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极光闪耀时 第38章 第38章·当暴雨来临时

E城区。

作为五大城区中最年老、生产组成最为基础化、而且为数不多真正靠近大海的城区，E城区的群众劳动强度远高于其他四个城区。在这里，中等、下等群众是社会的主角，高等群众少之又少，而且几乎都是从其他城区外调来的。

这里没有太多的高等建筑群，也没有足以惊艳他人的标志性建筑。相反，这里除了内里早已经人满为患的几个小区之外，只有一片又一片的果蔬大棚和无土栽培作物生产工厂，沉默地担负着城区文明超80%的粮食需求。在各种各样的宣传当中，E城区都是整个城区文明的粮仓。

但也正因如此，E城区的处境，同其他城区相比，总是显得格格不入。

E城区的虚拟空间从未掉线，却总是在夜晚才会出现登陆者——全都要归功于E城区遥遥领先的就业率和加班情况，以及从事体力劳动对精力的高度透支。与此同时出现的问题包括但不限于工酬不相匹配、工作时长远超城区法律明文规定、工伤设定不合理、赔偿金额极其低下、福利水平低下等等。

啊，当然也包括权力结构问题。

这些问题的严重程度和存在时间虽说都已经远远超过了其他四个城区的水平，但由于E城区的底层群众比例太大，相关的隐患根本就没有得到应有的重视。

况且，由于缺乏中层人员的晋升渠道和利益诱惑，在E城区，群众之间的相互竞争远没有其他城区那么激烈，反倒是对于他们一致的剥削者，他们的反应要更大一点，在网络空间中，被禁言、被销号，都是E城区人民常常遭遇的问题。

不过即使如此，他们依旧能够保持同其他城区的基本联络，只是往往并不那么普遍——这也就导致了领导者对E城区的错误判断。

所以，对E城区的人民而言，拜访“极光”奶茶店，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并不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这是受到“极光”影响最深远的一个城区。

或许是由于矛盾比起其他城区更为集中，或许是因为缺乏中层人民导致了社会结构的两极化，或许是由于这里早已被桑若纳入到发源地的考虑范围之内……总之，作为地位最为特殊的一个城区，E城区就这样，在人们的注视之下，悄无声息地蜕变成了的反叛的摇篮。

人们看见了，却视若无睹，对可能即将发生的事，居然麻木到一无所知。

直到这一天，E城区的几大生产工厂同时爆发了罢工。

而且，不仅仅是从事基础工作的工人，就连熟悉工厂自动化机器的那部分工人也参与到了罢工之中。

而对于E城区的生产模式来说，前者只会将工作时间延后，后者才是对这个城区的真正威胁。

E城区的领导者还算脑袋清醒，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开始了对罢工工人的安抚和协商。但远远超出他们的预计的是，这种协商，在这场赌上了身家性命的反抗面前，无异于火上浇油。

然而城区领导者对于这一切一无所知。他们表示友好态度的方式，居然就是同意将眼下的这几天从旷工违纪当中排除出去，作为合法的节假日处理，工资照发，奖金照发，另加一条严查财务处，保证月底发工资时绝不私扣。

要说起来也算种本事，毕竟能条条都踩在雷点上也不容易。

但既然不是为了争取合法权益，工人们对此也就保持了沉默。

E城区的领导者中有一多半都没有意识到这场活动的性质。他们以为这只是一场有关于征求休息日的示威，又自欺欺人地把沉默当作了默认，所以根本就没往罢工的方向去想。剩下的人尽管对此已经有所警觉，但是面对这诡异的局面，也只好保持沉默。

谁说出了问题，谁就要承担解决问题的压力和风险。

而谁承担了风险，谁就相当于是主动投进了火坑。

——谁会甘愿为了这么一件倒霉事儿，冒这么大的风险？

“等等吧。”他们想，“也许再等一等，问题自己就解决了。”

一直到罢工进行的第三天，E城区发电厂的员工也参与到罢工活动中来，让整个E城区的电力陷入了不足状态，领导者和为数不多的高级群众才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但已经晚了，因为在过去的三天里，他们连虚拟空间和互联网的连接都忘了控制，相关场面和言论，早已在网络上传播得沸沸扬扬。

包括游行，包括示威，包括罢工的场景，甚至包括领导者们安抚时驴唇不对马嘴的协商内容。这些东西流传到网上，将会毫无疑问地变成病毒，在每一个看似麻木中立的普通群众之间疯狂传播。

三天当中，向先锋者准备打出的报告一次一次被写出来，又一次一次地被推翻重来。事实上，无论是拟稿的人，还是对这些内容做出修改意见的人，他们都心知肚明：在遭到最终的问询之前，E城区是不可能对这次的罢工进行任何汇报的。

只要还没有遭到问询，就说明E城区的重大事故还没有被先锋者留意到。

而只要一直没有留意到，那么，E城区的鸵鸟战术就算是奏效了。

——逃避难道真的有用？

不，没有用，但总比硬着头皮面对要方便得多。

两天，这问询始终没有出现。

E城区的人自然是觉得庆幸，庆幸这滔天大祸居然真的被他们躲了过去。

但，陷入自欺欺人的漩涡中的、E城区的领导者们不会想到，这祸并不是被躲了过去，而是被另外的祸事，暂时地遮蔽了光芒。

“另外的祸事”并不只有一件。它们几乎是与E城区的罢工事件同时发生在了B城区和D城区。一件是有关“极光”奶茶店发出的一段极其富有爆炸性的新闻，而另一件，是真正意义上的战争。

在E城区发动罢工后的第三个小时，“极光”奶茶店发布了来自木本文明的那份已经过期一年的文件，这份文件在被管理者发现而进行大面积的管制和禁言、销号处理之前，已经传播到了至少几千名城区居民的手中，而且，出于上一次发生销号风波的经验，这其中又有一部分在收到文件后便立刻对文件进行了下载、打印，将这份秘密由代码落实为现实生活中可以切实触摸的纸质，进行传阅和宣传。

等到处理真的到来时，这份被城区文明的先锋者们藏了一年的绝密文件早已被昭于天下。

和这份文件一同出现的，还有由“极光”刻意提出的三大问题：

这份文件为什么被先锋者刻意隐瞒？

木本文明的迁移，会对城区文明的政策调整产生什么影响？

同为先进文明的木本文明已经具有了向其他星球进行迁移的能力，城区文明的相关方面为何没有任何新闻？

这三个问题，和这份文件一同迅速发酵。

这一次，不等管理者启动清理，“极光”奶茶店自己便启动了自毁装置，相关代码被迅速清理，就连访客的数据也被一同破坏。

网络的传播速度是可怕的。仅仅是不足一刻钟后，这爆炸性的新闻已经传遍了五大城区——甚至包括正在进行大罢工的E城区，发电厂员工正是在确保了新闻的传播情况后才加入到了大罢工之中。

而就在E城区的基础通信短暂失灵的几分钟之内，D城区又一次爆发了战争。

从背景情况来说，经过上次的反抗，D城区的建设情况已经大不如前。

尽管各大科技集团都在对D城区的分公司进行重建，但，这种时刻都在担心着再受到破坏的重建的力度毕竟是比不上重新开发，愿意来到D城区、担任领导责任的公司负责人也是少之又少。最终导致的结果是，几个月过去了，D城区的复兴情况，甚至不及原本的三分之二。

而从人民的角度来讲，经过Ⅱ型武器的无差别轰炸，原本就对城区现状极其不满的态度更是上升到了一种难以用理性、客观的标准衡量的水平。

就像东方煜先前所担心的情况一样，这种无差别的、罔顾人道主义的屠杀终于彻底激起了幸存者的熊熊怒火。在重建的几个月中，尽管被Ⅱ型武器无差别对待的恐惧和失去亲朋好友的悲伤依然如乌云般笼罩着这里，但与此同时，大大小小的暴动和示威活动也在不断爆发，尽管不成大规模，但始终不曾有过一丝一毫的平息，其顽固程度，甚至到了罔顾临时领导人威胁的地步。

所以，D城区战争的爆发，说到底，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先锋者大概也是早料到会有这样的一天。几个月之内，各种武器——不仅仅是曾经让D城区陷入死亡的寂静中的Ⅱ型武器，还有各种轻便型武器——正在大张旗鼓地进入D城区，与之相对应的，还有一大批守护人。

但他们绝不曾想到的是，当战争到来时，这一切，都成了用来对付他们自己的工具。

故事的开始是，各大公司的防线再次被攻破，这一次，不仅仅是网络防线，同时也包括了现实中的真正防线。

起义者不仅仅是D城区的原住民，还有很大一部分是来自各大公司的高级群众。起义不再是隐晦的、分散的，而是不约而同地具有了完备的组织和规划，在面对部分守护人的镇压时，从撤退路线，到反击策略，全部都体现出训练有素的特质来。

故事的转折是，人们清楚地看到，有超过半数的守护人在预备采取进攻手段时，其动作忽然产生了迟滞，甚至在前锋队伍逼近至五米处时，仍旧保持着动作的静止，并且丝毫没有体现出即将进攻的意图。

只有每支起义队伍的领导者才知道，他们用于获取指令的耳机已经失灵，而生来便被训练为武器的守护人，在首次面对时空局面时，有超过二分之一的概率陷入到静止当中，对眼前的局势丧失正确预估。

而剩下的约三分之一的守护人，他们在被指派前来这次任务之前，或多或少都有由于指令服从不到位、或者拒绝执行指令而受罚的经验。他们在先锋者眼中是不合格的武器，在这种时空的场合，却成了为数不多能够为自己考虑的人选。

当然，这些人选，恐怕也只有这最后一次为自己考虑的机会了。

便携式武器被起义队伍大肆收缴，战争局势越来越向着不可控的方向发展，而当临时领导人提交到先锋者的申请终于审批通过后，他几乎是立刻便开始启动Ⅱ型武器。

但迎接他的，是一声冷冰冰的：

“密码错误。”

临时领导人微微一愣，他试图改用人像识别技术，回答他的声音依旧冰冷：

“人像识别错误，虹膜识别不通过。”

怎么可能？！

他震惊地瞪大了双眼，眼睁睁地看着Ⅱ型武器陈列在眼前，却无法启动，也无法触摸。

他只能看着，看着自己刚刚稳定下来的统治瓦解，也看着这个城区又一次陷入到无边的混乱当中。而作为临时领导人，他唯一能做的，就是冲出去，毫无作用地成为对方铁骑下的亡魂。

起义军已经逼近这最后的堡垒。临时领导人一咬牙，明知是被人动了手脚，还是最后一次尝试了指纹识别。随着又一次“密码错误”的响起，他绝望地举起了枪，对准了自己的太阳穴。

如果把这三个事件都放到同一时间轴上，大概的先后顺序就是：

E城区发动罢工，发酵到第三天时，B城区的重大信息发布，随后E城区陷入通信失灵状态，与此同时，D城区战争爆发。

整个过程紧锣密鼓，没给先锋者一点儿反应的时间。

他们做出的第一件事，竟然是关停整个城区文明的虚拟空间服务。

而在他们不曾留意到的地方，一支由几个青少年组成的小队伍，正从C城区赶往A城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