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有洪水猛兽 第151章 自然的真言

他一开始只是感觉身体一轻，然后眼前一黑，仿佛有千斤重压从天而降将他的身体压垮。他的双脚失去力量以至于无法站立，重心前倾，身体如坠石下落。有那么一瞬间，似乎一切都结束了。

这就是真切的事实？人类的可能性？人类最后的希望？可笑，多么讽刺……

丹尼尔猛地向前跨出一步稳定住了身体，紧接着马上向右扑出，不顾流血的巨大伤口，倒地侧翻后用仅剩的右手从地上血泊中，那只掉落的左手边抓起了黑色的手枪。他对着一脸惊讶的菲米娜扣下扳机，但在子弹出膛的那一瞬间，他才想起一个无法逃避的事实——对于妖姬来说，任何的攻击都是徒劳的无用功——他将手指一摁，弹夹退出，上抛，左手拂过腰间，接住手枪的瞬间完成弹夹的更换。

蓝色的绸带将金属子弹从中间切开，速度不减反增地向着丹尼尔的面门扑来，如同一根拥有弹性，能够自由收缩的小长枪。枪刃猛地刺入，然后收回，带起一片鲜红的血液。眼前的世界突然失去了左边的那一部分，黑色的虚无之中涌出了一抹逐渐蔓延开来的血红色，从左至右快速扩散，仿佛透过一个红色的玻璃片来观察世界，没有其他的颜色，只有深浅不一的红。

丹尼尔没有去理会这些，或者说他在某种源于内心的力量的催动下下意识地忽略了这些，他的脑海中只有一个坚定的信念——自己绝对不能，也绝不会就这么倒下！

看到丹尼尔不顾一切，若无其事地大步冲来，菲米娜也不禁有些慌张了。她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看着丹尼尔愣神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想要采取一些应对措施。但此时丹尼尔已经冲到了她的身前，右手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握着那把M1911，对准她的胸口挥出了朴实无华的一拳。

枪响，菲米娜只感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似乎有什么东西穿过了自己的血肉，来自超自然力量的自主防护被动展开，一股瞬间出现的蓝色飓风把丹尼尔甩出了五六米的距离，后者重重地摔到地面上，皮开肉绽，鲜血仍在流淌。

伤口自动愈合，但是菲米娜还是感觉胸口处十分闷热难受，几乎无法呼吸——似乎是有什么留在了血肉之中——是子弹嵌入了心脏吗？她把左手按在胸口上，手指微微一动，一道白光闪过，那颗子弹就出现在了手中。但是痛苦没有减少，反而变得更加剧烈。

丹尼尔用自己的意志力把自己的身体扶了起来，他倾斜着站立在那里，大口地喘息着，对着菲米娜露出了虚弱的微笑：“涂在子弹外壳上的生物性剧毒……是特制的□□，只要痕量的剂量就可以致命……我不知道这对于妖姬来说究竟有没有作用，但一定不好受吧？”

白月林为之一震，仔细一想，的确如此。实际上，生物性剧毒才是针对拥有超自然能力的七重海与妖姬最有效的方法。一味使用尖端兵工业科技对抗沧浪种的人类，始终把希望寄托在高阶机甲与特种兵器上，而忽略了这种最基本，也是对生命体最有效的武器。人类始终不相信毒杀七重海甚至是妖姬是可能的，即使是生物毒性最强，能够抑制作为细胞能量通货ATP产生的□□。

但实际上，这种被忽视的由科学带来的剧毒化合物，是为数不多可行的，性价比最高的针对沧浪种的武器。沧浪种个体的强大体现在其特殊的超自然能力，而其□□并不过分强大，以人类现有的，以及未来可生产的□□数量来看，能否毒杀妖姬还是未知的，但毒杀七重海全员还是绰绰有余的。

人类文明发展至今，曾丢失无数机会，失去无数的可能性，但从未有人对此后悔莫及。

甚至在另一个世界，也错过这样的机会。从来就没有人，想过用剧毒这对妖精，无论是妖姬还是鲲，双星或者妖王，都没有被这样的生物性剧毒针对过。

也许，人类的可能性不在于过去，而在于未来。

丹尼尔在绝望中的尝试并不能起到实质性的作用，他的确拥有致死剂量的高浓度□□子弹，但他面对的不是七重海，而是妖姬，是真正拥有超自然力量，由于自然意识作用在海源病毒潘多拉，用不可思议奇迹造就的妖姬——面对拥有自然庇护的敌人，在战斗开始的那个瞬间，就注定了他无法改变的失败。

菲米娜强忍着使用自然力量也无法驱散的不适，知道自己最终还是在人类的这种偏门暗招下摔了一跤。但她知道，自己没有失败，也绝对不可能失败——因为自然不允许她失败。

自然的意识是什么？它让自己成为妖姬，迫使自己消灭人类文明，完成自然本身清扫的目的——她不想杀人，但自然迫使她这么做；她想和姐姐一直过上和平幸福的生活，但自然不允许她这么做；她不想和沧浪海兽发生关系，变成全人类的敌人，但自然却不使她这么做——自然说，你必须听我的。

她不想聆听自然的声音，但那个轻柔而可怕的声音一直在自己的耳边低语，最终使自己疯狂。

她真的不想成为妖姬，她真的不想发动海难，她真的不想摧毁人类文明，她真的不想杀死姐姐……

但脑海中那如同魔鬼低语的自然的声音，久久挥之不去。

她要崩溃了，快了，当那颗子弹射进她胸口的时候，她甚至就想这么一死了之，彻底解脱。但她发现自然不让她死，自然依旧需要玩弄它的傀儡，一个提线木偶。

真的好难受……她从未感受过如此强烈的悔恨与不快，往事回忆涌上心头。最让她疼痛的不是那些□□的剧毒，而是奄奄一息的丹尼尔用子弹，在自己心上打出的伤口，仍在滴血。

算了吧……让我彻底解脱了吧……这不是我想要的结局……

被真理吞没，却找不到真实的自我……你在生与死之间无法做出选择，自然的真言……

“丝提娜，你给我让开！妖姬殿下的气息已经明显减弱了！以前从来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情！你要是再不让开，就别怪我们两个……”

“怎么，有问题吗？”丝提娜背对着两位海域领主，把头一歪，斜视着说道，她的声音似乎变了，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无形的骄横，一瞬间仿佛换了一个人一般，“妖姬根本不适合做种族的领袖，那种感情用事，完全不为种族着想的人，倒是死了最好。况且，现在的‘我’就是‘她’，‘我’已经决定回来了。”

两位海域领主再也无法遏制心中的怒火，不顾一切地使用各自的能力对丝提娜发起了进攻。一时间海面上掀起了惊涛骇浪，肆虐的风暴席卷，带起一道道水幕遮盖了一切。柔美动听的歌声响起，逐渐将狂暴的海浪平抚，将能量风暴平息。

冲天水幕因失去了源泉而下落，其中两尊巨大的石像显露出来，正是那两位海域领主的形象。

丝提娜重新转过身，背对石像，遥望远方水天相接的那一线。

“啊……受不了了……”菲米娜轻声呻吟着，强忍着不适朝着同样已经接近精神极限的丹尼尔走去，后者承受的痛苦要远大于她，可她依旧觉得他似乎还会给他什么意外的惊喜，“丹尼尔……哥哥？嘿嘿……”她的笑容有些扭曲，有些病态。

“菲米娜，来吧，要杀死我就来吧！我就是死也不会原谅你的！”丹尼尔仅剩的右眼已经被左眼涌出的鲜血沾染，带血的注视仿佛一种诅咒，似乎真的能在菲米娜身上起到作用似的。

也许吧，如果能有用就好了。菲米娜自嘲地笑了笑，她对自己的无奈，有些无奈。

她走上前去，来到他的身前，扶起他虚弱无力的身体，把他的头靠在自己的膝盖上，抬起手，轻轻地擦干了他眼角的血液，另一只手则是带着她不舍的留恋一般的目光的注视，轻柔地抚摸着他的头。

“丹尼尔，知道我为什么要杀死姐姐吗？自然的意识在一步步地侵蚀我的大脑，一点点地控制我的灵魂。在这具身体最终被它控制之前，这个还能自主行动的傀儡必须得做点什么——会毁灭人类文明的不是妖姬，不是沧浪种，而是自然，抑或是人类。

“被自然意识杀死的那种痛苦不是一般人能够忍受的。姐姐的量子计算机会因为无法处理那样的信息而短路烧毁，彻底失去情感学习模块。丹尼尔，我相信你一定能活下来，但不是现在的你……”

丹尼尔愣住了，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你，你是说，真正的自然意识，存在于最初的那个创造不可思议奇迹的海渊病毒潘多拉病原体……其实是你成为妖姬的根本原因……自然意识在病原体内，而病原体一直存活在你脑内？”

“嗯，不过，现在‘她’已经离开了这个油尽灯枯的身体，应该是进入了另一具身体中。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菲米娜笑着说道，眼角流光倒转。

如果没有猜错的话，应该就是妖姬、菲米娜、鲲、丝提娜之间的联系。白月林在心中这样想道。这四个人，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就是同一个人。

“你，你这个笨蛋！这种事情为什么不早点说啊！”丹尼尔激动地想要坐起来，却被菲米娜强行按了下去，泪水无法抑制地涌出，“你，你不是要……菲米娜，你不能走啊！”

“嘿嘿，菲米娜，早就已经不是菲米娜了……”第一次，丹尼尔觉得她病态的笑容令人心碎，“我的时间也不多了，最后的最后，让我来做点什么，权当是对全人类的赎罪，对你和姐姐的赎罪吧……”

她伸出了右手，掌心中柔和的蓝色光芒亮起，令人感到一种难以相信的温暖。身体中的力量逐渐恢复，血液停止流淌，疼痛消除，伤口愈合，一切仅在几秒内完成。

她的身体变得有些虚幻了，但她依旧在加大能量的输出，身后一道亚空间裂缝打开，从中飞出了两块大小与形状不断变化的高纯度赛斯格特晶体。它们中的一个变成了长条一般的形状，然后又变成了手臂的形状，定型后飞向了已经站了起来的丹尼尔，接在了他的左肩之上。晶体与肉身融合瞬间产生的刺痛转瞬即逝，等他回过神来，那已经是一条全新的左臂了。丹尼尔下意识地活动了一下手臂，发现几乎与真正的血肉之躯无异，只是其中源源不断生成的大量晶体异化能量令他有些难以控制。

悬浮在空中的另一块晶体变成了一个乒乓球大小的标准球体，菲米娜抬起左手一挥，不远处凝固的血肉之中飞出了一张厚厚的银白色卡片，它直接飞入了那个球体当中，其印刻着的纹路也在球体表面浮现出来，散发出了奇异的银白色光芒。

还没有等丹尼尔反应过来，这个球体便以极快的速度冲向丹尼尔的面门，嵌入了他左眼空洞的眼窝之中。又是一阵刺痛，再次睁开双眼时，丹尼尔发现自己眼中的世界已经变得不一样了，仿佛通过电脑显示屏观察世界一般，大量“内部参数数据”被印在了眼前，自己能够看到无数的细节。

“赛斯特格晶体制造的义肢，姐姐的意识就在你的左眼中。”

“嗯？这是什么意思？你是说那台量子电脑，以及其中的所有信息都在里面？”

“你眼中的世界，即是她眼中的世界。”菲米娜的声音有些无力，她现在彻底体会到□□的可怕之处了，“她还活着，只不过失去了□□，而且只能依靠你的左眼保持意识存在，不可能再移植到其他任何躯体之上了，而且还需要一两天才能复苏。她在你左眼的晶体介质中，几乎不会受到任何的外界伤害，即使是自然意识的攻击也不行——只要你还活着。”

“只要我还活着……”但你看着自己原本深蓝色的手臂已经变成了与右臂一样的颜色与外观，猜想自己的左眼一定也拥有一样的伪装功能，“那你呢？你，你已经……”菲米娜周身的蓝色能量波动已经彻底平息，现在的她已经失去了妖姬的气场，完全地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你为了我，才……”

□□的瞬间致死效果，在自然庇护的抵消作用下成为了一种慢发毒性。

现在她，已经不是妖姬了，也许她仍然是赛斯格特的真言，但她也是菲米娜，从未有过的真实。

“没事的，丹尼尔。因为我已经死过一次了，所以，我不介意为了重要的人，再死一次。姐姐她，就拜托你了……”她的笑容渐渐淡去，化为一抹深邃的蓝色，天边真实的云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