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
天空轰然响起惊雷。
奔跑的少年在前方淋着雨,渲染了悲伤的气氛。
岑澄披着雨衣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这见鬼的天气竟然下了雨,难道是这个世界知道主角要完蛋了,所以哭了吗?
在钟繁被自己的父亲刺激地跑出去的时候,岑澄也跟着冲了出去,以他资深协调员的敏锐,知道这个时候钟繁肯定要不妙,他必须跟着。
果然是不太秒。
这雨下得有点大,岑澄这个身体很好,不过不该淋的雨他是一滴都不想淋的,他还来得及在商店里买了一件雨衣,然后又继续这场不知道多长的马拉松。
钟繁看起来是没有方向的乱跑,好几次因为雨水,他已经滑地上摔倒了,要不就是因为视线模糊而撞上什么东西,身上又是泥又是雨,好不凄凉。
岑澄不敢上前去,只能无奈地跟在后面,终于,钟繁体力不支,扑通一下摔在地上起不来了。
岑澄心中一喜……不是,是一咯噔,躲在一边观察着。
观察着,观察着,怎么不起来了?
岑澄试探着上前,伸出脚,踢了一下钟繁的屁股。
没有动静。
雨水中晕染出一丝红色。
岑澄赶紧将人翻过来,原来钟繁晕倒了,鼻子撞在地面撞出了鼻血。
“真是一个让人不省心的娃,”岑澄叹口气,将人背在后面,走到路边屋檐下,开始打电话,让家里的司机来接他。
开什么玩笑,让他把人背回家,那他不是累死了?
岑澄放下手机,看着钟繁凄惨可笑的脸,忽然又抬起手机,拍了一张他的脸。
就当是留给纪念吧,还挺好玩的。
岑澄收起手机,等司机来。
钟繁在模模糊糊中,感觉自己好像坐在一辆车上,车子在飞速向前,雨水声隔着一层玻璃传入耳中,听不真切,但身边却有一个热源,让他依靠着,他想看清那个人是谁,可惜他却睁不开眼,也动不了。
梦中一直在下雨。
等他睁开眼时,却已经没有雨了。
他在一间明亮的房间里醒来,周遭全是不认识的物品,一个人走了进来,惊喜道:“你醒了!”
钟繁张开嘴,嗓子却沙哑,“这是……”在哪里?
林美芳笑道:“这是在岑家,你晕倒了,就住在这里了。”
钟繁有些迟钝地看了看四周,点点头,道:“我的头有点疼。”
“你发烧了,”林美芳叹息,“你淋了雨,身体本身就比较弱,现在一定要好好休息,学校那边已经请了假。”
钟繁听见“学校”两个字,不堪的回忆又涌上心头,原本因为发烧泛红的脸颊看着又开始发白,林美芳摸了摸他的额头,道:“现在你先好好休息,其他的等病好了再说。”
钟繁没有给她回应,但却不像第一次见她时那般抗拒了,甚至还吃下了林美芳送的粥和药,吃了药,又睡下了。
林美芳看着这孩子即使在睡梦中都皱紧的眉头,不禁摇了摇头,端着空碗离开了。
下了楼,岑澄正在沙发上玩游戏机,见她下来了,问道:“他怎么样了?”
“还好,”林美芳将碗放在厨房,晚上会有阿姨洗碗,她则走到岑澄面前,道:“你怎么不让我告诉他,是你背他回来的。”
“首先,我没有背他回来,其次,他不喜欢我,说不说都差不多,”岑澄心态放得很宽,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协调员,主角知不知道他不重要,反正他的任务能完成就行了。
林美芳却不是这么想,她道:“你们是两兄弟,兄弟间不应该这样,应该感情好一点。”
岑澄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道:“妈,你不会觉得我随口说的兄弟,他能当真?他连你这个妈都不认,还认我?”
他只是个戏精,怎么周围的人还跟着他入戏了?
林美芳也有些郁闷道:“也是,算了,这些东西还是以后再说吧。”
岑澄凑到林美芳身旁,轻声道:“妈,我觉得这是个机会。”
“什么机会?”林美芳不明就里。
“一个修复你们之间关系的绝佳机会。”岑澄俨然狗头军师的模样,道:“他现在就住在我们家,你呢,就天天给他端饭送药,给他嘘寒问暖,让他知道你有多爱他,你当初离开他有多想他。”
林美芳睁大双眼,“然后他就会接受我,住到岑家来?”
“母亲果然一点就透,”岑澄立刻马屁精上身,道:“不过你先别提住家里的事来,我看他一时半刻还不能接受现实,还是要给他一点缓冲的空间。”
“好好好,妈都听你的,”林美芳现在被岑澄收拾得服服帖帖的,母子俩凑在一起,被路过的岑花和岑子轩看见,纷纷觉得自己失宠了。
狐狸精害人不浅!
钟繁的病一直养了半个多月,他因为伤心过度,烧一直没退,都是林美芳衣不解带地跟在他身边照顾他,后来退烧了,又感冒了很久,他倒是也提过要离开岑家,但林美芳每次都以一副你敢走就哭给你看的表情看着他,钟繁竟然也吃这一套,果然没有走。
住在一起的岑家人,除了岑父来看过他一面,其他人都没有出现,钟繁本以为那个讨人厌的岑澄会跳出来对他耀武扬威,结果也没有,倒是每天会有新的笔记送进他的房间,林美芳每次都没有提这是谁给的,但钟繁知道,这个必然是岑澄给他的。
他们在同一个班级,只有他从知道老师现在讲到哪里了,不过这笔记上面的字迹每次都不同,也不知道是谁写的。
这都是岑澄校霸打劫的……不是,是岑澄用小零钱收买的,他这么温柔和善的人,其他人敢不给他吗?只要他大马金刀地站在那人面前,那人就会乖乖给他交出笔记,然后岑澄再欣慰地摸一摸他的狗头,给他一点零花钱抚慰抚慰即可。
这半个月,钟繁果然如岑澄所料,对林美芳产生了依赖情绪,他本来就是捧着一颗受伤的心来,林美芳的爱将他的心都修补了好了。
可他还是不愿意留在岑家,对他来说,林美芳是他的母亲,可岑家人不是他的亲人,他不能一直厚脸皮的住在别人家里。
等感冒完全好了,他也没有理由继续留下了,林美芳说服不了他,便又去找岑澄。
岑澄双目一凛,手刀往下一切,道:“干脆我们一不做,二不休……”
林美芳吓了一跳,“把他打晕了?”
岑澄无语地看着她,道:“什么打晕,我们是那种人吗?你不要老是想到违法乱纪的事情上面好吗?”
“好的儿子,”林美芳立即端正自己的态度,看着比任何人都不像好人的岑澄发言。
“干脆我们让他住宿吧。”正经人岑澄提议道。
“哦……”
喂,你这样失望的口气是怎么回事?你是不是就想做坏事?
住宿确实是个好主意,这样钟繁既有地方住,也不用回钟雄家里去了,当初钟繁之所以没有住宿,就是因为住宿需要花钱,虽然不多,不过也是一笔钱,钟雄是不会给他的,而且他要回家照顾自己喝醉酒的爸,每天都要往返学校和家里。
现在钟雄家他是不想回去了,住学校倒是个不错的选择,林美芳还担心钟雄去了学校闹,把钟繁的名声都毁了,还提议让钟繁转学,可钟繁拒绝了。
“一直以来都是我自尊心太强,太过好面子,总想粉饰太平,让别人看得起我,现在大家都知道了,我也可以不用遮遮掩掩,我就是穷,就是有这样一个父亲,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书是我努力读的,学校是我自己考上的,没有任何人能让我退却。”
坐在书桌前的少年说道,眼神比任何时候都要明亮耀眼。
林美芳很高兴,抱着失而复得的儿子痛哭,她的儿子虽然没有完全接受她,可她相信,以后一定会的。
岑澄也很高兴,主角终于坚强起来了,看来是不会轻易寻死觅活颓唐倒地了,他也可以不用继续待在这个世界了!他解放了!
钟繁回到学校了,如他所料,学校里早就沸沸扬扬传了许多谣言,很多人憋了一肚子的八卦,可他们不敢找岑澄,岑澄一个眼神就能让他们滚蛋,现在钟繁竟然回来了,怎么能不问?
岑澄还是和他一个班,钟繁每天看着岑澄还是在恣意地过自己的生活,而他……环绕着许多不怀好意的目光,但现在的钟繁,任何话都无法让他动摇了,他比以前更加坚强,更加努力,他向自己的朋友解释了自己的身世,告诉他们岑澄是他异父异母的……奇怪的人。
岑澄:什么奇怪的人,是哥哥!
岑澄在市一中只待了三个月,就离开了,钟繁问过林美芳他的下落,林美芳告诉他,岑澄是出国留学了。
钟繁并不意外,也没有在意,他继续在一中读着自己的书,钟雄也来过几次,哭着骂着让他回去,可钟繁已经对自己的父亲失望透顶了,怎么可能再回去,林美芳也去法院争取了抚养权,这次钟繁同意跟母亲,但并没有搬去岑家,和钟雄断绝了关系,上学时住学校宿舍,放寒暑假他则去打工,吃住都住在工厂里,就这样,后来他考上了最好的大学,读经济学,毕业后大公司打拼,之后跳槽去做了合伙人,经历了多年商场的厮杀磨砺,终于打造出属于自己的商业帝国。
十几年后的除夕,钟繁带着自己的妻子林莉去岑家吃饭,他看着桌上永远都少了一个人的座位,问道:“妈,今年他还没回来?”
林美芳收敛了笑容,岑家人都露出了叹息的表情,道:“五年前他因为飞机失事,已经不在了,那个时候你还在忙,妈就没有告诉你。”
钟繁听到这个消息,并不感到非常震惊,却有些恍惚,这个人,竟然死了?那么多年都没有回来过,今天竟然收到他的死讯,就好像听到一个无关痛痒的人离世了一般,并不多么难过,可总有些无法接受。
如今想起那个人的音容笑貌,都十分模糊了,可能,本来就是不怎么熟悉的人吧。
钟繁吃过饭,被林美芳拉着看全家的相册,翻出一张图时,他愣住了,那是一张他鼻青脸肿满脸都是雨的相片,是他年轻时的相片。
“这是……”
林美芳淡淡地笑道:“这是澄澄多年以前发给我的相片,他看来是真的很喜欢你的。”
“是吗……”钟繁喃喃道。
原来你一直是真的把我当作兄弟,当年,真的谢谢你了。
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