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无囿和裴怜尘见白非梦突发异状,都下意识地冲过去伸手扶他,却不想白非梦周身好像突然出现了一个可怕的漩涡,扭曲的气流猛地将他们一道卷了进去。
“云哥!前辈!”白非梦眼中飙出两行热泪:“你们也来啦!”
“这是哪?”云无囿看着眼前陌生的景象,心中隐隐觉得不妙。
“是上古。”裴怜尘忽然一捶手心,“乐荼本是从岁时中诞生的神灵,其目可观过去将来,其言可决万物兴衰,在尾羽中的神力消耗殆尽时,骤然消失的力量在人间撕开了一个空洞,变成漩涡将我们都卷进了它所在的地方。”
“你怎么知道?”白非梦听得一愣一愣的。
“因为天告诉我了。”裴怜尘指了指上空,原来紫葵说的听天诏、闻地命是这个意思,他总算明白过来了。
“那我们怎么回去?”白非梦又问。
“天没说,我怎么知道,都怪你,你这个坏蛋。”裴怜尘心里对白非梦还是有怨气。
“师父。”云无囿忽然拉过裴怜尘,轻轻摸了摸他的眼角,“你的眼睛还难受吗?”
裴怜尘一愣,随即高兴起来:“不难受了,这里灵气充足,我好像没事了!”
云无囿松了一口气,多少算是因祸得福吧。
“你是哪来的小家伙,怎么和奴仆离得那样近?”忽然响起一个声音,“当心他们身上的浊气污染你。”
“他在说什么?”白非梦疑惑地看向云无囿。
云无囿也摇了摇头。
裴怜尘倒是听懂了,可他不敢说,拽着俩人就跑,等躲到了无人之处,云无囿才说:“这里对人族不太友好,我们最好去雪山找紫葵的父神,至少暂时能得他庇护,再想办法回去。”
“好好好!”白非梦举双手赞成。
只是他们压根不认识路,还得靠唯一听得懂的这些奇怪古语的裴怜尘去打探。
裴怜尘硬着头皮一路问询,花费了一年半,他们才终于抵达了落日川的雪山,而云无囿和白非梦,为了往后行事方便,恶补了这个时空的古语。
裴怜尘头一回教别人东西,莫名觉得有种久违的熟悉感。
等他们抵达落日川的时候,云无囿和白非梦的古语已经能说个七七八八,跟这里的原住民们交流起来没太多压力了。
当然,落日川眼下也不叫落日川,叫做苍黎原,很明显,意思是这里是苍黎的地盘。
背上生着双翼、长着四只爪子和鹿角的奇异巨兽从半空中落了下来,甩了甩漂亮的雪白鬃毛,低头好奇地看着裴怜尘。
“小家伙。”苍黎说,“你的原身是什么?”
“原身?就是这样啊。”裴怜尘疑惑地低头看看自己。
“不不不,我不是说这方便做事的两脚拟态,这拟态大家都差不多,我说的是原身。”
裴怜尘想了想,变成了一个圆圆的小光团。
“哦哦哦!”苍黎眼睛一亮,“好有趣!我还从没有见过这么柔软可爱的小东西!”说着就用鼻子去拱了拱裴怜尘,把光团顶到了自己头顶,“你这么小,在外面一定总受欺负,我带你回家吧。”说着扇扇翅膀就准备飞走。
“喂——!”白非梦扬起拳头晃了晃,“我们是他的朋友!”
苍黎这才发现他们的存在,疑惑地问:“你闻起来怪怪的,是和奴隶生下的半神族吗?”
“你才——”白非梦下意识反驳,却被云无囿捂住了嘴。
在这个时代,人族就是神族的奴隶,苍黎这么说也没错,他的语气甚至没有什么恶意,只是单纯地叫习惯了而已。
好心的苍黎把他们都带回了自己家中,一个少年正在搭屋顶,看见他们来了,从上头利落地跳到了一旁的大树上,蹭蹭爬下来:
“苍黎神主,你又捡乱七八糟的东西回来!屋子不够住啦!我刚搭好一间大屋子,这下又要往外多搭好几间。”
是浮烁,小时候的浮烁。
据说他是逃窜来雪山的奴隶,苍黎遇到他的时候,他在湖边的浅滩里拿着削尖的木棍抓鱼吃,一棍子戳下去,浮光粼粼,乱跳的、金灿灿的水珠溅到了苍黎的面前,闪闪烁烁,苍黎就给他取了这个名字。
云无囿看着浮烁忽然觉得很奇妙,少年时这人借用了自己的身躯,他在识海里见过浮烁本来的样子,是位非常高大、看起来有些凶的青年,没想到这时还瘦弱得像个小猴子。
“没有关系,小浮烁,我可以睡在外面。我原本一直都是直接睡在山里的。”苍黎摸摸他的头安慰道。
“不行!”浮烁气鼓鼓地说,“山里风太大啦!夜里吹乱了你的鬃毛,醒来我又要梳好久!”
“原来我们这么早就和浮烁见过面,那他为什么不认识我们?”白非梦偷偷问云无囿。
“我们与他相识的时候年纪尚幼,认不出有什么稀奇。”云无囿一点也不觉得奇怪,少时的自己和现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而白非梦经了这十几年无果的单相思折磨,瞧着也与从前大不相同。至于裴怜尘,更是天差地别。
“对哦!”白非梦恍然大悟,兴冲冲地要去找紫葵。
没想到,他们回来得时间点太早了,苍黎的家里,暂时还没有紫葵。
浮烁是个咋咋呼呼的性子,好在十分热心开朗,没几天就和白非梦称兄道弟起来。云无囿不太认同地看着白非梦:“你现在年纪比他两个还大,也好意思称兄道弟?”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白非梦满不在乎。
呆在苍黎家中,每天需要干的活不难,主要是跟着浮烁一起去巡山,确认苍黎原这片地方的安宁。
云无囿常常在巡山之后独自去往山下的人族聚落,似乎有很多要和山下的人聊的,浮烁也懒得管他。而苍黎经常将光团裴怜尘顶在头上,带他到处飞来飞去。
“为什么觉得他像在养儿子?”白非梦看着用脑袋顶着这光团抛高高玩的苍黎,发出了疑问。
“或许不是像。”云无囿心里泛酸,兀自压了下去,“大概就是在养儿子。”
浮烁坐在一旁的栏杆上晃悠:“苍黎神主一直想拥有自己的幼崽,但是没有其他神愿意和他筑巢。”
“噗——”白非梦笑喷出来,“为什么?”
“因为他太亲近我们人族了。”浮烁看向他,“很多神族觉得我们身上有一股污浊的臭味。”
“不会吧!”白非梦闻了闻自己,“我不臭!”又拽过云无囿的胳膊闻了闻,“云哥也不臭!”
“我也觉得我不臭。”浮烁晃着腿,“但是大部分神族就是看不起我们,讨厌我们。”
“怎么这样!”白非梦不满地嘟囔道,“他们为什么瞧不起我们?”
浮烁撇撇嘴,说:“你不知道吗?如今世上纯血的神有天生神和后天神两种。天生神的父母是天地,就和最初的那些创世神一样,他们一般对人族没有什么敌意。但是天生神并不多,世上最多、最强大的,其实是后天神。后天神由天生神交换神血繁衍而来,各自形成繁荣的部族。而人,是他们创造出的奴隶,人原本只是一条条无形无貌的黑影子,可是有一个人,趁自己服侍的神明受伤时窃取了一滴神血,拥有了和神一样的两脚拟态。”
白非梦大惊:“不是吧!”
浮烁没理他,自顾自地说:“这件事传了出去,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做这样的事,神族严加防备,将获得拟态的人族尽数驱逐到了荒隅。没想到,人们发现,将一个人的一部分,放入另一个人的身体里,过上一会儿,交相融汇,就能诞生出新的人来。”
“等等,该不会是·····”白非梦睁大眼睛,“那什么吧?”
“对啊,大家都开始这么干,拥有和神明一样拟态的人族变得无穷无尽,怎么也没办法禁止了,这些人从荒隅走出来,涌向了四面八方。”浮烁望着远方,“我们人族就是来得这样肮脏。”
不止是白非梦,连云无囿都听得有些目瞪口呆。
“因为我们学了他们的样子,所以他们很讨厌我们。”浮烁总结道。
云无囿瞥了一眼玩得正开心的苍黎和裴怜尘,问:“那苍黎神主他是——”
“苍黎神主他好!”浮烁得意地大声说。
苍黎的确是一位很好的神主,暴风雪来临之时,他就会飞到高高的雪山上,展开双翼鼓动气流,让风雪不要正面侵袭山脚下的人族聚落。
每当此时,站在下方仰头往天上看,就能看见他在漫天风雪中穿梭,流光溢彩的半透明翅膀投射下波光一样的影子,像是七彩的云雾。
裴怜尘以光团的形态跟着他一起飞入过风雪中一次,并不像地面上看到的那样梦幻,风很凛冽,吹得裴怜尘在鬃毛上打了几个滚,吓得他从魂体上伸出两个短短的小触手紧紧揪住了苍黎的鬃毛,到落地都没敢放开。
而驱散风雪之后,苍黎也并不是完全好过,他会伏在湖边,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结冰的翅膀。
每当这时,浮烁就会光着脚爬到他小山一样的身躯上去,仔仔细细地帮他一点点除去身上的冰碴,力气不能太小,否则弄不掉那些冰,也不能太过,否则会弄疼苍黎。
将冰雪都除去之后,还要细细除去打结成块的毛团,再用沾了水的耙子把他身上厚厚的毛发梳理得顺顺溜溜。
除了梳理那蓬松厚实的毛发,苍黎爪和尾的地方还有小片的银白色鳞甲,这些鳞甲很坚硬,需要用又大又重的毛刷用力地刷干净,然后用软布蘸了松脂反复地擦好几遍,擦到光可照人才行,因为苍黎很在乎自己的鳞片是不是亮闪闪的。
苍黎的原身十分庞大,想要从头到脚完全打理好,一刻不停地情况下也得花上一两日。可不知为何,尽管这个活十分辛苦,浮烁却从来没有分给过云无囿和白非梦来干。
日子就这样安安稳稳地过,浮烁很快就长高了。裴怜尘比了比二人的身量,不禁忧心忡忡:
“为什么我没有长高呢?”
苍黎哈哈大笑,甩起尾巴胡乱揉揉他的头发:“他是人呀,只能活几十年,神族的话,几十年还是小宝宝呢!”
“好羡慕。”裴怜尘嘀咕道。“我也想快点长高。”
浮烁狠狠敲他的脑袋:“有什么羡慕的,死得也快!”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苍黎开始研究有没有什么能为短命的人族续命的法子。
等浮烁长得像一座铁塔般之后,苍黎终于又捡回来了一个小姑娘,很小很小,连眼睛都还睁不开。
“我坐在湖边发呆,湖面上的波纹亮闪闪的,旁边的叶子忽然晃了晃,我一看,竟然有个小家伙从紫色的花朵里诞生了,是和我一样的天生神!还是一个珍贵的女孩子!可以长久地护佑这里的雪山和草原。”
苍黎很高兴,神女是很少见很难得的,如今已经很少再诞生天生神了,天地之间的灵气显然已经不足以孕育新的神,只有神女才有能力创造新的生命、让神族延续下去,“浮烁,这是上天赐给我们的呀,我们要养大她。”
“这怎么养得活!”浮烁连连摆手,“你再把她丢回去吧。”
“我不管,你给我养。”苍黎十分固执,把紫葵塞进了浮烁怀里。
浮烁十分苦恼,连带着云无囿也苦恼,毕竟他们谁也没养过小孩子,好在紫葵孱弱归孱弱,到底是神族的底子,没被他们折腾死。
到了紫葵学说话的时候,浮烁就逗着她,让她叫自己爹爹,并且理直气壮地说,我费这么大劲把她养活的,她认我作父亲也不亏!
紫葵学走路的时候,就牵着苍黎的尾巴,没力气的时候,苍黎会用尾巴勾着她,叫她靠在上面休息。紫葵往往一休息就困了,苍黎便会化作人形,将紫葵抱起来,放到一旁挂在树间的吊床里,轻轻晃着哄她睡觉。
“你是不是太宠着她了?”浮烁不是很认同,“小孩子摔几跤有什么关系?”
“嘘,她累了,你不要吵到她。”苍黎压低声音,眉梢眼角都带着温和的笑意,“我们一起去山下走走吧,我听到有人唱歌了。”
“感觉苍黎神主最近好像越来越爱化人形了。”裴怜尘嘀咕道,苍黎已经很久没有再把他顶在头上飞出去玩了,反倒是经常变成两脚拟态,总喜欢和浮烁呆在一起。
“要是我爹也这么耐心就好了。”白非梦不无羡慕地说,一扭头发现云无囿不在,问裴怜尘:“云哥呢?”
裴怜尘也不知道,他们一起去找到云无囿,才发现原来云无囿在计划着离开的路线。
他想要离开苍黎原了。
“我们得找回去的办法。”云无囿看着他俩,“你们该不会不想回去了吧?”
裴怜尘和白非梦对视一眼,心虚地低下头。
“你们果然,被这里影响了。”云无囿叹了口气。
“被影响?”裴怜尘不解。
“师父,从我们过来,已经又过了数年,浮烁都长大成人了,可你······”云无囿伸手摸了摸裴怜尘的头顶,无奈地笑了笑,“个头没长,心性也还是像小孩子。”
裴怜尘似懂非懂地“哦”了一声。
“至于你,白非梦。”云无囿瞥了他一眼,恨铁不成钢地说,“这里的灵气充盈得可怕,我感觉自己已经少说突破了两阶,只是在此地没有突破进阶一说,还无从证实,你呢,你有没有变化?”
“我?”白非梦指指自己,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好像没变化。”
“你们身上的年岁,和神族同步了。”云无囿下了结论,“这数年,对你们来说,大概只如短短几日吧。”
白非梦和裴怜尘一时都没有说话,显然是在回想这些日子的经历。
过了好半天,裴怜尘才轻轻“啊”了一声,说:“好像是这样,感觉就像刚来没多久。”
“我原先想过,”云无囿又说,“你们若是留在苍黎这儿,也没什么不好。但是转念一想,我们原先所在的人间,神族尽灭,留在这里恐怕也会遭受灾祸,还是得赶紧想办法回去。”
“我已经打听到了,”云无囿指了指地图上的一个地方,“白氏的祖先乐荼,就在这里,一个由逆神的人族集结而成的聚落,名叫女岐。”
“逆神?”裴怜尘觉得这个词很新奇,“对抗神族的意思吗?”
“是的,天生神、后天神、半神、人、妖、邪、祟、魔·····如今这世上乱七八糟的种族很多,都在争夺地盘和灵气,人族长年受天生神和后天神压迫,自然会起反抗之心。”云无囿解释道,“这样的聚落不止一个,通常由一位领主统治,这些人共同生活、战斗,占领自己的地盘,驱逐神族。”
“那我老祖宗怎么会在那里?”白非梦奇怪地问。
“你还真是半点不上心啊。”云无囿白了他一眼,“你家老祖宗,是那个领主的——”云无囿顿了一下,有些不知该怎么形容他们的关系,想了半天才说,“妃子?”
白非梦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咳嗽了好半天,才说:“不是吧!我家老祖宗就算能生,不还是个公鸟吗!他当领主的妃子?老天,这世上就没有像我一样喜欢女人的男人吗?”
“我没说那位领主是男子。”云无囿觉得好笑,“那是位年轻的女领主。”
白非梦呆了半天才听懂是什么意思,松了一口气,随即又瞪大了眼睛:“为什么只是妃子,难道还有别人!我家老祖宗这么吃亏吗!”
“据说是有的。”云无囿安慰地看着他,“但是这也正常,人族活得朝不保夕、战战兢兢,强大的领主当然会吸引许多人依附于她,说起来,她或许也算你们家老祖宗。”
“可是神族只能有一个伴侣呀。”裴怜尘忽然说。
“你又知道了?”白非梦好奇。
“对呀,上天告诉我的。”裴怜尘皱眉,“彼此都必须是唯一,不然······”
云无囿也被他勾起了好奇:“不然怎样?”
“不然会很难过。”裴怜尘有些替那位名叫乐荼的神感到伤心了。
云无囿没空为旁人伤春悲秋,说:“我们得去找他,向他借一片尾羽,试试能不能让漩涡再度出现。”
“我们可以带苍黎他们一起走吗?”裴怜尘不太想和刚认识的朋友分开。
云无囿沉吟片刻,说:“若是师父想,那我们可以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