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涩的药味夹杂着锈涩的雨气漫入鼻息,姚书毓被檐廊外细碎的雨声吵醒,慢慢睁开了眼睛。
酒劲未过,姚书毓的视线还有些模糊,思绪尚且迷蒙,他一睁眼便看到床边坐着一个人,用有些喑哑的声音唤道:“师兄……”
“你醒了?”
梁知焕见他醒了,便起身去拿什么东西。
“我怎么……睡过去了?”姚书毓从榻上坐起,只觉得头脑轻微胀痛,神情茫然。
屋内的琉璃灯燃了太久,变得有些昏暗。
他只记得自己渴得难受,也不管桌上的玉壶中盛的到底是什么,便将它一饮而尽。
刚入口时是甘甜的醇香,而他饮下之后没过多久,便觉得喉间发热,头脑昏沉……再后来的事,他也记不起了。
原来壶里装的是酒……他还是第一次喝。
“第一次喝酒,醉成这样也情有可原。”梁知焕端起盛着醒酒汤的玉盏,将药匙抵到他唇边,升腾的热气里,浮着冰魄草特有的苦香,“喝点这个吧,你小心烫。”
“我不想喝。”姚书毓眉间轻蹙,将头偏向一边,“苦。”
“你平日里在药庐试的药,可比这个苦多了。”梁知焕看着睡眼迷蒙却紧闭着双唇的姚书毓,放柔了语气,“喝吧,就喝一口,不然明日该犯头疼了。”
“讨厌……讨厌这个味道。”
姚书毓还是紧抿着唇,梁知焕只好将玉盏轻轻放下。
“怎么像个孩子一样?看来是真的还没醒酒啊。”梁知焕见他意识尚且不清明的样子,觉得有些好笑,“到底是谁带坏了阿毓,现在都会违反宗门禁令了?”
梁知焕的目光落在了桌角倾倒的玉壶上。
“是谁给你的酒……不会是大师兄吧?”
“不是他。”姚书毓摇头。
徐霄言每次下山回来,带给他最多的,就是桂花糕……况且这段日子,宗门上下严令禁止饮酒。
数日前,宗门中有弟子因为喝酒延误了宗门大典,于是便有了这道为期三个月的禁令。
这壶酒估计是谁藏在这间房里,以备忙里偷闲时小酌一口的。
“奇了怪了,那到底是哪来的酒?”梁知焕疑惑不已,自言自语道。
屋外雨声渐弱,姚书毓无意识地抚过唇边,心头涌上一股无法言明的思绪,他望向窗外被雨打湿的梨花,轻声问道:“师兄……还有其他人来过这里吗?”
“一直是我在这里守着你,没有别人。”
姚书毓点头算是应答,而后垂下了眼眸。
见他若有所思的样子,梁知焕有些不快地问道:“那阿毓以为还有谁?”
“没什么……就是总觉得有人来过。”姚书毓的声音很轻,窗外夜色渐沉,他拢紧了衣袍,“天色了不早了,多谢师兄的照料,我也该回去了。”
这个厢房始终不是他住的地方,姚书毓并不准备就在这里歇下,而是准备回他的住处。
而梁知焕闻言却欲言又止,看起来像是不想让他离开。
“若是还没醒酒,就再歇一会儿吧……师父找我们有事商议,我会向他说明原因。”梁知焕拦下正欲离开的他。
“什么事?难道是关于下山历练的事?”姚书毓问道。
再过一段时间,便是风吟剑宗的弟子们为期数日的下山历练,不用想也知道召集他们所为何事。
“反正也和我没关系……我不去见父亲,也无所谓的吧?”姚书毓的语气虽然淡淡的,神情却难掩落寞。
“我偶然间听闻师父似乎有意……让你和大师兄一起下山历练。”梁知焕小心翼翼地说着。
“可下山历练,不是至少要筑基期以上的弟子才有资格去吗?可我……”
可他没有修为,甚至连御剑都做不到。
“虽然师父还没有正式宣布,但我觉得他是这样想的。”
姚书毓虽然惊讶,神色却没有太大的波动。
他虽然一直都想离开风吟剑宗,可听到这个消息时,却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欣喜若狂,反而徒增忧愁。
他没有丝毫修为,怕是会成为徐霄言的累赘。
“阿毓,我要走了。”
梁知焕忽然没来由地说了这么一句。
“离下山历练不是还有一段时间吗?”
“不是下山历练,是外出游历。”梁知焕的神情变得凝重,“可能一年以后,也有可能是好几年以后才回来……也有可能永远不回来了。”
他看见梁知焕停顿了一下,像是在斟酌字句。
“阿毓,如果你不想和大师兄一起下山历练的话……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走?”姚书毓从未想过,最顺从师父的梁知焕,会这样问他。
“我虽然修为不及大师兄,但我一定会尽我所能地保护你,绝不会让你受到伤害。”梁知焕看起来很激动,“若是你愿意,即便师父已经下定决心,我也会去说服他的……”
梁知焕如今已不再戴面具,往日脸上被妖兽所伤的疤痕早已痊愈,也是芝兰玉树般的少年。
他望向姚书毓的眼神,真诚且坚定。
姚书毓的心的确动摇了。
正当他犹豫不决时,梁知焕的双手已经落在了他的肩头,力道有些重。
“阿毓,你愿意吗?”
–
“师父?我进来了……”
徐霄言在敲了几次房门后并未听到应答,方才去了宗门大殿也没有见到姚卓卿,他便索性推门而入。
推开房门后却也不见姚卓卿的身影,空荡的屋内只有萦绕于室的茶香悠悠弥漫。
“到底去哪了?师父不是说找我有事吗……”
徐霄言有些迷茫,轻声叹了口气后便要离去。
“是谁?”
清澈明净的声音穿过古朴的窗棂,不远不近地回响在徐霄言的耳畔。
是姚书毓的声音。
徐霄言想要去循那道声音的来源,视线便落在了连接着内院的雕花木门旁,敞开的门口,几片桃花被吹拂到了地上,陷落在了明媚的光影中。
他走到门前,入目的便是参天茂密的桃花树,漫天桃红随风簌簌而动。
而姚书毓正倚坐于树下,桃花如雨般飘杳而落,散尽天地间一袭春华,灼灼艳色的桃花将他的面容映衬得格外昳丽。
“……师弟?不对,这明明……”
不对……昆墟之中分明就没有桃花树。
而且,师弟绝不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一股奇怪的感觉逐渐蔓延至心间,徐霄言的思绪变得混沌不明,他正讶异姚书毓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忽而脚下一凉,徐霄言才惊觉脚下竟变成了幽暗阴冷的寒潭,深度淹及他的脚踝。
唯有那棵桃树周围的地域并未被淹没,像是寒潭之中孤独的岛屿。
水波周围的雾气渐渐升腾而起,独坐于桃树下的姚书毓,他的神情在雾影中逐渐变得模糊不清。
冰冷的湖水泛起涟漪,徐霄言一步步向他靠近,只是不经意地一瞥,他看到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在层层波澜的扭曲下变得怪诞诡异。
腕间一疼,他的右手腕上竟莫名出现了一根红绳,缠绕得很紧,竟生生在他手腕上勒出了一道血痕。
而红绳的另一端,一圈又一圈地紧紧缠缚在姚书毓的颈间,在他净白如瓷的肌肤上,隐约勒出了浅浅血痕。
这一幕实在太过触目惊心,徐霄言来不及将脑中混乱的思绪理清,疯了一般地向姚书毓奔来,惊得寒潭四周水花迸溅。
“师兄……你终于来了。”
他终于来到少年身前,将逐渐失去血色的人揽在臂弯里,将那逐渐垂落的手紧紧握在掌心。
“别怕……别怕,我来帮你解开……”明明是在安慰怀中的人,可徐霄言的声音却止不住地发颤,呼吸也因惊恐而变得格外急促。
徐霄言伸手想要解开缠绕在姚书毓颈间的红线,可仅是轻轻的触碰,姚书毓的神情却变得痛苦万分,他紧咬着苍白的下唇,将痛楚尽数咽下。
勒在颈间的红绳收紧,更深地嵌进了姚书毓的肌肤中,渗出殷殷血色。
徐霄言腕间的红绳也同样在收紧,一抹血珠顺着连接二人的红绳流淌而落,殷红的梅花烙印在姚书毓月白色的衣袍上,由浅入深。
“该死!这什么鬼东西……”眼见怀中的姚书毓面容变得越来越苍白,徐霄言不敢再轻举妄动。
“师兄,你想知道救我的方法吗?”姚书毓的声音很轻,很快就飘散在了雾里。
“我要怎样才能救你?”徐霄言急切地问道。
“很简单,就像……”姚书毓的手逐渐攀上徐霄言的肩头,在他耳边轻轻开口道:“就像你今日对我做的那样。”
“什、什么?”
冰凉的指尖逐渐抚上徐霄言的喉结,温热的触感猝不及防地落在了他的唇角边。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徐霄言的思绪停滞不前,血雾弥漫中,兰香变得愈加浓烈,一股无名焰火逐渐将他的理智灼烧殆尽……
“师兄……”
回过神后,徐霄言惊觉自己正亲吻着那苍白的唇瓣,而怀中的姚书毓,只得仰起脆弱的脖颈任由他索取,尾音化作了低哑的呜咽。
细长的红绳搓磨着姚书毓胸前敞开的衣襟,腰间的衣带不知何时已滑落至身侧,身下铺绣着飘零散落的桃花,更有几许残花携落至他的发间。
而他用素色发簪挽起的长发,早已倾泻如瀑。
“……等等,不对,这是梦……这肯定是梦!”理智回笼,徐霄言抽离了这场情潮弥漫的缠绵,怀中的姚书毓瘫倒在他臂弯中,细弱的呼吸声如鸣鼓般敲击着徐霄言的心。
师弟怎么可能任由他做这种荒唐的事?
不能,不能再继续了。
“难道你,经常做这样的梦吗?”
怀中忽然开口的姚书毓令徐霄言一惊,就在他俯身望向姚书毓时,却见他面露三分笑意,似若晨雾散尽后的春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