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草为萤 第139章 飞来横祸

春末，裴怜尘打算去莲堤看看裴岚，学宫要开课了，他便将程小满托付给了落日川的天谨司巡检府，拜托他们将几个孩子送回玉京去。

程小满和白非梦带着紫葵一起踏上返回玉京的路，而裴怜尘则独自往南下前往莲堤。

可惜这一去，竟只见到了一座新坟。他在这世上最后一个不算太亲的亲人，离开了。

凡人的寿数是这样短，到这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有些悔恨——从前他一门心思地扑在旁人身上，对本应更亲近的人少了些关注；如今几十年过去毫无长进，又错过了同她告别的机会。

“祖奶奶是梦里头过世的，无病无灾，走的时候脸上还带着点微笑。”裴宁说，“想来她老人家是知道要跟祖爷爷团聚，因此开心着呢。”

裴怜尘默默地在坟前呆了一会儿，说：“好，开心就好。”

他不知道裴岚走之前是否想起过自己这个失职的兄长，只能为她诵一遍祈福的祝祷咒，然后为她新降生的后辈刻了块护身符——裴宁如今已成亲了，女儿三个月大，抱在怀里软软的一团，也不怕生人，裴宁将她递给裴怜尘抱，她就咿咿呀呀地笑。

或许是有些像裴岚的？裴怜尘盯着怀里的小团子看了又看，看不大出来。小孩子似乎都长得差不多，白白圆圆的脸，黑葡萄似的眼睛。

小团子忽然伸手去揪裴怜尘鬓边散乱的头发，小孩子浑身软乎乎的，裴怜尘简直怕她突然变形从自己手里哧溜滑落，因此不敢乱动，由着她拽掉了一缕。

小团子高兴地叫起来，倒让裴宁很是不好意思，把小家伙抱回去一叠声地道歉。

裴岚不在了，裴怜尘跟这些差了几辈的小孩子们也没什么话可聊，想要去看看沈砚书。

裴宁却说：“小书他早就进京赶考、高中进士，不在莲堤啦。”

裴怜尘闻言很是意外，沈砚书也去了玉京？没想到同在玉京，却从不曾相闻，当初还有些忧心他会受前世遗留的情绪影响，现在看来，他是向前走了。

得知沈砚书安好，裴怜尘便也放下心来，倒没有回玉京之后去拜访的打算，毕竟他和这个清醒的沈砚书，其实算不上有太多交情。

辞别裴宁之后，裴怜尘漫无目的地御剑在莲堤上空飞着，不知不觉，飞到了当初沈衷和邵嘉一同消散的地方，当初来时还是霜雪满地，如今已是草木葳蕤。山川草木、芸芸生灵，这天地间自有他们的归处。

裴怜尘正打算离开，衣襟里的传讯符纸却微微发起热来。裴怜尘不禁有些疑惑，他给程小满刻了传讯灵石，天谨司找他都是用千闻令，会用符纸联系他的，大概也只有清都宫那边了。

清都宫能有什么事需要找自己呢？

“师兄。”是苏持盈，只是她的声音有些沉，“你现在能跟李无错说上话么？”

“怎么？”裴怜尘心中觉得有几分不妙，苏持盈急着找李无错，那必然是遇上了什么连她也觉得棘手的事。

“流云山出事了。”苏持盈急切地说，“你也知道吧，醒骨真人是流云山的客卿，他炼制的法器一直由流云山经手卖出。前不久，流云山卖出的炼器爆发邪气，在新年集会时反噬了一个修士，死伤了不少人。”

裴怜尘和醒骨真人没有交情，但却知道他的名号，不假思索地说：“这必然是有人构陷。”

“醒骨真人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了，大家都是这样想的，因此众人都要求郑钤出来接受调查，不然就要围攻流云山。”

“那他呢！”

“他自然是去了！从前有迟前辈在，多少人眼红却不敢造次。如今迟前辈一去不复返，其他人便纷纷动了心思，此事恐怕筹谋已久，想要将流云山一举击溃，把醒骨真人夺走为己所用。”

苏持盈的声音有些不易察觉的颤抖：“出了这样的事，郑钤他一心保全流云山的声名，服下了迟前辈留给他的三颗续命灵药，往仙诫台去了。”

裴怜尘的心顿时悬了起来：“他怎么可能受得住仙诫之刑！”

苏持盈顿了顿，长叹道：“这一去他就没打算回来······他怕有人趁乱攻上流云山，已托我暗中遣清都宫弟子保护他的门人，又修书一封，要我在事情了结后转交给他家小师妹，由那姑娘接手宗门。”

裴怜尘捏着传讯符的手微微颤了颤，已经安排好身后事，看来郑钤的确是没想要活着了。

“师兄，我知道不该插手旁人的因果，可他毕竟是我朋友。”苏持盈恳切地说，“仙诫台是仙门公认的私刑手段，天谨司向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若李无错出面阻拦，仙门百家也不能不给他这个面子。我想，以你们的交情，你开口请他，他或许会······”

“我去问他。”裴怜尘如此说着，却心中发沉，隐约觉得有些无望，李无错向来都不是个能循私情的人。

果不其然，李无错听后只是说，叫苏持盈按规矩去锦陵的巡检府上报，巡检府层层核查后才能将告冤书递上玉京，否则他不可能直接下发天谨司的公文来提人。

“你可太为难我了。”李无错欠打地说，“要是你自己被人押上了仙诫台，我当然二话不说救你。可若是你的朋友犯了事，都要我做人情，那我不得被那些仙门世家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合力将我干掉？”

裴怜尘没有说话，李无错补充道：“且不说他们，单是天谨司里头，都不知道有多少人等着揪我的错处呢。那个什么郑钤，我又不认识他，犯不着。”

过了一会儿，大约是觉得自己说得太绝情，李无错又说：“罢了，原本想叫你玩够了就赶紧回来，和小祝一起继续去追捕绛雪，现在看来你也是没这个心力。这样，你直接去仙诫台抢人吧。”

“抢人？”裴怜尘一愣。

李无错吊儿郎当地说：“对，以你的身手应当不是很难。别闹得太过，也别亮明身份，我让附近的巡检府，就全当看不见你们。等人抢到手了，有需要帮忙的再联系。至于流云山出问题的炼器，我叫小谢着人去查查，有消息告诉你。”

“多谢。”裴怜尘明白，对于一个陌生人，李无错已经仁至义尽。

裴怜尘不敢耽搁，直接往仙诫台所处的泣灵山赶去，半途又收到了苏持盈的传讯：

“师兄，你直接去泣灵山了？小月也去了，你可得看着他。”隔着传讯符，裴怜尘都能听楚苏持盈的头疼来，“此事清都宫不方便直接出面，本是瞒着他的，也不知道他从哪听见了风声。”

“好，我看着他。”就在裴怜尘心急如焚赶往泣灵山的时候，却不知就在此时，远在玉京的程小满也遇上了点小小的麻烦。

学宫刚刚复课，天南海北的学子们又重新聚集在了一处，便有人提议说要去京中的酒楼小聚欢宴一番。

程小满原本不想去，可是紫葵在白氏的安排下初入学宫，有人故意探她的底，因此盛情邀请她。

紫葵心思单纯，不知对方不怀好意，好奇得不行，高高兴兴便要同去。程小满怕她涉世不深说错什么话、做错什么事暴露身份，只好陪着她一道。

说来也是真的不巧，白非梦这天为了摘花讨宋时清欢心，不小心捅到了马蜂窝，被蛰成了个小猪头，撒泼打滚央求着宋时清陪他去了学宫医馆，他俩不在，平日里有几个看他们出风头不顺眼的纨绔悄悄盯上了程小满。

先前白非梦与程小满闹矛盾时，李无错来捞人的事传出去影响不好，被学宫压了下去。因此大多数人只当是他能屈能伸地抱上了白非梦的大腿，又不知怎么勾搭上宋时清，便想借机敲打他。

程小满压根不在乎旁人怎么明里暗里地讥讽他，只管自己吃点心听曲儿，时不时“嗯嗯对对对”附和几声，反倒叫那些想看他笑话的人先成了笑话。

那几个人见他不好对付，于是将矛头转向了黏在他身边的紫葵，问她是从哪里来的，跟云驰和白非梦是什么关系，为什么学宫大试的榜单上明明没有她的名字，她却能进学宫来。

紫葵来之前就被程小满交代过，不能跟旁人说自己真正的来历，因此只好说些颠三倒四的话糊弄过去。

那几人又“夸”她生得美丽，连话都说不利索，就能让旁人给她好处。

紫葵还听不懂旁人阴阳怪气，只是被夹枪带棒调侃的多了，也觉得心烦，悄悄问程小满能不能将那些人吃掉，程小满当然赶紧同她说不能，叫她不理会就好了。可还是一个没看住，紫葵咔嚓咬上一个纨绔的手，留下了两排整齐的牙印。

“他摸我脸，我不喜欢。”紫葵无辜地说，说罢又小声嘀咕：“怎么咬不烂，爹爹分明就是这样咬那些魔物的呀·····”

这下众人都傻眼了，怎么会有人一言不合就咬人！倒是没人去细想她方才说了什么。

“哪来的野丫头！”那纨绔也怒了，“什么人都能来学宫了？我倒要叫人查查你，是不是什么不正的路子来的！”

紫葵的身份经不起细查，若是叫人发现她并非普通修士，也不知会不会惹来什么人觊觎她的神力。程小满只好赶紧同那被咬的倒霉鬼赔罪，请他不要和小丫头一般见识。

那倒霉鬼抓住了机会自然不可能就这样放过程小满，与他的好兄弟们商量一番，叫店家送上来了一壶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