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川以西,云氏旧居,尽管知道已经被焚毁,但真正站在废墟前时,裴怜尘还是觉得有些头疼,这里烧毁得这样严重,裴怜尘试了试,果然像鸣珂山上一样,也无法用回溯咒看见什么了。
云氏,裴怜尘过去对朝堂之事不甚关注,眼下细细回想,才隐约想起,好像当年就有这么一个门阀世家,他是听过的,或许有人还是爷爷的旧同僚。
这样煊赫的家族,一夕之间全部丧于大火,从此再无人提及,比起意外或者是修真界的仇杀,更像是某种有预谋的株连。那是否代表着,幕后之人与那龙椅之上的人皇,曾有过不为人知的联系?
裴怜尘敲了敲铜钱耳坠,联系上了李无错。
“你说云家?”李无错回忆了一下,说,“曾有一人入朝为官,但早已告老还乡,云家在琅川一代声望很好,人皇没有理由去灭他家的门。何况人皇——我是说赵暄,他年轻的时候胡闹过一阵,后来倒是励精图治,还开疆扩土了,但好景不长,他脑子有病,我不是骂他,我觉得他五十来岁开始,因为孤家寡人太久,慢慢就疯了,喜怒无常的,到快老死的时候这疯病才好。依我看,他要是想杀谁、想灭谁的族,根本不需要找借口也不需要借刀杀人。”
“若只是修真界内斗的斩草除根,这样的惨案,为何朝廷没有派出天谨司来调查?”裴怜尘仍旧有些不相信,带着丁素边往前走边问。
李无错安静了一会儿,说:“我并不能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我获知天下消息的方式是靠一层层向上传递的卷宗文书,而在当年呈递的卷宗上,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意外。等我觉出不对劲回过头来调查,线索已经断了。”
“当年驻守此地的修士是谁?”裴怜尘问。
“当年驻守琅川之人我已经下狱拷问,但一人自尽,另一人至今什么也没有说。”
两人都陷入了沉默。
一定有什么没找到的东西,时隔多年,还能找到吗?裴怜尘心下也有些焦急,在识海中呼唤起温迩雅,过了好一会儿,温迩雅才不情不愿地出声了:
“干嘛扰我清梦?”
“别做梦了,来看看你老朋友的故居。”
温迩雅沉默了一会儿,说:“是我害的吗?”
裴怜尘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只好说:“你若是能想起什么有关他的事,就告诉我。”
废墟很大,丁素忽然停了下来,说:“你要找什么?这么走太累了。”
裴怜尘以为他是累了,道:“你先回去休息。”
谁知丁素摇了摇头,单膝跪下,将手摁在了地面:“说出你要找的东西,我可以帮你。”
裴怜尘低头,看见淡青色发着光的脉络从丁素的手掌下蔓延开来,顷刻间张开成一张细密的网,一直延伸到废墟尽头。
“有没有残存的阵法?”裴怜尘问。
丁素闭着眼睛寻摸了一会儿,说:“好像有,但我看不懂,我给你描出来试试。”说着就操纵细丝蠕动起来,在地面上勾勒出一些零碎而奇怪的形状。
裴怜尘一一记下,又问:“咒语或术法留下的痕迹呢?”
“有一点。”丁素微微动了动,远处传来细碎的响声,一条发光的青色细丝从废墟上卷出了一块焦黑的木块,送到了裴怜尘眼前,“但是会这种搬运咒的人很多吧?真奇怪,这片废墟好像被人翻动过很多次。”
裴怜尘拿起木块捻了捻,确实是最普通的搬运咒造成的痕迹残留。
但是,是新的。他捻着之间残留的灵力,应该不会超过半个月。
这里有什么他想带走却找不到的东西?
“你往下找找,有没有更久远一些的术法残留。”。
丁素咬了咬嘴唇,有些嫌弃地说:“全是灰,脏死了。”嫌弃归嫌弃,他还是操纵着千万条细丝钻入了废墟之下。
过了好一会儿,半块碎砚台被抽了出来,甩到了裴怜尘面前。
“喏,这个上面也有一点,我感觉应该有十几年了,是最普通的火咒。”
裴怜尘捡起来,指尖覆上砚台感知,确实是最普通的火咒。
“哎,等等。”丁素忽然小小地惊呼了一声,“这里有个东西!”
“什么?”
丁素抿着嘴,操纵青色的细丝在远处废墟下面掏了半天,哗啦一下拽出来一样东西,嗖地卷了过来。
“这好像满哥做过的那种迷宫玩具啊!不过这个小了许多。”细丝将一个残缺的木盒子托了上来,丁素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又说,“乍一看有点像,仔细一看倒是很不一样,不过这些机关块,也是一样能动的。”说着就操纵细丝去随便掰动了几块,上面有一些他看不懂的符文和图案。
“是疏鸿做的阵法盘。”识海中温迩雅忽然出声了,“我想起来了,当年他与我常一起探讨研习阵法,易家向来以阵法见长,我虽也算有天赋,但不如他,经常有想不明白的地方,或者在心里算着算着就迷糊了,他就做了一些阵法盘来帮我,看着真真切切的阵法盘,确实比单单在脑子里想要容易一些。”
裴怜尘有些意外:“他很擅长这些?”
“是,很擅长。”温迩雅的语气有些羡慕和钦佩,“他的头脑好像比我灵光一些,我需要切切实实看见的东西,他只需要在心中勾画便能一清二楚。”
“既然如此,他可曾研习过一些比较晦涩难懂的阵法······”裴怜尘试探着问,“比如,一些上古时流传下来,如今已无人能看懂也无法付诸于行动的阵法?”
“或许有,但我现在想不起。”温迩雅也不是很确定。
“他在云氏旧居为何要做阵法盘······”裴怜尘喃喃自语道,忽然心念一动,这个小小的阵法盘,看起来很像是给幼童的玩具,于是又问温迩雅:“他去鸣珂山找你之前,带着妻儿住在这里?”
“或许是。”温迩雅说,“琅川······我记得我曾传信来此。”
“你信上说了什么,还记得么?”裴怜尘又问。
温迩雅有些为难:“应该是给溶溶传信······哎呀,我记不清了,除非看见那封信。”
裴怜尘忽然觉得自己之前可能想错了什么,云疏鸿和月溶,或许并不是同一时间去的鸣珂山,更没有理由带着幼小的儿子一起去。
若是他们察觉出某些阴谋、或者是被阴谋裹挟着而去,至于他们的儿子,裴怜尘想,自己如果是他们,那一定会在动身之前,把儿子托付给可以信任的人。
对月溶来说,她的母族已经全部奔赴了鸣珂山,那么能托付的,只有云氏了。
可云氏除了云疏鸿之外都是不通修真之人,必然不是可以放心托付的,那么只有可能是托付给了这种根深叶茂的大家族常有的护家仙——
“丁素,找找这里有没有护家仙的尸身。”裴怜尘忽然说。护家仙实则是妖,这样大的家族,千百年的积累,不出意外,应当有大妖与他们签订过役灵契,以某些感情或者好处交换来做他们的护家仙才对。
丁素闻言,闭目细细地找了起来,过了好一会儿,才说:“没有,我翻遍了。但在地下有一个很大的地穴,还留着一点点其他妖族的味道,应该是很厉害的大妖。”
假如真的有这么一位护家仙存在,那么便说得通了,裴怜尘想,为何这场灭门惨案种独独只有一个尚在襁褓之中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活了下来,出现在了千里之外的小桥村。
有着千百年道行的护家仙带着一个孩子摆脱追杀,的确不是一件难事。
或许是并不知道对方下手会这样狠,也或许是护家仙本来就只想保这么一个人。但无论如何,这一族的覆灭,大概与此脱不了干系。
裴怜尘觉得有些心悸,他实在不愿这样想。程小满还那样年幼,怎么能背负上这样一族人的生死?
“能取出一些带着妖气的物件么?”裴怜尘问。
丁素扒拉了一会,用细丝从废墟下拽出来了一个不起眼的玉带钩,沾满泥土,大概是那位护家仙曾经佩戴过的东西。
丁素爱干净,一拽出来就嫌弃地撒了手,将那块玉带钩高高地扔过来。
日头西沉,丁素又在这片废墟中找了许久,但再也找不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了。
裴怜尘站在倾倒的断垣之上,静静地望着眼前焦黑破碎的屋宇和土地,心想,一定有一样最重要的东西还没有找到。重要到那下黑手的家伙,时隔数年也放不下。
眼下自己找不到,那是否代表着已经被对方拿走了?裴怜尘摩挲着手里的玉带钩,忽然轻轻笑出声来,他猜对方大概还没有。
裴怜尘的拇指抵在了问道剑的剑柄处,若是对方已经高枕无忧,又何须派人来盯着自己呢?
问道剑倏然出鞘,裴怜尘猛地转身并指一挥,剑光破空,袭向了不远处的野林之中,荡开一阵清气,惊飞一片鸟雀。
没有打中,裴怜尘一收手,问道剑飞了回来,裴怜尘抄起一旁的丁素就跳上去,踩着问道剑就开溜,刹那间数道暗色的影子也凌空而起追了上来,是十来个身着兜帽斗篷的修士,遮得严严实实,看不出所属派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