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月如瑾便被带了过来,满脸泪痕好不可怜,被强行塞在一套女子婚服中,头上还戴着个凤冠,委屈得鼻尖红红,真有点娇娇弱弱梨花带雨的意思。
迟雪舟不由得有些震惊:“啊,竟是如此高大的女——”
月如瑾一看到裴怜尘当即哭出声:“尘尘救我!”
迟雪舟愣住:“男的?”
“啊,男的。”郑钤一副自暴自弃的样子。
显然“郑钤强抢的道侣是男的”这件事对迟雪舟造成了巨大的冲击,但是好在他是修无情道的,很快便冷静了下来,并且接受了这一事实,道:“你与钤儿成亲,是自愿还是——”
“我不是!不是自愿!我不想跟他成亲!不想跟他做道侣!我不喜欢男人,不喜欢他!我也不想死!我早就想跑了,可是我谁都打不过,他们都打我,我连姑娘的手都没摸过,我不要跟男人圆房——”月如瑾哭得嗓子都哑了。
“实在是荒唐!”迟雪舟也有些生气,“放了他。你怎么能做这种事,我从前如何教导你的,你都忘了?”
郑钤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抬眼看向迟雪舟,说:“师父,我要死了,你知道吧。”
“嗯。”迟雪舟点头。
“放了他,我这两年,可能再也找不到这样好拿捏的金丹修士了。”郑钤说,“我很快就会死,或许你下一次闭关出来,我已经死很久很久了。”
“人之生老病死,便如日月行天,江河经地。”迟雪舟不为所动,“我不是告诉过你么?人死了,会往度朔山去,涤尽前尘再入轮回,不必害怕。”
郑钤的胸口剧烈地起伏了几下,转过头去不再看迟雪舟,好一会,才轻轻地说:“放了他吧。”
“师兄!”流云山弟子还有些犹豫。
“师尊说,放了。”郑钤提高了一点声音。
殿前的弟子都讪讪地松开了手,月如瑾如蒙大赦地扯掉了头上的凤冠,欢天喜地地跑到了裴怜尘身边:“尘尘,还好你来救我了!我以为我死定了!”
“你母亲以后治病的花费,记下来,流云山出。”郑钤忽然说。
月如瑾难以置信地看向他:“为,为什么?”
“赔罪。”郑钤低头快步离开,在场的流云山弟子都面面相觑,看看他,又看看迟雪舟,而后纷纷跟在了郑钤身后。
“钤儿,你去哪?”迟雪舟叫住他。
“我累了,回去休息,今日的事让师尊费心了,师尊也早些休息吧。”郑钤顿了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偌大一个主殿,顿时空空荡荡。
一场婚宴,就这样闹剧般地散了,托苏持盈的福,他们都在流云山上最好的客房住下了。
半夜,裴怜尘睡不着,独自披衣来到院子里,看着满山还未来得及撤下的灯笼,只觉得满目萧索。
自己虽帮了月如瑾,却害得郑钤命不久矣了。
下一个愿意与他做交易的金丹修士,他或许真的等不到了。
裴怜尘在庭院中信步而走,转过一座假山,却听见苏持盈的声音:
“你不要哭了,一个时辰了,又听你讲了十遍你们是怎么遇见的,自从跟你认识,我至少听过三百遍了,都背下来了,来,我来给你讲!你被继父丢在了山里,寒冬腊月就要冻死的时候,突然看见一个山洞塌了,一个白衣飘飘的仙人出现在了你面前,你撑着一口气爬过去,抓住了他的脚踝······你真的放过我吧,我耳朵都起茧子了!何况你跟我哭也没用啊。”
“你是不是也觉得,生老病死,都是天经地义。”
“那,这,我,怎么说呢·····我还是不说了,免得你难过。”苏持盈望天。
“我就知道,你们这些修无情道的,都是这么想的。”郑钤说:“可我不想死有错吗?”
“你为什么不直接问问你师父呢?反正他也没有道侣,活了几百年了,应该不在乎分点寿数给你。”
一时间天地间只剩下秋虫哀哀的鸣叫。
过了好一会儿,郑钤的声音才响起来,很是平静:“师父一心向道,我不能害了他。”
“你承认吧,你就是心里有他!你问问呗,问一下又不掉块肉。”苏持盈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撺掇着。
“就不能想个可行一点的办法么?”郑钤问她。
“可是话本里都是这样写的呀。”苏持盈继续撺掇道,“无情道的修士最好骗到手了,只需要小小地勾引一下,他们心里就会惊涛骇浪~~~而且我觉得迟前辈看起来呆呆的,你不觉得吗?”
“师父的确有些呆呆的——不是,苏妙妙,在我面前说我师父呆,你有礼貌么?”
“哎呀,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猜他之前肯定根本没有对谁动心过,说不定连别人的手都没摸过,你摸他手试试呗,说不定他就动心了。”
郑钤嗤笑道:“小时候师父倒是经常牵我的手,没见他动心啊。”
“这不一样,你现在可以去勾引。”苏持盈一本正经地说。
“勾引?我?”郑钤没好气地说,“来你看着我,我要是摸你手你动心吗?”
“啧,别这么含情脉脉地摸我手,汗毛倒竖了兄弟。”苏持盈嫌弃地说。
“你看吧,你出得什么馊主意。”郑钤好像一点都不意外,“想勾引也得有张好看的脸才行。”
“怎么没有,你长得又不丑。”苏持盈说,“那万一迟前辈活得久,修真界各色各样的美人看多了,就喜欢普普通通的呢。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无情的仙君,总会爱上最不起眼的一株野花~~~”
“苏妙妙,七八十岁的人了,你真的不能再看话本了,脑子看坏了!”郑钤忍无可忍地说。
“没坏!何况你们还是师徒,市面上三分之一的话本都是写的师徒,这不是近水楼台先得月么。”
“那你怎么不去对你家师父求而不得啊!”
“别了吧,一想起师尊就会想起他钓回来的吃不完的鱼,我想吐,话本里的师尊和真正的师尊是两种东西。”苏妙妙仍旧坚持不懈地撺掇着:“你明天就去试试嘛,试试呗!话本里都是这么写的。”
“行了打住,你也知道是话本子啊?”郑钤的声音低低的,自嘲地笑了笑“其实,听到别人说他出关的时候,我竟然在想,他会不会是知道了我要成亲的消息,来阻止我的。”
“他确实阻止你了呀。”
“不一样,他只是阻止我做错事。”郑钤叹了口气,“为什么我偏偏没有灵根呢,哪怕有一个最差的,我也能真金白银地砸进去养着它,活得更久一些。”
“其实死或许也没那么可怕。”苏持盈说。“万物生灭,自有轮回。”
“若是死了,我是不是就会什么都不记得了?”郑钤问,“师父的剑意可以斩去人们的记忆和缘分,想必我死后,师父也会把我忘了。再也没人记得了,那年寒冬腊月,我被丢在山里,看见——”
“停停停!”苏持盈哀嚎,“怎么又开始了!”
郑钤居然对迟雪舟怀着这样的心思!苏妙妙平日里又都在看些什么!师尊他知道吗?裴怜尘大为震惊,不敢探究,悄悄转身离开了。
第二日,依然是托苏妙妙的福,前一日还剑拔弩张的两方,这一日便和和气气地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了。
郑钤与程小满闷着头吃,月如瑾吃一口心虚地看一眼郑钤,裴怜尘和苏持盈挑着喜欢的吃,唐景策是不吃的,并且对苏持盈明明辟谷了却还嘴馋的行为嗤之以鼻。
“你老看我做什么?”郑钤实在受不了月如瑾有如实质的目光了。
月如瑾尴尬地垂下眼,问:“你昨天说要出钱为我娘治病,是真的假的?”
“我姓什么?”
“郑。”
“所以不是假的。”郑钤没好气地说,“吃你的,别看我,烦。”
“你昨天是不是偷偷哭了,眼睛肿肿的,不会是因为没能跟我成亲哭了一夜吧?”月如瑾不知死活地说。
郑钤深吸了一口气,微笑地问他:“怎么这么在意我,是不是还想跟我成亲?不如今晚就洞房吧?”
“不不不不想!”月如瑾大惊失色。
“那就闭上嘴吃你的!”郑钤撂了筷子,拿起一旁的帕子擦了擦嘴,准备离席。
“闭上嘴我怎么吃,哎你为什么不吃了,你磨磨唧唧就吃了半口青菜,半口糖芋苗,一口粥——”月如瑾又问。
裴怜尘伸脚在桌子下踢他,想叫他闭嘴,结果没想到程小满突然抬起头:“谁踢我?”
郑钤:“看着你不大有胃口。”
“为什么?”月如瑾不服,“是你先逼我,欺负我不会打架反抗不了你们,我怎么就让你倒胃口了。”
郑钤阴森森地一笑:“因为我的药是你,吃不吃饭无所谓,想吃人。”
“谁踢我!”月如瑾大喊一声,这次裴怜尘踢对人了,但不如不踢。
程小满和月如瑾怎么傻得如出一辙,裴怜尘低头捂住了眼,不想再看到他们两个。
“在吃饭?”迟雪舟突然出现在门口,走了进来。
“师父,你怎么来了?”郑钤连忙起身,想让个凳子给他。
“不用,我来是想跟你说一声——”
“你又要去闭关?闭多久?”
“不,我要去天帝原。”
天帝原,大夏疆土极西之地,少有人至,凶险异常。
郑钤张了张嘴,没说出话来。
“前辈什么时候回来呀?”苏持盈忽然开了口,“天帝原凶险,且遍布狂乱错杂的灵流,传讯符到了那里都不能用,前辈给个期限,也好让门中众人放心。”
迟雪舟想了想:“最快一年,最慢······门中各色丹药与天材地宝都不缺,你该用就用。”说着拿出一个小玉瓶递给了郑钤,又道:“里面有三颗续生丹,若是撑不下去,就吃一颗,可续三月命火,不到万不得已不要吃。”
“好,徒儿记住了。”郑钤冲他笑了笑,“师父此去一切顺利。”
迟雪舟看了他一会,似乎是觉得没有什么再可说的了,于是转身离开,御剑而去,化作一道流光消失于云雾之间。
饭桌上众人一时都沉默地看向郑钤,郑钤莫名其妙地后退了一步:“都看我做什么?”
“你都不问问他去干什么?”苏持盈难以置信地说,“你就直接祝他一切顺利?你知不知道,天帝原那地方,进去了轻易出不来,而且用不了传讯符,他这一去倒是潇洒,流云山没了人坐镇的消息迟早会传出去,你以为靠你自己和这些大部分都是金丹以下修为的弟子,能镇得住?你可别忘了,醒骨真人可还是你们山里的客卿呢!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你不会不知道吧!”
“我有什么好问的。”郑钤一甩袖子转身离开,“师父要做什么哪轮得到我来管,我既然能一手创立流云山,自然也能守得住。你们若是吃饱了,就自己回去吧,不送了!”
“你是,金丹初期?”唐景策忽然开了口。
月如瑾呆了呆,点了点头,然后挺了挺胸自豪地说:“对,刚进阶的。”
“来清都宫吧。”唐景策咧嘴一笑:“我教你打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