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无数草为萤 第130章 神眠之地

程小满和白非梦的别扭一直闹到了抵达落日川。

“怎么天还是亮的！”白非梦惊呼一声，“现在不是戌时吗！”

程小满也很是惊奇，仰头看着天空。

“因为这里是落日川。”裴怜尘笑着说，“大夏疆土内，太阳最晚来到的地方。天气冷，我们先去灵道会馆休整片刻，再带你们去尝尝此地的美食。”

“师父你来过？”程小满有些疑惑。

“年轻的时候来过。”裴怜尘望了一眼明亮的天空，也不禁有烦恼，裴怜尘不懂这些勾心斗角，帮不上他的忙，只觉得对方疲惫的神色很让人心疼，于是突发奇想，直接一杯烈酒将太子殿下灌醉了，扛上肩头掳走。

等赵承睁开眼睛的时候，人已经被裴怜尘抱着御剑飞在了万丈高空，差点又直接昏过去。

他俩一路上飞一会儿、走一会儿，成功甩掉来追他们的各路人马，磕磕绊绊地抵达了落日川。

至于为什么要来落日川，裴怜尘那时想得很简单，听说落日川有连绵的雪山和草原，是出生在玉京的赵承没见过的新奇风景，若是他见了，应当可以开心些。

初夏的落日川有很高很远的天空，他们借来了牧民家的马儿，一起朝遥远的天幕策马飞驰，草原中的水洼倒映着雪山，马蹄踏过去的时候，会溅起一片在阳光下泛着虹彩的水珠。

天那么宽地那么阔，风不停地吹着，远眺积雪覆盖的山脉，便会觉得，在大地的脊梁前，一人一身是那样渺小，什么纷争都是那样不值一提。

他和赵承还一同去过落日川的浮黎神殿——大夏唯一真正信奉着某位古神的地方。

千年过去，这位浮黎神君已经逐渐从当初守护雪山的战神，变成了人们心中可以用来祭祀祈福的神明，无论什么事，在这里都可以告与上苍。

少年的裴怜尘曾经向神明许过一个愿，和赵承有关的，但是没有实现，如今他也记不清是什么了。

或许是些祈求平安、长相作伴的酸话吧。

“师父？”程小满扯了扯裴怜尘的袖子，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直在走神。”

裴怜尘回过神来，摇了摇头。

当年他在神殿外古树系上的祈福牌，大概早已不在了吧。

落日川的灵道会馆是由天谨司巡检府直接管理的，因此裴怜尘他们一到就很快被安排了住处，这里的建筑与中原大为不同，一进会馆的院子，便看见土橘色的砖墙、墨绿色的廊柱，拱形的门窗，一大块一大块鲜妍明媚的色彩争着往人眼睛里跳。

大约是因为来落日川的修士实在是少，巡检府竟直接给他们安排了一个独门独户的小院子。

院里靠墙的地方搭着一排离地约莫两尺高的台子，上面还用柱子撑起了顶棚，墙上挂满了花纹繁复的羊毛挂毯，还有一些稀奇古怪的小手工，一串串垂下来煞是可爱；台子上还铺着厚厚的软垫，堆着五颜六色奇形怪状的蓬松靠枕，中间还有一张矮矮的小桌子。

“去年春天有个姑娘在这儿住，这些都是她一点点置办的，天气暖和的时候，大家都喜欢来这儿闲聊喝茶，她走了之后也时常有人打扫。”带他们来的人解释道，“不过她说这里对她的助益已经到头，之后不会再来了，你们住着吧，这里大概算是咱们这儿最好的一个院子了。”

“你说的那位姑娘，是不是姓宋？”程小满问。

“是是是。”那人笑着点头，“你是她的朋友？那帮忙捎个口信吧，街头住的阿妈很想念她，她去年从雪山找回来的小羊，已经长大很多了。”

三人在这宋时清曾落脚的院子里安顿下来，却发现这里的暖炉竟是与墙壁砌在一起，只有一间卧房是有暖炉的。

其实也情有可原，这里的寒冷只是普通的气候变化，与阴气死气无关，大多数修士都可以运转灵力抵御严寒，因此并没有在取暖上太花功夫。

可是对于现在的裴怜尘来说，用镯子中储存的灵力御寒有些浪费，用自己的魂力御寒又太过奢侈。

“我要住这个！”白非梦先声夺人，“我怕冷！”

程小满又不乐意了：“我师父是长辈，这个有暖炉的屋子应该让我师父住。”

“那我跟你师父一起住呗。”白非梦展开手臂比划，“这个床这么大，睡我俩绰绰有余。前辈，你看怎么样？”

“不必了，我睡相不好，怕是会吓到你。”裴怜尘拒绝了白非梦的好意，往另一间屋子去了，程小满跟在他后面，好像有些担心。

“怎么了？”裴怜尘觉得程小满有些奇怪。

“师父······”程小满踌躇再三，还是问出了口，“你现在的灵力是从哪里来的？”

裴怜尘一怔，他从未想过要如何跟程小满解释这些。

“小时候，你总是要借我的灵力来用，但是后来，忽然有一天开始，师父就再也不借了，我想知道为什么。”程小满认真地看着裴怜尘。

“因为我也在修行啊。”裴怜尘打算敷衍过去。

“那师父以前为什么不修行呢？”程小满显然不相信，“其实我知道，师父的身体肯定出过很严重的问题。后来师父说在修魂，那是什么修法我不清楚，我只看到师父一吃东西就会难受到吐出来，我真的很担心师父，但是师父什么都不愿同我说······师父不想说就罢了，但是，但是我怕师父若是用灵力御寒，会不会难受，会不会觉得吃力······”

程小满咬了咬嘴唇，大着胆子说：“师父，我在好好修行，有些事，我或许能帮上师父什么。”

原来程小满竟然想得这样多，裴怜尘一时无言，要如何才能叫他不担心呢？过了片刻，将手伸出来摊开在程小满面前，说：“借我一点来御寒吧，每天。”

程小满怔了怔，抓住了裴怜尘的手，一边将灵力送了过来，一边有些委屈地说：“师父还是不肯和我说，罢了，师父安好就够了。”

突然有灵力灌入经脉，裴怜尘身子微微晃了晃，被程小满稳稳扶住，他看向程小满的眼睛，才意识到原来程小满已经长得比自己高了些许，少年的手已经可以轻松握住自己的手臂，带着种岿然自若的力量。

发觉了这种变化的裴怜尘却来不及感到欣喜，另一种更为惶恐的情绪淹没了他——

他好像在失去某种掌控的权力，一种他习以为常的权力，他忽然意识到，程小满的确会长大，会有着超过自己的修为和能力，会在方方面面胜过自己，而自己······总会有一天，再也无法左右他的想法。

“师父？”程小满软软地唤了一声，抬起一只手蹭了蹭裴怜尘额角细小的汗珠，又捧着他的脸问“难受吗？对不起，是我刚刚太着急了，应该慢一些······”

“没事，不怪你。”裴怜尘为自己突如其来的想法感觉到羞愧，因此不敢去看程小满，程小满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并不是他的所有物，他竟然想要掌控程小满的行动、左右他的想法，这实在是太不应当。

“云驰、前辈，我们去吃东西吧！”白非梦砰地一声推门进来，然后有些迟疑地问：“你们在干嘛？你师父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程小满把手从裴怜尘脸上放下来，说：“吃吃吃，你就知道吃。”

“那不是你师父先提的要带我们去吃吗！”白非梦看向裴怜尘，委屈巴巴地说：“前辈，你说的呀，可不能说话不算话！我想吃，带我去吃嘛！”

“嗯，休整好了，就走吧。”裴怜尘有意逃开程小满身边那种令他有些喘不过气来的气场，退开两步，冲白非梦笑了笑。

“好香！”集市上，白非梦抱着一串沉甸甸的烤肉啃的起劲，一边啃一边直竖大拇指，还不忘招呼裴怜尘一起吃：“前辈你怎么不吃，好吃！”

“我师父不能吃。”程小满怨气满满地说，“你不要烦他了。”

“啊？”白非梦惊呼一声，呆呆地看向裴怜尘，他认识的人里头，唯一一个一口饭都不能吃的，原先只有宋时清一个，因此他以为，修了无情道的人是不能碰人间的食物的，“你怎么也不能吃饭啊？你也跟宋时清一样修无情道？”

“不是。”裴怜尘对白非梦莫名多了许多耐心，解释道，“是否彻底辟谷与无情道本身没有关系，宋姑娘是因为对自己要求严格，而我是身体承受不住这些食物中繁杂的气息。我知道很好吃，我从前也吃过，你们放开了吃就是，不用顾及我什么。”

“好吧。”白非梦颇为惋惜，替裴怜尘多啃了四块架子烤肉，两个羊排，一碗拌面，两碗抓饭，三碗酥酪。

“人不可貌相。”裴怜尘帮白非梦把帕子用温水沾湿，递过去给他擦手，“小友这样瘦，胃口却居然这样好，待会儿得去药铺开些消食的糖丸，否则要睡不着了。”

“我不吃糖丸，我想吃糖山楂。”白非梦是个不知道客气为何物的，直接顺竿爬了，“前辈，这里有糖山楂吗？我想吃，你带我去买吧，好不好嘛好不好嘛！”

“好好好，待会儿我带你去找找。”裴怜尘最受不了小孩儿撒娇，连忙一叠声地答应了。

“那我先回去了。”程小满说，“我不想吃糖山楂。”

裴怜尘顿了顿，点了点头，说：“好，这里离得不远，你若是累了，就先回去休息吧，我带他去集市上走走。”

程小满腾地一下站起来，一声不吭地扭头走了。

白非梦：我觉得这对师徒怪怪的，算了，事已至此先吃饭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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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神眠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