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大亮,穆冬推门的时候,屋里很昏暗也很安静,穆冬轻轻关上门,走了进去。
白色的床帐朦朦胧胧的,隔绝了他的视线,谢凌白就躺在帘子的后面,他咽了咽口水,暗暗忍下越来越快的心跳。
他伸出手想拉开那道帘子,手伸到一半却又犹豫了,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人家睡觉呢?
万一是裸睡呢?
可我是来喊他起床的,再不起来就迟了。
他会不会生气啊……
都这个点了,他为什么还没起床。
谢凌白不是赖床的人。
他是病了吗?
那我必须得瞧瞧。
穆冬这一次坚定的伸出手去撩帘子,他先撩开一侧,光从缝隙透了进去,隐隐约约的能看到杂乱隆起的被褥。
他推开另一侧床帘,被褥未挡住的地方,露出了光洁精瘦的身子,锋利而饱满的线条,看得穆冬久久回不过神来。
他的脑子只有一个念头:我果然是馋他的身子。
谢凌白缓缓睁开眼睛,眼睛里还带着茫然和迷离,轻唤了一声:“穆冬。”
穆冬呆呆愣愣的,不知道如何反应。
谢凌白又唤了一声:“穆冬。”
穆冬感觉一阵热流在身体里横冲直撞,他想扑上去……
穆冬猛然睁开眼睛。
他脑海里依旧漂浮着那精瘦的□□。
他咽了咽口水。
我果然是馋他的身子。
“馋什么?饿了就起来。”
听到有人说话,穆冬侧头看去,只见谢凌白正坐在圆桌边,手上拿着一本书。
他说这话,眼睛也并未抬起,依旧落在书本上。
穆冬有些恍惚。
究竟哪个是梦?
怎么哪里都是谢凌白。
他伸手掐了自己的脸一把。
“你怎么在这里?!”
穆冬都快要蹦起来了,随即意识到什么,用被子牢牢捂着自己。
看着穆冬慌张的样子,谢凌白勾起嘴角,心情不错的样子:“我看你是睡糊涂了?忘了今天什么日子。”
“啊?”穆冬哪有心情管他今天什么日子,他只知道梦里撩他的身子,现在此刻此地,就在他面前。
而他……被子下面挡住了他的所有企图。
谢凌白见穆冬一脸呆傻又慌张的样子,目光往下移了移,“我出去等你?”
穆冬赶紧点点头。
这是他第二次对着自己说要拜把子的兄弟,起了不可言说的企图。
谢凌白走到门口,拉开门又转过头来,喊了一声:“穆冬。”
穆冬抬头,明亮的光照从门口斜斜的扑洒进来,谢凌白整个人融进阳光里,仿佛往日的阴霾都随着冬日暖阳一扫而空。
“生辰吉乐。”
生辰吉乐。
是了,今天是他的生辰,也是谢凌白的生辰。
他被梦境弄得虚虚实实,迷迷惘惘……竟忘记了,今天是他和谢凌白的生辰。
谢凌白是来等他一块儿出宫的。
他冷静的坐了会儿,等自然而然平息下去,便利落的换上衣服推开门,绒绒的暖阳向他袭来。
真是美好的日子啊!
十六年前的这一天,他,穆冬诞生了!
从此世上有了一个超级无敌耀眼的存在!
而今日,他就十六了,虚岁十七。
他向着成年迈进了一大步了!
他看到谢凌白背对着他站在内院里,他飞扑过去,从身后搂住谢凌白的脖子,整个人挂在他身上。
“谢凌白,生辰吉乐!”
谢凌白身上干净而幽冷的气味,让穆冬忍不住深吸一口。他总觉得今天的谢凌白不太一样,也许是生辰的缘故吧,整个人没有往日里驱也驱不散的阴霾。
他希望谢凌白以后都能如此。
两人简单的用了早膳,小荆早已在宫门外候着,带着一辆马车来迎接……还有一匹马。
穆冬一眼就看到了。
那是他的小白兔!
啊啊啊啊
穆冬再次像飞扑谢凌白一样,飞扑向他的小白兔。
小白兔也看到了穆冬,打了个响鼻,不理睬的高高扬起脑袋。
像个闹别扭的小孩儿。
穆冬安抚了好一会,小白兔才勉强低下了脑袋。
“小荆,你怎么记得把小白兔带来了。”
“相爷吩咐的,说您看到它肯定高兴。”
穆冬在心里又给自己爹加了几分。
谢凌白默默的坐进了马车里,穆冬上了马,两人一起往慢慢往穆相府去了。
进宫这几日就像过了几年,骑在马上,慢慢的晃荡着看着街景,有一种奇特的陌生感。
看多了红墙黄瓦的华丽,再看到这样衣着普通的人们,让穆冬有些恍惚。
宫里宫外,就如同镜子里分出来的两个相同天地,各自长成了截然不同的模样。
就像他和谢凌白。
街边摊子上冒着热气,各式各样的早点散发的不同的香味,小货郎的叫卖声不绝于耳……
这样鲜活的市井生活才是他熟悉的生活。
张福早早的等在门口,大门敞开,迎接着它的客人。
穆冬啧啧了两声。
想当初他第一次到穆府,他们可不是这样的态度。
他不由得拍了拍谢凌白的肩膀:“借你的光。”
穆冬经常说他听不懂的话,谢凌白也懒得问,只当没听见。
张福满脸乐呵的行礼:“见过五殿下,穆少爷。”
穆冬一把拉住正要进门的谢凌白,“麻烦换只脚。”
“什么?”谢凌白有些愣。
穆冬拉着谢凌白,眼睛却看向张福,勾起嘴角:“穆相府规矩大,男左女右,你自己看着办。”
谢凌白也不是第一次来相府,头一次听说还有这规矩,他看着张福不说话。
张福没想到随口一说的,这小少爷还记着在,这是要耿耿于怀吗!
他的笑容有点僵硬:“五殿下,我们少爷说笑了,没这回事,您……怎么进来都行。”
穆冬今天心情好,也没过多计较:“既然管家说没这回事,那就随便进来吧。”说着右脚跨了进来。
谢凌白还是下意识迈了左脚。
穆冬见谢凌白看着院内的景色,不由得放慢了脚步,悠哉悠哉的,边走边甩着垂坠的腰佩,看上去倒是像穆冬故意拖着不走。
从穆冬背出那一长串菜谱,张福就知道自家少爷不好惹,看着大大咧咧,没想到还是个记仇,他觉得自己没事还是不要招惹得好。
张福引着两人先去换了身衣裳,那是穆无宴为两个孩子准备的新衣,年年如此,今年又多了一个人,多了一件衣裳。
换好衣服,又去上了天地香。
这是敬天地的香火,皇城的讲究。
穆冬抬头看了看那熟悉的“暮成雪”牌匾,他爹这是打算在罚他站的书房接见他们。
穆无宴坐在书桌后,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
谢凌白与穆冬一同行礼,身为皇子本不用向臣子行礼,但对谢凌白来说,穆无宴是如兄如父一般的存在。
“来了。”穆无宴放下笔,“都坐吧,衣裳可还合身?”
穆冬不知道自己爹是哪里搞来自己的尺寸的,上次的还有这次的衣裳都很合身,就跟量身定制的一般。
“为什么不做一个颜色?”
款式一样,一件红色一件蓝色,他红色,谢凌白蓝色,但穆冬就是觉得谢凌白的比他的穿的好看。
“穿一样的怕你被衬托又矮又胖。”他爹说得理直气壮、理所当然。
穆冬气结,他哪里矮哪里胖了!
当然要看和谁比对,和谢凌白比,那是矮一丢丢,胖一丢丢。
但和其他人一比,他还是玉树临风,一表人才的!
穆冬瞪着他爹,却见他爹突然笑了起来,平静的脸荡漾开温柔的波澜:“蔚然、冬儿,生辰吉乐。”
“谢谢先生。”
“谢谢……爹。”
穆冬那声爹喊得有些别扭,他不太习惯穆无宴突然温情脉脉的样子。
穆无宴让谢凌白随意逛逛园子,他则带着穆冬去……祭拜他的母亲卫薇。
往年只有过年与清明时节,姨母才会带着他们小辈祭拜卫薇,可能是怕他难过,卫氏从不在穆冬生辰那日提起他的母亲。
穆无宴与穆冬站在祠堂里,祠堂不大,阳光从半敞的窗户洒了进来,驱散了满室的沉郁。
祠堂里并未摆放很多的牌位,楼梯状也不过摆满了两层。最下层摆的便是穆冬母亲的牌位。
先室穆母卫氏闺名薇生西之莲位。
“薇儿,今日是你的忌日,也是冬冬生辰……冬冬十六岁了,身体康健,你也该……放心了。”穆无宴深深吸了一口气,语气带着些微颤,“冬儿,给你母亲磕头吧。”
穆冬跪下,恭敬的嗑了三个头,起身,上了三炷香。
穆无宴也上了三炷香。
这小小的祠堂里,就是他的一家三口人。
如果卫薇还在,他们应该是美满而简单的一户人家。
穆无宴想到此处,心中便像大石一般堵得慌。
唯一欣慰的是,穆冬平安的长大了。
穆冬难得看到穆无宴露出孤家寡人似的落寞神情,这么多年,无妻无子在身边,也没有续娶,只有朝堂。
他爹是挺寂寞的。
穆冬一瞬间有些同情他爹。
穆无宴看着卫薇的牌位,对着穆冬说:“你母亲临终前,给你留下了字。你的名起得匆忙而随意,你的字却是你母亲琢磨了很久,才替你取的。”
穆无宴转过身来,认真的看着穆冬,看着他和卫薇的儿子:“恒升。你母亲希望你如月之恒,如日之升,蔚然繁盛。”
恒升。
恒升。
蔚然繁盛。
一点儿也不像一个乡野小子的名字。
不过他喜欢这个名字,就像是冬天里的一棵草,沐浴着阳光、经历着雨水,最后蔚然繁盛的样子。
穆冬想他母亲一定启国最娟秀温婉的女子,才能想出这样清雅脱俗的名字!
“冬儿……你恨我吗?”
穆冬从母亲的牌位移开视线,这是穆无宴第一次用这么犹豫又诚恳的语气对他说话。
“对着你母亲的牌位,你想说什么便说吧。”
在他母亲的牌位前,他爹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个爹做的不太地道?
穆冬看着他爹落寞的神情,又觉得不忍,他故意轻快地玩笑般的语气问:“您这是要跟我谈心?”
他爹微微一笑:“随便聊两句,我和你母亲也很久没说话,不知道说些什么。”
也是,他母亲都故去这么多年了。
穆冬问:“我娘好看吗?”
穆无宴想想:“好看吧,我也记不清了。”
穆冬一脸肯定:“我娘肯定特别好看!”穆冬面对着牌位,“娘您说是吧,不然怎么生出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才貌双全才高八斗的儿子呢!”
穆无宴是没想到自己儿子脸皮这么厚:“玉树临风就算了,才高八斗你是真敢往自己身上套呢。”
“我娘在这儿听着呢!您注意着点儿。”
穆冬听他爹又跟他互怼上了,知道他爹这是缓过来没什么难过。
穆冬一撩衣袍,对着他娘的牌位跪下,“谢谢母亲大人赐字,儿子很喜欢。比我那才高八斗的爹起的名好了十万八千里。”
穆无宴重重咳了两声,穆冬不理会,接着说:“我爹对我不太好,好不容易记起来关心关心还拐着八百里弯儿来,生怕被我知道,又生怕我不知道。我在临州学堂的夫子是爹请的,所以他也知道我离才高八斗还差了八十里,娘莫要怪罪。”
他爹哼了一声,不说话。
穆冬心想是不是说中了,他爹就会用这种被戳穿有点难为情,又不知道说什么的表达方式,来表达一下心情,穆冬也清清嗓子:“……我爹虽不是个好爹,但他是个好官,是启国黎明百姓的父母官,有这样的爹,我还是挺自豪的。娘您就放心吧,我们会……好好的。”
穆冬偷偷分了一点余光去看他爹。
哎,
他爹好像眼眶红了,至于吗……一句酸话而已。
不过这话说的,他也有些些难为情。
这样的真情流露,他和他爹都不太习惯。
还是怼来怼去比较习惯。
穆冬找到谢凌白的时候,谢凌白正在不远处的湖边手中拿着一个馒头,在喂鱼。
一身蓝色的长袍,看着极为文静雅致。
几日没下雪,冰面又化了。
鱼儿们争先恐后的出来抢食。
穆冬蹑手蹑脚从旁边接近,突然双手捂住谢凌白的眼睛,粗着嗓子:“猜猜我是谁?”
“你们聊完了?”
“嗯,”穆冬松开手,在谢凌白旁边找了个大石块坐下,“跟我娘说了会儿话。”
穆冬从谢凌白手里拿过馒头,掰两半,一半又塞回了谢凌白手上,自己一点点揪着喂鱼。
穆冬问:“你的字……是你娘什么时候给你起的?”
谢凌白平静的说:“她出事前两个月。”
鱼儿哇啦啦都往穆冬脚边游过来,翻滚着扑腾着。
穆冬掰了一大块扔下去:“我娘,也给我取字了。”
一块馒头三下两下就被抢食一光,穆冬将剩下的馒头也扔了下去,手中的残渣也拍到湖里。
他蹦跶着站起来,对谢凌白灿烂一笑:“恒升,如月之恒,如日之升的恒升,我的字。”
我第一个,就想告诉你。
蔚然繁盛的意思。
“恒升。”谢凌白咀嚼着,“挺好的名字。”
“嘿嘿,我还有点不习惯。”穆冬挠挠头,听惯了大家叫他穆冬,叫他恒升他一时半会儿还反应不过来,“你多叫我几次。”
谢凌白勾起唇角,心情不错的开口道:“恒升。”
“诶。”
“恒升。”
……
谢凌白每叫他一次,他都回应。
如此往来三四次,穆冬自己乐得不行,给自己爹打完分,他也想给谢凌白打分,这么配合他,不得个一甲说不过去!
“太傻了!”穆冬觉得自己好像一条听得懂人话的狗,主人唤一声他汪一句。
谢凌白也笑了:“你比较傻。”
你也没比我好哪儿去。
“是,我最傻!走,吃饭去,我饿了。”
穆冬看着桌上辣菜与清淡菜一样一半,心里再给自己爹加了十分。
三人一起喝了一杯米酒,穆无宴说了几句吉祥话,便动了筷子。
穆冬早就饿了,迫不及待的伸筷子。
吃着吃着穆冬想哭了。真是太好吃了,有一种临州的味道。
“慢点吃,又没人跟你抢。”
穆冬吃饭速度那是从小练出来的,方家饭桌无兄弟,谁先抢到就是谁的,抢不到活该你没得吃,可没有兄弟情谊。
被他爹一提醒,穆冬速度慢了下来,他还打算多吃点,慢慢吃才能吃得多。
“蔚然,你多吃点。”
“是。”
穆冬在心里抗议他爹的区别对待,不过谢凌白确实是吃得少。
穆冬终于吃得不能再吃了,捧着肚子揉着,反观他爹和谢凌白早就放下筷子,端着一盏茶在边喝边聊。
穆无宴问,谢凌白答。
那端着茶慢条斯理的样子,真像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