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发绳之事后,裴怜尘一时不知如何面对程小满,干脆去李无错家中躲了数日,正好也跟着谢兰石学些出门办事必要的术法,什么遮耳障目术、摄取心神术、控魂夺魄术······都是他从前不屑、也不敢涉猎的术法,看得他是啧啧惊叹,原来整个修真界的**,都在天谨司正指挥使大人家的书房里。
对此谢兰石倒是另有看法:“大人说过,术法只是术法,不通人情也不知好坏,若能用在正途上,就不是邪术。”
五月伊始,学宫正式开始授课,程小满申请了同文书馆的住房,在开课前搬了进去。
其实他也没有太多行李要带,逢年过节,他还是要回槐花巷子住的,因此要收拾的行李不多,一个人就能搬好,但裴怜尘和丁素还是亲自将他送到了书馆中,帮他一起铺床褥、擦桌凳。
这两位都是平日里不爱干活的主,一大早去的折腾到了晌午才算完。
刚过晌午,与程小满同屋的新学子也到了,是个笑起来很开朗的少年人,叫钟乐,并不是修士,是问世院的弟子。
他来的时候带了一大袋子荔枝,说是家人从千越托人坐贯月槎送来的,硬是分给了裴怜尘一大捧,裴怜尘推辞不过,只好带着回了槐花巷子。
裴怜尘尝了几个,甜是甜的,但他没什么兴趣多吃,丁素当然是不肯吃的,他觉得吃果子就像是在吃同族的卵,实在是有些恶心。
这东西不能放,裴怜尘想了想,干脆就叫丁素给李无错送了去,他家的小丫头们多,分一分就没了。
只是他正要将剥下的荔枝壳扫去时,忽然想起了小时候母亲曾教自己做过的暖玉香与飞寒香,他过几日要乘贯月槎去云氏故里,眼下倒还有几日空闲,或许可以趁这几天制香。
说起着贯月槎,裴怜尘刚从李无错口中得知时十分惊讶,因为在他入诏狱之前,这玩意儿原本只是极少数人私有的高阶炼器,形如有翼巨船,掠云而飞可日行千里,没想到如今竟成了大夏境内修士往来的常用之物。
玉京每月初三、初七、十五、二十、二十四日,都有前往大夏几个重要城池的贯月槎发出。
听到这样的变化,裴怜尘当然是觉得欣喜,李无错对此很是得意,因为这贯月槎当初就是他一力推行的,为此没少得罪些迂腐古板自以为是的大世家。
眼下丁素出门去了,估计要和李无错那边的小丫头们玩到晚上才回来,裴怜尘便自己去集市上买了桂枝、白檀、灵香草、花蜜之类十来种香材,在院子里炮制了起来。
裴怜尘先取了一些花蜜用温水化开,把洗干净的荔枝壳放了进去浸着,趁这个时间将剩下的花蜜倒在陶锅加了些水煮沸,想要熬成炼蜜,只是这个过程对从来不下厨的裴怜尘来说有些艰难,炸了好几个陶锅才熬成一碗,弄得灶屋里一片狼藉。
好不容易熬完了炼蜜,他才得空把其余的香材分门别类整理好。
丁素回来时看见一碗琥珀似的炼蜜和像造了贼的灶屋,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以为裴怜尘受了什么刺激在打算从此洗手作羹汤。
等第二日,裴怜尘将浸透的蜜水的荔枝壳用灵力吹干,研磨成粉,加炼蜜揉在一起,又把其他的香材研成粉,按不同的分量加入,一边加一边拿着小木槌轻轻地锤。
丁素看得直咋舌:“你本来就香香的,为什么还要弄这些?还想更香吗?也是,你们人族不会开花,想香一点可真不容易,得把我们的尸体涂在身上。”
“的确,不比你们。”裴怜尘说,“不过这倒不是用来涂在身上的,我要做的不是香膏,而是香丸。”
“有什么分别?”丁素不解。
“香丸可以置于香炉中,以云母片托着,有香却不见烟,一室馨香。还可以拿来熏衣,将衣服先铺在竹笼上,用热水蒸过,再悬于香炉附近,熏过的衣服叠好放入衣箱,余香数日都不会散。”
丁素看着裴怜尘开始搓香丸,搓的两手黑黑,只觉得好玩,问:“你现在做的是什么?”
“这个是暖玉香。”
等他搓好第一个,丁素兴致勃勃就要拿去烧:“你们死得好惨,让我闻闻你们混在一起烧成灰是什么味儿!”
“等等!”裴怜尘连忙阻止他,“还需窖藏一段时日,何况暖玉香冬日用才合适。”
“好吧。”丁素讪讪地把香丸放了回去,有些奇怪地问:“你怎么忽然想起做这个?又累有麻烦,我瞧着集市上都有做好的,味道五花八门,名字也取得一个比一个好听。”
裴怜尘沉默了一会,说:“是不比那些,但自己做的和外头买的,总归不一样。”
丁素愣了愣,不知道裴怜尘为什么突然心情低落了下去,也不敢再出声,安安静静地呆在旁边,看他做好了一瓷罐暖玉,又做开始做另一罐飞寒。
日头渐渐西斜了。
“你怎么忽然不说话了?”裴怜尘觉得丁素有些安静地过分了。
丁素坐在旁边的小竹椅上,撑着下巴盯着他,说:“我觉得你好像有点难过,满哥这几天惹你生气了?”
“没有。”裴怜尘哭笑不得地看向他,“你为什么总叫他哥,你几百岁了?他才十五岁。”
“讨厌你,干嘛提人家的年纪!”丁素伸了个懒腰,“满哥干什么都比我靠谱啊,我的床都是他做的哎,他又会打扫收拾,又会做饭,虽然我不吃,但之前他做饭的时候隔壁小孩儿一到饭点儿闻着味就来了,应该不错,对了,他还会做机关你知道吗?他之前做了个木头迷宫盘藏屋里玩呢——哎呀,忘记他不让我告诉你的,你当没听见吧,总之我认他当哥不亏。”
程小满原来还做过机关迷宫盘,裴怜尘有些怅然,为什么那时不能告诉自己呢?自那天说过那些话,他心里明白,从今往后自己与程小满之间,其实再不能一如从前了;以后程小满还有许多事,也都不会再同自己说了。
裴怜尘长叹一声,问丁素:“你说养孩子图什么?等他长大了,注定是要走的。”
“我怎么知道。”丁素头摇得像拨浪鼓,“我又没养过。”
五月初七,裴怜尘锁了槐花巷小院子的门,和丁素一起离开了家。
走之前先把程闪电和程霹雳一起牵到了李无错家里,程闪电身为一头驴子,好像把自己当马了,一转头就撒着欢跟李府养着的骏马玩在了一起,程霹雳则昂着头站在边上,好像在闹脾气。
安顿好了这一头驴子一匹马,裴怜尘到底还是没忍心彻底把程小满晾在玉京,拿着一沓传讯符送去了同文书馆,他去的时候是白天,程小满还在学宫中听课,他只好将传讯符交给了今日值守的学官,托他转交给程小满,自己去赶贯月槎。
贯月槎停泊的“码头”就建在玉京城外不远的地方,有宽阔的官道从玉京直通,叫做泊仙渡。饶是裴怜尘见多识广,从小皇宫当后院一样乱跑,也不由得惊异于泊仙渡的恢弘。
大块的青石铺地、白玉为墙,与人间端端正正的建筑不同,此地建成了一个巨大的环形,灰蓝色的飞檐也比人间的更翘些,仿佛展翅欲飞的仙鸟;中央是一片人工挖出的大湖,有一条极宽的人工河与外头天然的大片水域相连,以供贯月槎起飞降落。
裴怜尘和丁素在岸边回廊下坐了片刻,蓦地起了巨大的风,一艘贯月槎从天而降,落在了广阔的水域中,沿着人工河驶了进来,停靠在湖岸边,舱门疏忽洞开,一道发着光的“桥”凭空出现,从舱门处一点点浮现,连街到了岸上,仔细看去,那光桥上浮动着的是些淡金色的符文。
丁素啧啧称奇道:“我还是头一回见贯月槎,好大啊,像一座宫殿。”
裴怜尘倒不是头一次见,几十年前他跟着师父出门拜访别人时,曾在别人家中见过,但没有这样大,也没有这样的符文桥,看来李无错在推行贯月槎的时候,还叫人下了些功夫去改进。
很快地便有人三三两两地从桥上走了下来,裴怜尘闲闲地看着他们,忽然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易羽伦。
易羽伦行色匆匆,并未注意到他们。
上次见面,这家伙匆匆而别,说要回千越去拿他老朋友的遗物,怎么从往返琅川的贯月槎上下来了?裴怜尘有些疑惑,心念一动敲了敲铜钱耳坠,听着其中空茫微渺的铃铛声,等李无错的回应。
李无错似乎有些忙,过了好一会儿才吱声,裴怜尘便把看见易羽伦的事情告诉了他,叫他继续注意着此人的动向。
不多时钟声响起,提醒着下一程将要前往琅川的修士及时上贯月槎。裴怜尘带着丁素一起走了上去,找到自己定下的厢房,进门之前抬眼一瞥,看见一个戴斗笠的年轻人正静静站在不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