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草为萤 第168章 恶渊

宋时清是因为察觉到有灵流涌动，才去暗道里探查了一番，结果发现走到尽头时是石壁死路，她正疑惑着灵流从何而来，又忽然发现，方才的那灵流好像在瞬间挪换到了完全相反的位子。

宋时清意识到，那灵流不是来自于地底，而是天空。

“这个洞窟的暗道非常多，又互相勾连。”宋时清说，“我们可以先顺着灵流的方向在暗道里走，等走到尽头了再击穿山壁出去，这样一开始可以避开外头的邪祟，省些力气。”

“可是我们不知道尽头的山壁有多厚，击穿它需要多久。”程小满皱着眉头，“你说的灵流我也先前也察觉到了，它们每隔半个时辰左右就会出现变化，下一次出现的地方又完全没有预兆，我们如何保证能在它移动之前追上它呢？若是无法及时抵达，我们可能会在这山洞里反复奔波累死自己。”

宋时清怏怏地叹了口气：“我想白非梦了，他一定知道该往哪边走。”

“我也想了。”程小满附和道。

白非梦最能发挥作用的时候，他偏偏不在。

几个少年垂头丧气了下去，过了一会儿，宋时清说：“要不直接试试冲出去吧，我、云驰和前辈，我们每人带一个。在灵流开始变化的一瞬间就朝那个方向冲，试试能不能在它变换位子之前冲出去。”

裴怜尘原先也是这么想的，但是现在不行了，他没了李无错给的手链，若想要灵力，只能用程小满的。程小满自己全力以赴往外飞，或许能够出去，但若是分给自己一半灵力，又带上一个人——

裴怜尘看了一眼那三个陌生的少年，在心底叹了口气。

他们几乎没有与邪祟对战的能力，全凭运气好和程小满一起落在了这座可以躲藏的荒山，或许当时他们掉下来时，程小满身上自己的命牌发挥了一点小小的作用，这里的邪祟都没有见过那陌生的玩意儿，一时不敢轻举妄动，这才为他们争取到了时间，和程小满一起躲进了山底的洞穴。

可是，看程小满方才回来时一身狼狈的样子，那些邪祟显然早就发现，那命牌其实没有多大作用，早就不惧怕了。

在带着一个负累又失去一半灵力的情况下，程小满恐怕不能一边应付着这里凶恶的怪物，一边保护着两个人一起安然无恙地逃出去。

说到底，这里最厉害最可靠的，只有一个金丹中期的宋时清，只有她贴身带着的人，是相对安全的。

裴怜尘心里忽然冒出来了一个诡异的想法：让宋时清带程小满吧。

他要程小满最最安全。

宋时清那样的性子，只要答应了，肯定会不遗余力地保护着程小满，只要她活着，就一定会把程小满好好带出去。

但是另外的人要怎么办呢？他们几个甚至不如程小满，裴怜尘犯了难。

“你们自己会御剑吗？”裴怜尘问那三个少年。

陆鸣谦说：“会一点，但是不太稳。”

齐穗安则说：“我会，如果集中精力，可以飞大概一个时辰。”

林梦青则带上了隐隐的哭腔：“我不会，之前都是安安带着我······”

有了，裴怜尘忽然对着林梦青露出了一个淡淡的，道貌岸然的微笑，他听见自己说：

“别怕，那这次还让安安带你。”

“不行吧！”程小满先质疑道，“他们根本没办法——”

“小满，听我说。”裴怜尘打断了他，用一种安抚的、平静的语气说，“这些邪祟平日里一直生活在这里，就算没有人来，他们也好端端地自己活着，想必平时不是吃人的。”

几个少年你看我，我看看你，都不知道裴怜尘是什么意思。

“他们只是觉得新奇好玩，想要尝尝我们的味道。”裴怜尘冷静地继续说下去，“所以，其实只需要有一个人，大张旗鼓地去将它们的注意力都吸引过去，其他人便可以偷偷地、用最快的速度朝裂隙开口飞过去，这一路上肯定会有一些遗漏的家伙，你们肯定会受到攻击，但是我相信，如果不是那样密集，提前刻好掩藏气息的阵法带着，宋姑娘加上你们几个，是可以应付的。”

这话说到最后，显然已经直接摆明了谁要去当那个诱饵。

“不行。”程小满想也不想地说，“你身上没有多少灵力，不能去，我去。”

“小满。”裴怜尘定定地看着他，“你能保证在最后一刻安然无恙地跟上我们，一起冲出去吗？”

程小满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保证不了，他对自己没有这个信心。

别说是跟上其他人冲出去，如果是要故意引起尽可能多的邪祟注意到他，他可能在半路就会被击溃分食。

“我来，是为了带你出去的。”裴怜尘耐心地说，“所以你不可以去做这种事。”

程小满咬了咬嘴唇，他知道自己不能去，不能辜负师父的好意，可是他也不想叫师父去。

宋时清站出来：“没有时间耽搁了，我去吧。”

裴怜尘却摇头：“宋姑娘，实话告诉你，我的修为境界不如你，需要靠这镯子里储存的灵气行动，一旦不幸提前耗尽灵气，我一人尚有余力自顾，但若有人跟着我，需我分神护着，我们恐怕会一起死在这。”

宋时清闻言想了想，觉得有理，便不再坚持。

“先把阵法刻了吧。”裴怜尘催促程小满。

程小满不情不愿地从暗河里刨了几块石头，依照裴怜尘所言刻好了掩藏气息的阵法，分给了众人，有些不开心地说：“我修为境界不高，做这种随身小阵法，顶多糊弄一小会儿，对上那些厉害邪祟，其实没多大用的。”

“聊胜于无，把你剩下的灵力全部给我，一点都不要留。”裴怜尘紧接着说。

宋时清没忍住问：“全部？给云驰留一点吧，至少拿来防身——”

“全部。”裴怜尘盯着程小满，他绝对一点都不要给程小满留，只要程小满还有半点灵力，肯定都不会甘愿受自己摆布，这孩子从来都不听话。

程小满也死死地盯着他：“那你能保证在最后一刻安然无恙地跟上我们，一起冲出去吗？”

裴怜尘不假思索：“只要你愿意都给我。”

程小满哑巴了半天，似乎想不出该怎么反驳。

“你在怀疑我什么？”裴怜尘问，“我的年纪，和你们在场所有人加起来的年纪差不多吧，你觉得我会不如你？”

程小满倒不敢怀疑这个，他从来都不怀疑，师父若是灵力全盛，应当是个非常、非常厉害的，至少在人间，可以排得上名号的修士，否则李无错那样的人，不会主动出现在游春会的溉丹河畔，又三番五次地叫师父去涉险。越危险，证明李无错越信任。

李无错都可以信任师父，程小满茫然地想，那我是不是也应该信任？

可他就是担心，担心师父可能会······

“没有时间犹豫了，给我吧。”裴怜尘微微走近了一步，蛊惑一般地轻轻说，“小满，全部都给我。”

程小满的喉结上下滚了滚，猛地后退了一步。

他不想给！

裴怜尘叹了口气，也不再坚持，转而看向别人：“我这个镯子，只能储存一个人的灵力，否则会相斥······宋姑娘要护着你们，灵力是决计不能分给我的，你们谁的修为比较高？”

三个少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而后齐穗安和陆鸣谦居然一齐指向了看起来最柔弱、不会御剑的林梦青。

“林林是修为最高的，虽然她不太擅长打架啊什么的，但是她医道修得很好，我记得林林好像已经快到金丹了。”齐穗安毫无防备地老实说道。

众人都一齐看向了林梦青。

林梦青有些发抖，抬起头看着裴怜尘，眼圈红红地忍着眼泪，问他：“我把灵力都给你，我能出去吗？”

裴怜尘冲她笑了笑：“可以，我保证你们会安全离开这里。”

只是不知为何，那笑容落在林梦青眼里，却显得有些道貌岸然。

林梦青觉得眼前这人像一只大狐狸，正在晃着蓬松的大尾巴舔爪子呢，于是后退了几步，说：“我只能给你，一大半。”

裴怜尘朝林梦青走过去：“可以，够用了。”

“那你保证能跟上我们一起出去吗！”程小满在身后喊他。

裴怜尘脚步顿了顿，没有说话，而是走到了林梦青面前，微微弯腰，将手伸到了她面前。

林梦青犹犹豫豫地抬起了手，抬眼看了看裴怜尘的眼睛，却忽然又微微哆嗦了一下，那手沉得好像一下子怎么都抬不起来了。

那分明是一双很漂亮的眼睛，眼瞳很黑，正冷冷淡淡地垂着眼皮盯着自己，好像在打量一块没有生命的灵石。

裴怜尘的身形很高，他站在林梦青面前的时候，将她挡了个严严实实，旁人看不见林梦青害怕的神情。

“我，我只能给你一小半！”林梦青终于哭了出来，将手抬了起来，准备握住裴怜尘的镯子。

“等等！”程小满终于出声了，“就你那点修为，一小半灵力哪里够用！”

林梦青也终于被激发出了一点脾气：“那你为什么不给他！他不是来救你的吗？我，我又不认识他，我怎么知道他是不是要······要骗我的灵力。”

此话一出，除了程小满，其他三个少年，包括宋时清，陷入了一阵尴尬的沉默。

是啊，这种地方，有灵力傍身才有底气，谁知道这人是不是要骗林梦青的灵力，以保证他和自己要救的人能顺利出去呢？林梦青留个心眼才是对的。

裴怜尘叹了口气：“我们来的时候，玄湖洞天已经只剩一日开启时间，不能再犹豫了。你们从这儿逃出去时，肯定会筋疲力竭，甚至出现无法御剑飞行的情况，还得想办法赶紧去玄湖洞天的码头，若是出不去，可要在这荒凉之地困上几十年。”

林梦青咬着嘴唇，显然还在犹豫。

“为什么不信我呢？”裴怜尘有些伤怀。

林梦青终于下定了决心，抬手伸向裴怜尘的镯子：“我给你三成。”

裴怜尘顿了顿，似乎在犹豫，但很快他便说：“好。”

“我给你！”程小满终于松了口，闷着头冲过来，抓住了裴怜尘的手腕将他拉到自己面前，银白色的灵力毫无保留地从他掌中蔓延出来，融进了镯子里。

“我全都给你，你保证你会出去。”程小满盯着裴怜尘。

裴怜尘嘴角露出一个微笑：“我保证。”

“你保证，你会跟我们一起出去。”程小满又说。

“我保证，我保证。”裴怜尘歪头看着他，“要不我发个毒誓？”

程小满气呼呼地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不必发誓，你答应我就好。”

“啊，我答应你，一定同你一起出去。”裴怜尘凑近了些，微微仰着头，眼含笑意看着眼前的少年，抬起另一只手轻轻摸了摸对方的脸颊。

当初那一巴掌，应该很疼吧，记得是落在了这里······裴怜尘的指尖轻轻蹭过程小满的脸，像一个轻柔的吻。

程小满觉得师父有些不一样，但到底是哪里不一样，他说不上来，或许是面上的神色，或许是身体的姿态，也或许是说话的语气、腕间的幽香。

约莫过了一刻钟，程小满晃了晃，他身体里的的灵力告罄了，灵力彻底枯竭的感觉原来是这样难受。

程小满许多年没有过这种体验，一时觉得身体快要不是自己的了，几乎站不稳。裴怜尘轻轻推了他一下，他便觉得好像有千钧之力，险些向后摔去，幸而宋时清及时地过来扶住了他。

宋时清有些担忧地看了看程小满，又看向裴怜尘，难得有些不自信：“前辈，你就这样信我吗？他现在站都站不稳，我若是一时疏忽······”

“我信你。”裴怜尘说，“宋姑娘，你是第一个，毫不犹豫帮我和小满的人。”

宋时清面色一凛：“只要我活着，就一定带他出去。”

裴怜尘俯身将地上的“护身符”捡起来，递给了程小满，“收好了，护身符。”

“你怎么知道是我的？”程小满疑惑地问。

裴怜尘一顿，又笑起来：“妙妙告诉我的，她说姜姑娘自己缝了一个护身符，觉得针线活有长进，得意地不行，到处说给旁人听。和月如瑾一样，是个嘴巴闲不下来的性子。”

对不住了姜姑娘，裴怜尘在心里暗暗道歉，只能先拉你和你儿子出来挡一挡。

先赌一把，万一赌输了自己真的出不去，就让这块命牌那一缕魂息陪着程小满回家吧。

程小满闻言不疑有他，他跟姜醒半点都不熟，姜醒的针线活是好是赖他压根不知道，于是抬手将护身符接过来，再度贴身放好。

计划已定，五人一同走到了洞窟的出口处，只等天上的灵流再次变化时，开始执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