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来了!”衙门口的小隶登时跳起来。
说书先生也跟着猛地站起来,激动道:“来了来了!一定是居月白来了!我要出去看看。”
话音未落他人已经直往外冲去,可惜刚到门口就被横出的剑柄拦了回来。
“王大人,咱们也曾同朝为官过,这点面子不给吗?”说书先生攀起关系来。
王道非冷笑一声:“你胡作非为的时候怎么没有想过你曾经的同仁可能会难做呢?”
说书先生被噎得无话可说,只能在牢房里来来回回踱步。转啊转的,他就想到自己有个了不得的狱友。
了不得的狱友正在气定神闲的喝茶,对其他人的欢呼充耳不闻,完全没有半分要去看热闹的心情。
说书先生怂恿道:“你不去看看吗?听说居月白协同墨家军把政权界上面的天津收了,并且驻防坚固,肃慎尝试两次想拿回都无功而返。圣上大悦,邀请居月白随着墨飞一同前来面圣。”
“我是江湖人,对庙堂又不感兴趣。”书寒鸦表情平静,全然没有半分哪怕作为一个普通民众听到自己国家强大都该有的喜悦。
“看来秋姑娘所言非虚,你这个人真是一点年轻人的热血气息都没有。说起来秋姑娘怎么今天还没来?”说书先生踮起脚眺望闹房入口处,他打算趁趁秋素素这道春风。
“她啊,此时肯定在街上。”
书寒鸦猜错了,秋素素并没有在街上,她正在前往边境的路上。军中急报,秋将军意外中箭,危在旦夕。得到消息后,秋素素毫不犹豫地立时启程。
临行前留下两封信。一封信送给将军府的暗桩,命他观察局势,以免圣上对居月白不利。另一封则发给江湖上的一位朋友,请他暗中襄助李长君。
连书寒鸦都察觉到不对,作为手帕交的她又如何不清楚。只不过李长君不愿说她这个热锅上的蚂蚁再怎么急也没用。
至于此次难得的碰面,她的两个侍女都觉得很惋惜。秋素素却只回了一句“有缘自会相见,无缘对面难识”。
牢房里说书先生还不死心地在跟王道非协商着,最后荣获第六次拒绝。
他只能哭丧着脸再度把希望转回到书寒鸦这边,哀求道:“你帮帮我吧,若是见不到我会悔恨终身。当作我欠你个人情,将来若是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我绝不推辞。”
书寒鸦对他的执着有些不解:“我听闻居道长今年不过二十几岁,还年轻得很,一时半会肯定死不了。你等出狱后再去元城见他便是,何必急于一时?”
说书先生不答反问:“你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吗?或者有什么爱好?”
书寒鸦想了想,好像并没有。
他精通剑法,甚至得到最高剑术之人的全部武功。照理他应该一生非剑不持,但实际他并不排斥别的武功。比如最近在牢里他一直在研习刀法,虽然为的是接下来与刀九霄的比试。
他喜欢美酒佳酿,可以天天喝得伶仃大醉,但若是不喝也没关系。比如从他进监牢至今,他就滴酒未沾。
他曾尝过最高规格的玉食,现在也同样喜欢品尝美味,但粗茶淡饭也可以下肚。
他喜欢赌,但是不赌也不会心痒难耐。赌有时候是一时兴起,更多是他掩盖行为或者达到某种目的的一种手段。
他喜欢琴棋书画,可却又不爱功名利禄,对传世佳作也没有特别的执念。
他喜欢玩弄人心,最爱从那些骄傲自负的人身上夺走他们引以为傲的东西,然后看着对方一败涂地的模样。但也不是见到每一个骄傲自负的人都要如此。
说书先生见他神情郑重地考虑这么久还没有结果,不禁翻了个白眼,灵魂拷问道:“你的人生乐趣呢?”
人生乐趣?这个问题很多年前书寒鸦曾回答过。那时候的他还年幼,想着的都是我要如何如何,人生才有乐趣,才能不枉此生之类的。
然而还有几个月就成年的他已经很多年没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了。
此时难得听到有人问他,倒有兴致谈论一二:“我的人生可以因为增加这些而更有趣,但也不会因为没有这些而变得无趣。”
“你这种人竟然会有朋友?对方恐怕就是骗你钱吧!”说书先生对他那个吞金的朋友还耿耿于怀。
此时旧事重提倒是让他脑中灵光一闪,露出狡猾的笑容,引导道:“你这样浑身都是铜墙铁壁的人竟然会为朋友卖命散财,这位朋友一定对你很重要吧?”
“确实很重要。”
这个答案说书先生很满意,假设道:“若是你那位朋友此时就在外面,他烹煮着今年最新的明清茶,邀你手谈一局,你能忍着等到出狱再去赴宴吗?”
书寒鸦在脑海里模拟了下这个情景,“好像是不太容易拒绝。”
“这就对了。”
“好吧,我帮你。但你可莫要忘记今日的承诺。”书寒鸦提醒道。
见他终于妥协,说书先生顿时喜上眉梢,生怕他反悔,马上猛拍胸脯保证:“别说一个,三个都行!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那在下便勉力一试。”
王道非见两人完全无视自己存在大声密谋着,早已心生戒备。可纵是如此,却也无济于事。
他只觉眼前一花,手中的剑才拔出半截便已无法再动弹。他都无力招架,更不用说另外两个轮班的狱卒。
“真够勉力的。”虽然说书先生是受益者,但连他都忍不住拆台。
“望王大人恕草民无礼,我二人只不过是想凑个热闹,晚些时候便自行回来。”
若是眼神能够杀人,此时书寒鸦必定已是千疮百孔。
离开大牢后说书先生伸了一个长长的懒腰,深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发自内心的叹息道:“自由真好啊!”
感怀完他才向自己的“救命”恩人比个大拇指,拍起马屁:“你这人倒也不坏。若是王道非擅自放我们离开,就算最后我们什么也没做回来,他也得吃一百大板。”
书寒鸦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明知故问道:“那越狱呢?”
说书先生顿时面色微僵,越狱按照颂律一日笞四十。他突然发现老天爷给了他两条绝路:一条吃下可能命丧当场的四十大板接着坐牢;一条逃之夭夭被朝廷通缉。
这边说书先生还杵在原地转动他的花花肠子,那厢书寒鸦已经快走到衙门口。
“哎!等等我。出都出来了,回来的事回来再说。”说书先生急于追上,故而走得很快,倒是与突然后退数步的书寒鸦撞了个正着。
他揉着胸膛,哀声连连:“前面有狮子吃你吗?你干嘛不说一声就往后退!”
“确实是有石狮子。”书寒鸦回他。
“什么石狮子?”说书先生拨开他走上前去,这才发现衙门口横着一柄长剑。剑尚在鞘中,剑气却已经暗潮汹涌。
“你的事你自己解决,我先行一步。许大侠,借过借过啊!”说书先生侧着身从剑尖与门边的空挡处穿过。
“真没义气!”
被丢下的书寒鸦只能向剑的主人抱拳一揖,“想必阁下就是武当大弟子许遥清许大侠吧?失敬失敬!”
“不敢当。”拦人的正是日日在此站岗的许遥清。
说起来因为他,书寒鸦没少受到鬼殇的鄙视。这个情况等同于别人挑战到家门口,主人却闭门不出,实在非大丈夫所为。
结果被书寒鸦以“大丈夫能屈能伸”以及自己是遵纪守法的好百姓不能越狱为由反驳得哑口无言。
“近日来多亏有许大侠在此,落黄泉的人才不敢造次。书某一直想当面致谢,今日倒巧了。”
“不必,就按照阁下的规矩办。我若赢也不要阁下武器,阁下就把落日归还,并回答我一个问题就行。”许遥清言简意赅。
“若是你输了呢?”
许遥清诚恳道:“那我没资格问。我的双剑也上不得台面,要什么少侠开口,只要不违背侠义之道我都可以去做。”
碰到如此坦荡的人,还真不好耍赖,书寒鸦为难道:“江湖比试,本不该推辞。只是在下并没有配剑,总不能徒手接兵刃”
“我的给你。”许遥清有备而来,他将背后另一把桃木剑拿下递给书寒鸦,介绍道:“这对桃木剑虽不名贵,但做工并不差,你我都是一样的武器,很公平。”
书寒鸦却不肯接,“我虽不爱吃亏,但更不爱占便宜。许大侠本用双剑,如今却改用单剑,岂不是等同于让我一只手。”
“那书少侠想怎么办?”许遥清将主动权交给他。
书寒鸦提了个方案:“要么许大侠你看这样行不行?藏兵谷的谷主曾送我一把宝剑,只是我未带走。若是许大侠替我跑一趟取来,那我便与你一较高下,绝不推诿。”
“好,等我取了剑后再来。”许遥清丝毫不耽搁,瞬息间已至数箭之外。
“举止端方,屈己待人,真君子是也。”书寒鸦一边称赞许遥清,一边朝人潮聚集的地方走去。
墨家军进城的路线是从永泰门入外城、再到望春门进内城、最后从宣德门进宫。
书寒鸦计划去宣德门和望春门之间的街上坐等。只是街上被围的水泄不通,他想从地面上走过去实在有些艰难。
看来只能从空中过去。书寒鸦刚这么想,就见两人先他一步一跃而起,在屋檐上急急而行。
很快越来越多的人效仿,到后来不会飞檐走壁的普通人也搬来梯子爬上去。若是碰到轻功好的,还有让搭把手的。
民众的热情有些超乎想象,除了街上这些,还有很多百姓一早就去门口排成两排手持鲜花瓣,准备弄个欢迎仪式。
不过这份热情也不难想象。主要原因有三个。
第一个原因自然是墨家军的主帅终于能够在战场上自己做主。
墨家军是从民众里面发家的,墨老爷子最早的时候那可是专门劫富济贫的山匪,后来不知怎么就当兵去了。
两年墨老爷子就建设起自己的队伍,并且选的都是被征兵去的平民。比起其他军队来说,墨家军对民众的意义是不同的。
二是因为最近几年都是被肃慎按着头打,这还是朝廷首次让肃慎大军吃亏,实在是大快人心。
三则是对传闻中无欲无求的居月白好奇已久,这都是说书先生不遗余力神化他的功劳。
只是不知道此时正在人群中被挤得面目全非的他有没有后悔。书寒鸦准备等回去调侃调侃他。
“这世上哪来的神啊?都是那说书先生瞎扯,骗钱的。”
有人提出质疑,顿时就被反驳。
“兄台,你别不信,我有个远房侄子为了他跑去元城做衙役,传信回来说他就是神仙模样。”
“就是,他要不是神怎么会打得肃慎节节败退?他不为权不为利,不是神仙下凡是什么?”
这次战斗是墨飞指挥的,居月白没有揽权,甘做他手里那把直刺敌人心脏的宝剑。
没想到这样做非但没有让他声望下降,反而让群众更加佩服他,将他神化。
一刻钟的时间,书寒鸦便到达宣德门前。他从旁边小贩手中买了个环饼,然后就寻个视野好的位置站定。
旁边一位黄衫女子引起他的注意,确切说是她手中的蓝色锦盒。若不是货不对板,里面装的必定是醉吟先生的真迹《琵琶行》。
女子此时正有些紧张的问自己的侍女:“快看看我的妆容服饰有无不妥?”
侍女围着她仔仔细细地瞧上一通后夸赞道:“小姐放心,样样都是极好的。”
黄衫女子看着手中的锦盒,露出志在必得的笑容。
居道长来一趟看来要满载而归啊,真不知要羡煞多少文人墨客、公卿子弟啊。书寒鸦暗思道。
等了两刻钟,大军的队伍才被人潮拥着缓慢而来。墨飞作为主帅自然受到足够的拥戴,但今日比他更出风头的则是坠在他后面的那辆马车。
马车内在一堆香囊玉坠中的铁古如坐针毡,他刚刚听到有个年轻的声音正在给掷果盈车的百姓出谋划策,“掷这些东西太普通没啥用,你应该直接掷匕首。”
若不是不合适,铁古真想伸出头看看是谁在出损招。他若真伸头,就会表现出声的是个正在吃烧饼的人。
至于众人翘首以盼的居月白早已经先行一步,进入皇宫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