈消夏盯着她看,不由自主的又开始微笑。他狠狠掐了自己一把,直到疼痛占据脑海全部思维。
他的身份牌转换着名字,像是网络连接不佳一样闪烁在李华二字上。
深夜十二点。
青冷光着膀子扶着陈消夏,他为了保持清醒,撞墙撞得脑袋发昏。
周围的人审视他们,不发一言。
林一看着公告中央剩余的游戏者,看了眼统计出来的存活人数。
他打开广播,声音响起,“亲爱的游戏者们,目前存活人数三百二十一人,剩余天数,三天。”
想到好玩的一样,他声音愉快起来,“另外,公告关闭,不再提供工作岗位。祝各位好运。”
四天存活下来,大家都大致知道了死亡规则。暗自庆幸,可以更好存活下来。
但就在当晚,许多游戏者开始做噩梦并开始讲梦话。有的人很快清醒过来,有的人在噩梦中醒来被恶鬼吞吃。
休息时间也不再安全。单人宿舍的游戏者开始结伴,互相监督着入睡,勉强度过噩梦。
青冷被陈消夏从睡梦中一巴掌扇醒,他捂住自己的嘴,刚才噩梦中的梦语差点说出来。
心有余悸。青冷不敢入睡,又怕打扰到陈消夏,于是他靠坐在床上,看着对面的白墙。
陈消夏看着手里工作牌上的名字,思考着该如何再与张小小见一面。
张小小的身体里仿佛也住着另一个灵魂,当身体里的他们,彼此之间的牵连变弱,那么她和他就有机会可以进行对话。
他的时间不多了。
没有人愿意不清不楚的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