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怜尘被大蛇叼着往前跑,晕头转向地看见好几个天谨司的岗亭,里面值守的修士掏出了武器打算来追。
只是佘余岁的速度实在太快了,把他们都远远地甩开了,约莫过了一炷香的时间,已经带着裴怜尘跑到了不知道哪个旮沓的荒山上。
既然如此那就比划比划吧。
裴怜尘拔剑朝佘余岁冲了过去。此时的他并不知道,城中天谨司值守的修士已经将此事飞快上报给了李无错,李无错本来在家喝着小酒听着小曲儿呢,一眨眼就听说自己刚定下的夫人被蛇妖给掳走了。
这蛇妖是什么性子,大家都知道。
裴怜尘怎么会惹上蛇妖?还是个倾国倾城的绝代佳人!这下野史上估计又要加一笔了。李无错差点缺德地笑出声,但是碍于下属还在,忍住了。
“那什么,找,赶紧找。”李无错假装很着急,想想自己每个月即将痛失的银子与灵石,咬牙切齿地说:“掘地三尺,也要给我找出来。”
“大人,他们或许在山上,不在地下。”属下如实说道。
“那,那也不一定,总之都找找。”李无错强行说道,“先去地下找,万一那蛇妖有心眼呢。什么沟里啊河里啊,都看看。”
“大人英明。”
虽然听起来很不合理,但指挥使大人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属下纷纷领命告退。
与此同时,程小满一边陪着瑟瑟发抖的丁素,一边有些担心地想要出门去。
“你想出去就出去吧,不用管我。”丁素已经回神了,只是还有些微微发抖。“你师父被带走了,你去找他就是。”
程小满犹豫了一会,还是坐在了丁素对面,说:“我陪着你吧,师父他自己提的要去比划,应当心里有数。”说完想了想,从床头翻出了自己没事时做的一个机关小迷宫,递给了丁素:“你玩这个吧,有什么不开心的玩一会儿就忘了,我就待在这儿,你不用怕。”
丁素半信半疑地接过机关小迷宫,拨了拨上面的一颗玻璃球,问:“是要让这颗球走出来吗?”
“对。”程小满说,“这些木块都是可以移动的,像这样——可以平转,也可以翻转,每动一下,周围的四块木块也会跟着动,形成不同的路,你就一直转,一直转,转到小球能从这边的口子出来,就行了。”
“平时看你读书时那么苦大仇深,居然还会做这个,什么时候做的?”丁素试着转了一块,果然,迷宫发出了轻微的咔哒声,周围的四块木块也跟着扭动起来。
“之前没有晚课的时候做的,本来快做好了,突然被师父抓去听了半月礼仪,就搁置了,考完春试这两天才做完。”程小满说,“你可不要告诉师父,我怕他说我不务正业。”
丁素胡乱扭着木块,他其实根本看不懂怎么转才能让玻璃球出来,只是给自己找点事做罢了,心不在焉地说:“你师父才不舍得说你,他看你哪里都好,喜欢得不得了。”
“不行,不能说。我可不敢叫他看见。”程小满撇撇嘴,“他要是不骂我,我更难受。”
“你有什么毛病?喜欢挨骂?”丁素不解。
“不是,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或许做错了,师父却不骂我,总是先说他自己不对。”程小满有些黯然,“我不喜欢听那样的话,总之不想叫他知道。”
“真是莫名其妙的。”丁素拧了半天,也没叫珠子出来,也较上劲了。
这一较劲,就较到了二更天,程小满洗完澡回来,看见丁素趴在自己床上,枕着小迷宫睡着了。程小满把自己刚做好的小迷宫抽出来,仔细确认了一番上面没有沾到丁素的口水,这才放心地放回了床头的箱子里,然后想了想,转身出门去了,跑去裴怜尘的屋里,跳上床去,抱着被子滚了一圈,高兴地睡了。
裴怜尘和佘余岁打到了快三更天,佘余岁挂了满头彩也没被打服,可裴怜尘年纪大了实在太困了,约定明天再战,在打败自己之前佘余岁不许进城。佘余岁也不算特别不讲道理的蛇妖,于是答应了。裴怜尘腰酸背痛地回了家,觉得满身都是汗,又懒得去烧水,索性把屋里的浴桶拖出来,施展法术从井里隔空搬来一桶水,用法术加热了,直接脱了衣服就泡进去。
正当他被热气蒸腾得有些昏昏欲睡的时候,忽然听见有人在自己耳边说:“师父,用不用帮你搓背?”
裴怜尘一个激灵吓醒了,哗啦一下躲开,差点带着浴桶一起翻倒过去。
“程!小!满!”裴怜尘怒气冲冲地说,“你为什么在我屋里?”
程小满有些委屈,“素素姐在我屋里睡着了。我想着她一个姑娘家,我总不能跟她睡一屋吧,传出去多不好听,师父正好没回来,我就过来睡了。”
难怪刚刚院子里没看见丁素,把这茬忘了!
可是自己也不能跟程小满睡一屋啊!传出去更难听!
“师父,你耳朵上是什么?”程小满忽然扒着浴桶边缘,探身要去摸裴怜尘的耳朵。
裴怜尘挡开他的手,想起可恶的李无错,不想说话。
“为什么突然戴了个耳坠?”程小满又问,“是你自己买的,还是别人送你的?”
“我······我买的。”裴怜尘胡诌道,“我今天去街市上看到有人卖耳饰,觉得不错,就买了一个。”
程小满忽然一把抓起他的手腕,拿指腹蹭了蹭他腕上的镯子,捻着指尖化开水滴说,“这个也是买的,那个也是买的。师父看上的东西,还真是各有千秋。”
几个意思?觉得不好看?不对,这也不是我自己买的啊!冤枉!裴怜尘一时摸不准他是什么意思,没有搭话。
“算了,我好困。”程小满站直了身子,走回了床边,背着他躺下了,“师父洗好了也早些睡吧。”
裴怜尘也没心思泡澡了,麻溜地把自己擦干套上衣服,收拾好浴桶,站在屋子里犹豫了一会,心里头把那张床的尺寸丈量了十回,转身走了。自从程小满开始蹿个头,他就尽量避免和程小满同睡一个床榻,现在程小满的个头现在其实已经和成年人差不多了,两个人挤在一起势必会碰到胳膊腿的,醒着还好说,睡熟了翻个身压到程小满了可就不好了。
去李无错家凑合一夜得了,他家大,房子多。
于是还没举行合籍典仪的准夫人情思难耐,三更天夜会天谨司指挥使的故事,又流传开了。这都是后话,眼下李无错困得像狗一样,目瞪口呆地看着登堂入室的裴怜尘,觉得自己的名声可能要跟他一起万劫不复了。
“你活该。”裴怜尘对此毫无歉意。“给我找个屋。”
李无错骂了一声:“这大半夜的,你让我把那些小姑娘喊起来给你收拾房间找被褥铺床?还是不是人了!”
“你没留值夜的丫头?倒是个怜香惜玉的主,那我就睡这。”裴怜尘蹬掉鞋子脱了外衣爬上李无错的床,拽过他的枕头被子,心安理得地躺下了。
李无错家房子大,床也大,一张床有自己家大半个屋子那么大,躺在上面谁也碍不着谁,裴怜尘很满意。
“我去,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李无错惊恐地说,“半夜爬、床,你要点脸吧!”
“怎么了?”裴怜尘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我都已经被传这样了,我还在乎要不要脸?找个地方睡觉要紧。”
裴怜尘累了一天,困得不行,说完闭上眼睛就睡着了。
李无错目瞪口呆,好一会,才伸手戳了戳裴怜尘的脸,又捏了捏他的鼻子,轻轻喊他:“假正经?假正经?”
裴怜尘没有醒,翻了个身继续睡。
“年纪大就是好啊。”李无错小声说,“倒头就能睡。”
“我怎么睡不着呢?”过了老半天,李无错盯着床帐嘀咕道。
这天晚上裴怜尘做了个梦,梦见十八岁那年的冬天,李无错跟着他里人来裴府拜年,自己常年在清都宫修行,论起来,真正同龄的朋友,除了赵承,便只有李无错了,那个冬天是他与李无错重新熟络起来后的第一个冬天。长辈们都在厅里寒暄,李无错溜进了他的屋子,本来只是想喊他出去玩,却看见了满地揉成团的信纸,未来得及阻止便捡起了一个展开,看见了他的满怀心事。
“为什么要写信?”那时候李无错问他,“要是喜欢,就直接同他说。”
“你懂什么!”裴怜尘把信抢回来,“你要是敢说出去,我就干掉你。”
“我才不会帮你说出去,你想得美。”李无错踢开脚下的信纸团,喊裴怜尘出去做陷阱逮麻雀。裴怜尘嫌他幼稚,不想去,他就一个人去了院子里,蹲到了晚饭时候也没逮着一只。
裴怜尘看他实在可怜,随手捡了张信纸叠了只小鸟给他,说:“岚岚每天都要撒一碗谷子喂附近的鸟,你捉不到的。”
“你不早说!”李无错气得在雪地里打滚,最后只能捧着纸折的小鸟回家去。
······
第二日裴怜尘睡醒,只觉得神清气爽,李无错家的床真不错,睡起来舒服极了,只是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像个猴子似的扒拉在了李无错身上。
梦里十八岁的李无错会在雪地里灵活地打滚,梦醒后八十多岁的李无错仰面躺得直板板地,像硬了三天的干尸,眼底青黑,幽怨地瞪着裴怜尘:“这么大个床都不够你睡,我躺得板板正正的,你就非得打三个转,滚来勒死我,你这毛病到底什么时候能改!”
裴怜尘嘀咕道:“这也不是我想改就能改的。”他睡着了就是喜欢抱着什么东西,又不是他能控制的,要不是有这毛病,他至于为了躲程小满放着自家床不睡么!
李无错黑着脸:“十八岁的时候就算了,且当你是个小孩吧,八十多岁了你还改不了!这要是传出去,我老脸往哪搁?”
“怎么,你们传我流言的时候起劲,轮到自个儿跟我传流言就怂了?”裴怜尘坐起身来,恨得牙痒痒,自己这辈子是晚节不保了,或许早节也没保过。
李无错揪着被子痛心疾首地问:“你是不是对我图谋不轨?我们都一把年纪了,你别跟我玩这些花里胡哨的。”
裴怜尘只觉得冤枉,这算什么图谋不轨,他以前真的想对某个人图谋不轨时,可是故意把衣带扯散了睡的,就图它睡到一半的时候能自己散开,当然,醒来的时候衣带被整整齐齐系好了,还附带对方一句诚恳的告诫:阿乾,睡觉露着肚子容易着凉,以后注意些。
“借你的床睡一觉而已,我又没做什么过分的事,你至于么?”裴怜尘扯了扯自己的里衣,这不都整整齐齐的。
“你还不够过分么?”李无错幽幽地说。
端着托盘进来的侍女尖叫一声,连忙退了出去谢罪。
“你滚。”李无错咬牙切齿地对裴怜尘说。
“奴婢扰了主子好事,奴婢这就滚!”门外的侍女大喊道。
李无错跳下床追过去:“······回来!你听我狡辩!”
侍女跑得比兔子还快,一溜烟就不见了踪影,却还能听见她的声音在高喊着谢兰石:“兰石哥,怎么办,大人和别人那个那个了!用不用备热水送去啊!”
远处隐约传来谢兰石的训斥声:“什么别人,那是未来夫人!是这座宅子的主人!这么不会讲话,你不要命啦!”
“不一定是夫人,大人说他过分呢!”
“啊,那一定是官人!”
“谢兰石,你又到处造谣!最好别被我抓住!”李无错高喊道。
李无错没抓到谢兰石,自己洗了把脸灰溜溜地回来了,裴怜尘已经穿戴整齐准备出门去了。
“不准走!”李无错狠狠把他往屋里一推,关上了门。
“干什么?”裴怜尘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与旁人有约。”
“有约?不许去。”李无错拽着裴怜尘,把他拖到床边,“你今天就给我躺这儿,老子伺候你。”
“为什么?”裴怜尘向来不是很能跟得上李有病的思路。
李无错恶狠狠地说:“她们都听见了!现在你我伤风败俗之事已经在我府上传遍了,你要是不在这儿腰酸背痛地多躺会,他们肯定要说我这人不行,那我没脸见人了!”
“我青天白日地躺在这,岂不是更显得你伤风败俗?”裴怜尘不是很认可。
“伤风败俗就伤风败俗。”李无错捂脸,“至少脸面保住了。”
裴怜尘盯着他看了一会,忽然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似笑非笑地勾勾手,说:“你过来。”
李无错毫无防备地走近两步,裴怜尘给了李无错一记胳膊肘,把他怼得跌倒在到了床榻上,大摇大摆地御剑撞开门飞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