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保留计划 第1章 03

今夜风很大，天空晴朗，流星异常的多。

这样的景象自一个世纪前的双子星大爆炸以来变得十分常见，年过半百的女人早已见怪不怪，她紧了紧外套，瞄了眼排队的人群，熟练的从粮站拐进街区的小巷子里，小心的观察有没有人跟踪，安静的宛如一直狸猫。

她的怀里抱着五斤大米，这是他们一家一周的口粮。这个份例已经超过了很多人家，多亏了她儿子考进军部，后勤司员虽比不得战斗员待遇好，但胜在安全。女儿的保送名单也确定了，明年会以二级战斗员的身份进入军部。

这说起来光荣，但也让人操心。只能让她早一点退下来，或者转到指挥岗，不然等职业病发起来，那就不得了了。不说钱不钱的问题，根本没法治。联邦议会里的那些大人物都没办法，他们就更别说了。

女人心里又骄傲，又发愁，长吁短叹的，步子重了起来，不由得抬头挺胸，竟然没注意到脚下的东西，狠狠地摔在地上。

"哎呦！”她膝盖剧痛，双手也被擦破了皮。这些都不是要紧事，最要紧的是粮食！她忙爬起来，查看粮袋破了没有。仔细的看过每一个角落，确认伤的只有自己，长舒了一口气。这时她又不由得恼了，走过去看是什么东西把她拌倒，她要留一个罪证，明天叫上丈夫来兴师问罪。

借着昏暗的灯光，女人走到三岔口边，打开手机照明。然而就是这一眼，她险些吓得灵魂出窍。

一只苍白的手耷在路边，上面有一个清晰的鞋印。女人心如擂鼓，原先的怒火一下熄灭，变得不安起来。

她想跑，可她想到了女儿。现在的政审严得很，要是被人查到有一个"肇事逃逸”的妈妈，她女儿的前程不就毁了！

女人咬咬牙，走了过去，碰了碰那只苍白的手：“喂，你还好吗？”

女人又往前几步，绕到路口，“呀”了一声。竟然是一个小孩子！看上去不过十五岁的小女孩，她身穿老式的粉色防护服，头上扎着漂亮的蝴蝶结，却骨瘦如柴，奄奄一息。

女人赶紧放下粮食把她搂进自己怀里，为她保持体温，探查她的颈动脉。还在跳！但她的精神看上去已经很不好了。

她不敢叫唤，怕引来不好的人来抢她的粮食，她猛掐女孩的人中，轻声道：“小姑娘，小姑娘，快醒醒！”

然而怀里的人毫无反应。

女人赶紧拨打急救电话，就在这时，小女孩苍白的手抓住了她的手机。

“呀，你干嘛呢？”

她嘴唇干涩，随着张口的动作挤出血来，勉强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容……羿……”

“什么，肉？你想吃肉吗？等你好了阿姨给你做肉吃。”

“容……羿……”

“知道了，宝贝，阿姨现在送你去医院，等会就给你肉吃，好不好？”女人拍着女孩的背，觉得女孩的声音有些奇怪，大概是口音吧，也没多想，和接线员说明地址，"对对对，就是这里，你们快来这姑娘看上去不行了。”

女孩眼角挂上泪水，她一手抓住女人的手，一手指向一个方向，发出生命中最后的呐喊，尽管声如蚊吟：“容羿……”

霓虹、高楼、机流以及一轮暗红色的悬日构成西城的傍晚。

西城太空防卫军指挥中心的尖塔高耸入云，监视着天空之外的异动。形态各异的飞行器由基地发出，分散至西城内外，守护着万家灯火。

指挥中心大厅内，往日步履匆匆的人潮如今却放缓了脚步。事关同事的八卦，大家显得格外有兴趣。

高悬的大屏幕上正直播着太空育种项目第四位负责人的就职仪式，黑发黑眸的青年表情淡漠，高清的镜头可以看清他眼周的青黑。他上台的步履稳健，和联邦科学院研国总部院长点头示意后，从容站到发言台前。

“什么叫做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一名战斗员吃着能量补充剂，和同事感叹，“真没想到，研国总部和西联院吵得你死我活，最后是燕队的弟弟，原来育种项目苦主北联院的人上台了。不知道西联院那群人会怎么想，反正要是我，真得膈应死。”

“这也不见得是件好事，”同事拉了拉他的袖子，四处张望了一下，凑到他耳边嘀咕，“我听说，燕队这段时间脾气超级差，就是因为这个。你想，西联院要是真的有能胜任的人，前面已经有两个负责人失踪了，至于杨安南失踪的时候闹那么大吗？总部、西联院、北联院打擂台，他弟弟是被强推上去的。”

“啊？”那位战斗员也被勾起了兴趣，咬着勺子，“这不是香饽饽吗？”

“你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没听最近储备粮的数据吗？快要见底了，一些地区都开始采取配给制，吓人不吓人？而且年产年年走低，前几年这个项目还算香饽饽，现在就是一块烫手山芋。”

“那他怎么不推掉？有燕总指挥在，也没人能逼他做事吧？”

“这我也不知道，因为体系不同，不好插手？”

“我倒觉得是想拼一把，富贵险中求嘛！”

两人说得起劲，突然，一级警报的红色闪光亮起，直播声戛然而止，取而代之的是通讯部同事的播报：“请全体鉴定科工作人员立即前往3号货仓，请全体鉴定科工作人员立即前往3号货仓……”

3号货仓内，身穿防护服的鉴定员严正以待。二楼的控制室内，聚齐了潼省军部总指挥、潼省军部三位指挥参务、西城军区指挥、西城军区四位军事长。这些独立出面都可以震慑一方的角色，此刻的表情却并不轻松。

太空巡查队的捕捞船停泊在港，停尸间的舱门开启，冒出一阵阵冷气。很快，传送带开启，一口、两口、三口……传送带停止，整整齐齐23口棺材出现在众人面前。

众人大概知道里面是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又因为没有切实接触过，觉得判断力如雾般朦胧。

站在控制台前的鉴定科刘科长，在诸位要员的注视下只觉得压力巨大，后背直冒冷汗。看向沉着一张脸抱臂站在身边的高大男人，再次确认道：“黑眼睛？”

燕明充血的海蓝色眼睛看过来，和刘科长的浅紫色眼睛对视，点了点头。

连续两天的加班加点，在太空环境中活动导致轻度的过度暴露，燕明此刻的状态不是很好，免疫抑制剂的作用正在消退，眼睛开始胀痛；胃里隐隐的开始翻江倒海；肌肉一寸一寸的撕裂痛正在刺激着他的神经。唯有中和微粒泵在疯狂运转，鼻导管源源不断的气体喷出，对抗着双子星大爆炸落在人类身上的余威。

“一组、二组、三组各拿一份样本进行调查，联系西联院人类发展部和西大附一职业病科过来帮忙，一级保密。四组查‘太空人项目’的官方资料，五组查太空人项目非法实验的案卷，暂时不要惊动其他城市。余下的跟我到会议室待命，查漏补缺。”

“是！”

刘科长下达命令，众人有条不紊的开始工作。

“贺指挥，光调查恐怕还不够，”西城军区指挥江生上前两步，看向为首的潼省军部总指挥贺伯潇，“这么大的规模，我怕他们已经具备反攻蓝星的力量。我记得当年为了防止星际海盗的太空人反攻，西城部署了三道空链防御网。我希望您能下令，重启空链。”

一名指挥参务反驳：“江指挥，空链的开启不是小事，会消耗巨大的能源不说，开启空链，怕是会打草惊蛇。”

贺伯潇没说话，控制室内大家按耐不住，开始各抒己见。刘科长没有得到命令，站在原地没动。他看向燕明，发现燕明和贺伯潇对视一眼，后者若有所思的转身，视线在大家因为长期在太空活动而褪色的眼睛上扫过。

“未必是星际海盗。”

贺伯潇出声，控制室内马上安静了下来，看着他，不明白他是什么意思。

“他们都是黑眼睛，能出现这样的情况，要么，是在太空出生的二代太空人；要么，是自出生起便在蓝星上被保护得很好得实验体。”

在场众人心中惴惴，表情变得难看，很显然是不约而同的想起了一桩很麻烦的事。另一位指挥参务问道：“指挥，是不是把问题复杂化了？当年的风阳案在事发前，已经有了一系列预兆。现在打击太空人实验那么严格，是真的一点风吹草动都没见着。”

“林参务，”燕明出声。素来行事自由乖张的人此刻严肃起来，让人难以忽视，众人纷纷看了过来，见他指着自己的左脸，“他们的左脸上都有一个编号，03，和我弟弟当年脖子上印的那个一模一样。”

会议室内，白炽灯有些刺眼，三块大屏上播放着三间鉴定室内的影像。抗凝、采血、采毛发、采肌肉组织……基础数据很快传递到会议室内，但人体的成长谱系、服饰的鉴定、死因鉴定等都还需要一定的时间。

在这画面中，让人难以忽视的是实验体的表情，极度恐惧，死不瞑目。他们的脸上都无一例外的印着变体的“03”，像是某种死亡的讯号。鉴定员调集字体库进行比对，随着时间的推移，即使是在温度极低的鉴定室内，他的脸上仍沁出豆大的汗珠。凭着专业知识，他无法说服自己那些字体和实验体脸上的是同一个字。可是旁边的照片，纤细小孩颈项上的、未向外界公布过的“03”，却驱使着他把这些字体看作一个。

最终，他和复核的同事在鉴定结果上签下自己的大名，朝监控室挥了挥手，打开麦克风：“刘科，字迹鉴定完毕，在现有的字体库中，没有发现和受害者脸上标记一样的字体。但可以确定的是，它和当年刻在风阳案受害者身上的字体是一样的。”

贺伯潇猛地站起身，吩咐道：“立刻和原城太空防卫军及原城警署取得联系，去查风阳案尚未落网的人群。”

“是！”

燕明也站了起来，轻叹了一口气。他这口气叹得凄然，在场众人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虽说要公私分明，可毕竟是事关别人家人的糟心事，真做到百分之百的理性，那未免也太铁石心肠了。

众人组织干巴的语言想宽慰两句，贺伯潇斜着身子过来拍拍他的背：“还没恭喜你呢，小羿现在当上了育种项目的负责人。现在他身边那么多保镖，他自己也很厉害，你担心什么？”

燕明看了眼终端上的时间，真诚的看向贺伯潇：“酸汤如果不现在就做的话，熬出来会有点涩口。”

众人：？

“我该下班了，指挥。小羿还等着我回去做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