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保留计划 第7章 机甲

没能在舆论上发酵的事件终究还是在行动中体现了。出境口岸拥挤着大量的人群，昏暗夜色下的公路、刺目灯光下的大厅，人群有着异乎寻常的安静，是彷徨于未知的力量，是犹疑于当下的选择。

星际海盗的影像资料传播得非常快，因为官方一直没有给出报告，在行象上的幸存者回来之前，很多人以为只是民间异闻般的传言。

小小的口岸，这边是研国，那边是桫国。炮火闪烁间，宛如这边是死，那边是生。

很多人莫名的想起了当年发现玫瑰星系时的情景，他们希望自己成为这一次机会来临的先行者。

至于太空人改造实验的恐怖传言，只是限制蓝星人自身发展的托词罢了。

凌晨三点，潼省军部指挥中心。

研**部指挥总长，军务理事，十三军部的总指挥悉数到齐。众人围坐在圆桌前，桌面中央的全息投影播放着天壁一号的实时影像，贺伯潇言简意赅的开场：“桫国向我们发出太空人项目重提的邀请，本次会议我将为各位进行昨日战斗的总结汇报，并希望林总长给出明确的指示，关于未来我们如何应对桫国重启太空人项目以及海国机甲工厂被毁的情况。”

贺伯潇很快讲完了收集到的情报，众人的目光落在指挥总长林听雀的身上。

林听雀年近古稀，一头白发，岁月藏锋于他近乎透明的浅蓝色眼中，温和却气势迫人。

他朝众人示意：“你们怎么看。”

“燕指挥应该会反对。”渺省军部总指挥郭溪说。

众人都知道容羿的存在，知道当时是燕商稷处理的风阳案，也知道燕商稷本人对于太空人项目的深恶痛绝。

“燕指挥，特事特办。”流省军部总指挥赵琪瑕说，“我们都知道太空人项目的危害，但是只有太空人能对抗太空人。你不能因为个人的好恶，拿蓝星人民开玩笑。而且你不可否认，昨天就是你们家那个太空人和其他两个风阳造出的太空人挽救了战局。这样的人一共有十二个，可以把他们临时收编，等事情结束再让他们回归正常生活。燕指挥，十二个人的利益和我们所有人的利益，孰轻孰重，这很明显吧？”

燕商稷没有说话。

“桫国发展太空人，恐怕为的是统一蓝星。但他们为什么这个时候暴露自己，我觉得很奇怪。”郭溪又说。

“因为行象快跑到他们那边去了，大哥。行象已经完了，我们什么底细他们清清楚楚，所以这是向我们亮拳头呢！”堌城总指挥周武说，“现在就是在警告我们，合作就不打我们，如果不合作，攘外必先安内，先打我们再打星际海盗。”

“他们是想和我们合作还是想拿我们的人做实验品？”赵琪瑕说，“所以我觉得，合作是必须的，但一定要摆出态度来。”

“怎么摆态度？”周武说。

他话音一落，所有人又不由自主的看向燕商稷。

“你们总看我做什么？”燕商稷觉得有些无语。

“你家那个比较厉害嘛，说句不好听的，他当初本来就是风阳钦点的继承人，这里面的一些东西他肯定比我们清楚，但他现在是育种项目的负责人……”赵琪瑕说。

“星云集团不是推出那个能量剂？”周武问，“这几年他们蠢蠢欲动呢，隔三岔五的送报告。”

“星云集团，”郭溪冷笑一声，“当年他们把国家害得那么惨，谁信谁傻蛋。研总部那边都没动西联院呢，很能说明问题了。”

“把他切了，一半开发种子，一半去桫国那边撑场面。”赵琪瑕一拍桌子来了句玩笑，坐在她身边的郭溪拍了她一把，这也太不忌讳了。

“这意思是要把合作定了？”硕省总指挥余行问。

“不然能怎么办？”赵琪瑕反问。

是了，不然能怎么办？研国最引以为傲的便是各式各样的飞行器，以及天壁一号系统。在太空人的控制下，老旧机型和先进战斗机的差别被大大缩小，天壁一号在此次战斗中毫无还手之力，他们无路可退。

“我们不出手，你们猜桫国是先打我们还是先打星际海盗？”周武摊摊手，问。

“这得看星际海盗来不来了。”郭溪说。

“他们为什么炸机甲工厂？”燕商稷突然说，“是谁炸的机甲工厂？只要不是因为他们海国内斗炸的，都能说明一个问题。机甲在某种程度上对太空人是存在挟制的。”

“海国那边对我们的口风倒是紧得很。”周武灵光一闪，“控制粮食出口和走私。”

“你这是找打。”郭溪吐槽，又看向贺伯潇，“伯潇，你手里还有两个太空人吧，他们了解情况吗？”

贺伯潇看向燕商稷，道：“我记得他们的培养方向都不一样？”

燕商稷点点头：“和项目的核心有接触的，是小羿、01和012。01是一名‘安乐’，012是当时风阳放弃培养小羿后的备选。”

秘书很快把01和012的资料调出来放上大屏；

01现名安乐，本硕博均就读于北城学院，先就职于北联院海洋部，兼任北城学院海洋生物课讲师。

012现名崇启，本科就读于原城大学，研究生和博士就读于煈市大学，现于桫国一家防护涂层公司就职，负责产品开发。上个月刚刚登记结婚。

“她还叫‘安乐’呀，不膈应吗？”周武咋舌。

“安乐”原本是一个桫国小姑娘的名字，她在年幼时被抓去做了实验体。改造在她身上很成功，但她疯了，风阳便拿她的名字作为培养太空人二代的母体的代号。在五百余名受害者中，解救出来的被当作母体的受害人一共有34名，她们的后颈统一烙印上了这个名字。

“小姑娘很勇敢，”郭溪说，“平安、快乐，这本就是个好名字。”

“安乐在北联院，还得贺指挥你去联系，”余行摸了摸下巴，“崇启……他人在桫国首都，还有了老婆，恐怕没那么好办啊。商稷，你回去把资料全清出来，我们得培养自己的代理人。危默，还有你那边。当年研国的太空人项目中心在临岸安市，你那里的东西应该不少。”

“让研总部的人抓住这个风口，别老来刁难我们家老二。”燕商稷忍不住加了一句，他天天收到办事处的人的报告，这才几天啊，总部的人都快把容羿架空了。

危默，临安市军部总指挥，人如其名，不爱说话。点点头，不多做表示。

“海国那边怎么办？”赵琪瑕问，“他们那边摆明了有问题。”

“海国那边，还是我去交涉吧。毕竟离我们鸟之大陆最近，要真有什么事……”燕商稷的眸中闪过凌厉的光。

余行不动声色的打量燕商稷，想起他最初提起海国的神态，若有所思。

容羿上班的第一时间去找了王宇，然而王宇的办公室内，陈兴泰然的坐着，见容羿来了，起身朝他打招呼：“羿哥早上好。”

“早上好，我有事情和王院长说，麻烦你出去。”容羿并不和他废话，直接做出送客的手势。

“哥你不问我来做什么的吗？”陈兴笑着歪歪头，容羿看着他的表情，视线移动到王宇身上，见对方埋怨中带着懊悔的表情顿觉不妙。

“羿哥，我在成长分析仪里发现了有趣的东西。那么好的东西为什么要藏着掖着呢？”

容羿皱眉：“你把它打开了？”

“它报错了，机器自己打开了。”陈兴抬手，从终端里调出报告发给容羿，“它的数据和我们蓝星种子很不一样，这些东西从哪里来的？”

容羿知道瞒不过，叹了口气，找了个地方坐下：“这是一个星际海盗的胃内容物。”

“我去警署问问进展，项目组里就麻烦羿哥了！”陈兴满面红光的走了，留下容羿和王宇沉默的对坐。

陈兴太厉害，一张娃娃脸，睁着个大眼睛，脑子出奇的灵光，什么奇怪的问题都能从他嘴里问出来，什么细枝末节都能被他揪住。行事作风相当不体面，毫无边界感，也不怕得罪人。能挖掘的资料被他挖了个精光，育种项目的底裤都被扒光了。

现在项目组还只能由着他仗着总部的名头作威作福，自己不干活还不行，一旦不干活，这个位置马上就会被总部的人占领。

“他真不像个搞研究的，像个搞情报的。”王宇烦躁的很，“总部到底从哪里找来这么个煞星？”

“我去实验田看看这一批幸存种子的催芽情况。”容羿起身，有些麻木，“王叔叔，你得帮我。”

“我帮你个锤子，你要是早把这么重要的东西告诉我，我就会找人帮你看着了！”

“看得住吗？”容羿问了一句，王宇不吱声。

看不住，谁都知道。

容羿坐飞机往郊区赶。打开机载广播，播音员正说着哪些地方遭遇了破坏，哪里的商人以次充好贩卖假粮。没有太空人的消息，这是最让人感觉不安的，这证明上层也正束手无策。

半空之中，巡逻的飞行编队进行了改组，原本由五人带六架无人机的配置，改成了一人带八架无人机。

老旧的高楼上正架设着防护网，工人们身穿银色的防护服在烈日下工作，指挥着无人机在建筑表面补防护涂层。

地面之上的绿植并不稀缺，但若要说那些是什么品种却很难。

容羿看着地面发呆，只听保镖道：“容先生，你快看！”

容羿一惊，探身看向前方，远处火光冲天，正是实验田的方向！良好的隔音让容羿恍惚间有种在太空上的错觉，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背后冷汗涔涔。

“什么时候发现的？”容羿立刻拨打了消防的电话，“喂，太空育种项目1号实验田发生了爆炸，请你们马上过来！”

“就在刚刚。”保镖说，“容先生，这种情况我不建议您过去。”

“不行，越是这种情况我越需要在场。”容羿第二个电话打给警署，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

容羿的第三个电话打给燕家驻西城办事处的负责人燕枟：“燕枟，育种项目的实验田发生了爆炸，立刻去盯着总部安插的那群人，他们有任何异动事无巨细向我汇报。”

“好的，哥。”燕枟挂断电话，看向视频通话对面的女人，“二伯母，羿哥那边实验田爆炸了。”

刘然之的左脸上打着绷带，穿着病号服却不在医院里，身后的画面中，一架巨型机甲矗立在支架上，工作人员正对它进行调试。

“想办法让你羿哥回家一趟，别告诉他是是什么事情，也尽量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回来了。”刘然之说。

“好。”燕枟没多问，其实从她这个环节开始，就已经不知道是什么事情了。不过对于伯母的吩咐，照做就好。

“还有，”刘然之说：“叫小羿和星云集团的人联系一下，他或许能够有所收获。”

刚刚被迫签了太空人项目同意书的燕明心情很不好，沉着一张脸去鉴定科看这一批太空人的鉴定报告。

他最讨厌的一个词，无能为力。

从结果上看，太空人的改造无疑是利好的。将人类改造为太空人的最初的目的，也是让人类适应双子星大爆炸后极端的宇宙环境。

但是为什么当年就以“危害人类权益”被停止且永久封存，就是因为改造过程过于残忍，改造方向的多样性，剑走偏锋，将人类不再视为人类。现下失明的星际海盗战斗员便是一个相当好的例子。

有人被用作繁育的母本、父本，有人被用作战斗员，有人被用作探索宇宙的先行者，而有人则单纯的是人。

诱导变异的过程极其痛苦，当针剂打进人体，各种各样的排异反应让很多受试者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海洋生物受到的辐射影响较小，那诱导人类长出鳃怎么样？一个改造人成功，那么该如何批量复制？抽取骨髓植入人体、换血、干细胞诱导分化出新的器官后移植入人体。皮肤该如何改变，肝脏该如何改变，胃肠道该如何改变……

为了测试皮肤对环境的抵抗，一个人身上可能移植数种皮肤，暴露在环境模拟灯光下，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一处或者几处皮肤变性、坏死。

人类承受双子星大爆炸的辐射上限是如何得出的？是将人类暴露在环境中，直至死亡。最初的实验只是记录人类感受到不适的数值，但是这个数值显然不能够满足实验的需求，于是有人便不进行告知义务，隐瞒危害，强迫受试者进行实验。死亡之后甚至以“从事秘密实验”为名告知家属，让死亡的受试者家属一同隐瞒。

这样的人群越来越多，最初怀着骄傲之心将家人送进科研所的民众逐渐意识到不对，一段视频的曝光将改造实验见不得光的一面公之于众，众怒之下久久得不到满意结果的实验人员仍旧振振有词。

为了人类的利益，这是必要的牺牲。

可是为什么牺牲的是我的家人，而你的家人只需要拿着实验成果，享受小小针剂带来的环境抵抗。

燕明深吸一口气，撕开包装袋将一粒树莓糖塞进嘴里。

普通人无力和太空改造人进行对抗，风阳培养出的12个带编号的太空人，是有研国史以来改造最成功的一批。如果需要和桫国合作，研国能拿出手的就是他们。复刻实验，以他们为模板。

燕明推开鉴定科的门，刘科正守在鉴定室里主持工作。从太空上带下来的样本颇多，加上之前的样本，鉴定科的同事们忙得脚打后脑勺，一个个面容憔悴。

见燕明面罩下臭着一张脸，刘科用不大不小的声音说：“有点……难受，抱抱就好了。”

鉴定室内氛围一松，众人哈哈笑了起来，燕明闹了个大红脸。他原想着后勤小哥拍两张照就算了，没想到他竟然录了视频，还把它发到了“西城军部对象不在放肆嗨”的大群里。

“喏，燕队。”刘科把打了标签的纸质资料递给燕明，燕明看不懂他们的专业术语，很快翻到结论页去看。

星际海盗的机体改造程度很高，倒是他们无一例外没有克服眼球排异。按照从原城请过来的专家的说法，这是当年风阳案的在逃者的手笔，他们负责攻克眼球排异的是其他的小组，所以才有了现在这个局面。

标记有03的受害人们的改造很畸形，是纯纯的实验体。可以发现他们的改造方向是极端的环境适应性，有人的皮肤完全植物化，消化系统被摘除，肌肉呈现出植物纤维状态；有人的心肺功能的能耗极端的底下，在去世前已经陷入一种“冬眠”状态，持续时间至少有一年之久。

燕明看着直犯恶心，朝刘科挥了挥那页纸：“03这个，这种改造在当下的情况完全没必要，简直就像是小孩子在玩闹。”

“我们正在分析那颗乱轨流星的轨道，不过就算分析出来了，这也有可能只是抛尸地点，和实验基地隔的十万八千里。那颗乱轨流星要是还不改道的话，三天后就要撞上蓝星了，我们打算让后勤的同事帮个忙控制一下它的轨道，争取多查点东西。”

两人又聊了一会儿，燕明的终端弹出通讯室的消息，他退了出去，接通耳机：“什么事？”

“燕队，反正你这几天不能上天，令堂那边发来合作邀请，不如你带队过去看看？”

“什么合作？”

“机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