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陈家可不是丰柏村的原住民,陈氏族人是五十多年前逃荒过来的。
但陈家的祖籍也在河安省,不过在河安省的最南部。
五十多年前,战乱和蝗灾席卷了陈家的祖籍地。而当时,南方也面临着战乱和洪灾。因此,陈家祖先大手一挥,和族人一起往北方逃。
陈青叶曾经奇怪,这陈家人住在小山村,但一个个的名字还起得挺有文化,而且还有字辈一说。后来旁敲侧击的探听后才发现,原来他们这一脉祖上是出过举人的。
亲缘还不远,这位陈举人就是她爷爷陈鸣进的亲爷爷,也就是陈青叶的高祖父。
但这位陈举人运气不好。本也是农户出身,苦读多年,年近不惑得中举人。结果没多久,家乡就乱起来了,无奈走上逃荒路。
逃到一半,都出战乱区了,陈举人却病了。药石无医,没几天就去了。
他走之前,给儿子和族人了三个忠告。
第一个忠告是保管好所有户贴、契书,还有他中童生、秀才、举人后下发的所有的证明文书,以及一路科考的所有保书。一路上粮食、银钱都可以被抢,这些东西不能被抢。
这一忠告余下的人都谨记于心。后来也确实因为这些文书,让他们摆脱流民和贼寇的嫌疑,成功落户。
第二个忠告是不用一直往北,甚至不用出河安省,最好到其北部的中周县落户。
这一忠告并不是所有人都信服。在一些人看来:战乱一定会迅速往北卷,河安省危矣。
因此,一部分陈氏族人继续往北,出了河安省。而陈举人的三个儿子和一部分族人到了中周县,落户在丰柏村。
事实证明,陈举人的忠告是有用的、正确的。
因为他们户贴、各类契书齐全,还有举人文书,也并未出省,因此落户还算容易。而再往北,就接近当时的京都了,属于重点管控地区,根本不接收任何逃荒灾民。
而且当时的战乱主要集中在大江以南,他们的祖籍地是因为蝗灾过境、粮食危机才造成了小波的起义和兵祸,并不成气候。
朝廷为了保中原、保京都、保北方,很快就出重兵镇压,因此战乱没有继续扩大,也没有席卷河安省全境。
不过,因为他们的祖籍地和南方相隔不远,偶有残兵乱贼过江而来。因此,陈氏的祖籍地在大乾朝建立前一直不太安稳,多有灾祸发生。
陈氏族人定居在丰柏村后,过了十多年如今的大乾朝才建立。虽然经历了改朝换代,但中周县甚至河安省却一直都还算稳定。
安定后,丰柏村的陈氏族人曾打听过当年继续北上的族人下落,但并无消息。大多可能是折损在逃荒路上或是因落户困难,被迫成为流民,最终失去踪迹。
第三个忠告是保留他们带出来的所有书籍和他的文稿、笔记,传给后代,以供科举。
这一条是留给他三个儿子的,但他们没听。落户后转手就把逃荒下来仅剩的十几本书和他们父亲的一些手稿笔记卖了,用卖书的钱在丰柏村置地、建房、购田,渐渐把日子过起来,从此在这里扎根。
陈举人的大儿子陈贵山今年都七十六岁了,但人不糊涂,身子也还硬朗。
陈贵山曾透露过关于卖书这件事。他说如今想来是后悔的,但回到那个时候,他还是会这样做。
无他,只因当时已经快弹尽粮绝、身无分文、走投无路了。
陈举人是农户出身,几乎是集全族之力供出来的寒门士子,在中举之前一直是颇贫困的。中举后,有乡绅富商攀交情,生活才算改善。
但毕竟发家晚,两三年的时间除了购置一些田产、宅子,也没攒下多少家底。
后来仓皇出逃,携带的银两、粮食、家当也没多少。一路上用的用、被抢的抢、丢的丢,落户时又花了一笔,最后确实称得上一穷二白。
而他们落户后没多久就要过冬了。不买地建房、不存粮、不置衣,肯定熬过不这个冬天。
于是,只得卖书。
作为陈举人的儿子,陈贵山兄弟三个自然也是读过书的,只是天赋都一般。
陈举人中举那一年是前朝最后一次科举,之后就因为南方战乱全面停考。因此,陈贵山三兄弟连县试都没下场过,自然都不算走上科举之道。
他们或许知道陈举人留给他们的书很重要,但却未参透这一忠告的深远意义。倒是经历过蝗灾、战乱、逃荒后,最急切的是眼前的生死。
“我爹让留下那些书,贵在传承。他将自己的中举作为陈家改换门庭的开端,留下那些书,本是为了让后代越读越厚、越攒越多的,谁知却被我们釜底抽薪,生生厄断了家学源头。陈家在短暂的兴盛之后,又被打回原形。”
这是陈贵山在年过古稀后发出的感慨,当时他已四世同堂。
回顾一生,自己天资不够、因缘不够,后又被生活所迫,没有科举的机遇;儿子们也没赶上好时候,只粗略的认了认字,连上学堂的机会都没有;孙辈时家里条件好转,但也只能集全家之力,最多供一两人读书。
他亲自为小孙子开了蒙,送他上学堂,节衣缩食供他读书。但小孙子下场两次,县试均落榜。
那时,他想起了被他卖掉的那些书,才渐渐参透他爹的忠告中隐藏的含义。
只是为时已晚,世界上并无后悔药。即使有后悔药,走投无路的他依然会卖书求生。
当然,陈贵山当时也没把书都卖光,他留下了三百千。
这是他爹给他们三兄弟开蒙时用的书。留下这三本,既是留个念想,也是想着留作后代识字之用。
陈家三兄弟没能延续陈举人之志改换门庭,在落户丰柏村后又当回地地道道的农户。
三兄弟安定后就此分家,各自拿着卖书分得的钱和一本启蒙书建设起自己的小家。
其中老二陈贵河分得了一本《千字文》,他带着一起从祖地逃荒而来的妻子孟氏和四岁的大儿子陈鸣科建房买田,步入新生活。
孟氏还很快有了身孕,只是在逃荒路上饱经风霜的身子没能多承受一次孕育之苦,孟氏为陈贵河生下二儿子陈鸣进后当即就撒手人寰了。
陈贵河一个大男人,自己带着五岁的大儿子和刚出生的二儿子显然无法过活,他很快娶进了填房李氏。
李氏是中周县本地人,她所在的李家村距丰柏村要有二十里地。他们家穷,女孩多,嫁闺女像卖闺女一样,只为收聘礼钱攒起来好给家里的男丁娶媳妇。
李氏是个厉害人。表面上是个顶慈善的继母,实际上心里顶偏心她后来给陈贵河生的三个儿子。
吕氏嫁到陈家时面临的就是这样一副严峻情况:掌家的是继婆婆,面慈心苦,磋磨儿媳妇很有一套。对没有血缘的继子的媳妇更是毫不手下留情,没少给吕氏下绊子,立规矩。
但吕氏也不是良善之辈,她很快意识到情况不妙:她男人同母的兄长虽说也是婆婆的继子,但他是长子,将来分家不会少了他的。而不同母的弟弟,自有他们亲娘为之谋划,也不用担心生计。
因此,吕氏新婚没多久就打起了自己的小算盘,和继婆母、妯娌斗的不可开交。
但李氏命也不算好。无他,只因她男人死的早。陈贵河死的时候,李氏的二儿子正在说亲,小儿子才七岁。
李氏是继母,身份尴尬,两个继子又都已成家。因此陈贵河去后,按理说就可以分家了。但李氏不让,以“父母在,不分家”为由,非说分家就是在逼她死。
古人重孝,都说到死了,这家自然也分不成了。
其实众人都明白,李氏是舍不得放开掌家权,也是想让其他人帮她养小儿子,并帮衬着她未成家的二儿子。
吕氏对李氏的心思门清儿,又气又恨,没少和这个继婆婆打擂台,也没少变着法子把公中的东西往自己家搂。
但纵使吕氏对李氏恨之入骨,也没想到她们两人的争斗会以那样一种方式结束——李氏死在了给小儿子相看完姑娘回来的路上,雨天被雷电击倒的树木砸死的。
吕氏倒不是为之伤心,她短暂的错愕后是将大敌除之后快的舒爽——在她看来是这老虔婆作恶多端,老天都看不下去了。
李氏死后,分家刻不容缓。
父母俱亡,没留下遗言,就由村里的里长、里老还有陈家氏族的族长、族老来主持分家。
分家是大事,又有村里和族里双重监管,分的还是比较合理的。
陈贵河这一支情况特殊,众人商讨后决定不论是田宅还是现银都由长子分五成,次子两成,其他三子各一成。很明显,村里和族里给陈贵河原配的两个儿子分的比其应拿的基础上更多一些。
无他,只因村里不藏事儿,大家也都是明眼人。
一是李氏不算是个和善人,从小到大没少明里暗里磋磨原配的两个儿子。
二是李氏拖延分家近十年,本就对早成家的几个儿子极不公平。
三是李氏管家这些年,没少将公中往她私房里扒拉,而她的私房也都补贴给了她生的三个儿子。
因此,这样分也算是对原配的两个儿子的补偿。李氏生的三个儿子当然不满意,但他们也自知理亏,翻不出浪花,只能存着气在分家文书上按了手印。
李氏的三个儿子不满意,吕氏却还算满意。终于分了家,她总算翻身做主了。
也许是扬眉吐气、心情舒畅,吕氏分家后很快就老蚌含珠,时隔十多年,再次有了身孕。
十月怀胎,瓜熟蒂落,产下一对龙凤胎。这样的吉祥兆头,可算是喜死吕氏了,因此对这幺儿幺女极尽疼爱。
分了家,还有一件大事:吕氏的大儿子也到成家的年龄了。
吕氏为大儿子陈盛义张罗着娶了妻,她也算是多年媳妇熬成婆。
自此,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磋磨媳妇。
也算是完成了她曾经被李氏立规矩时许下的“夙愿”——等我儿媳妇进了门,我誓要让她受我今日所受的百倍之痛,千倍之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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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第三章 陈家氏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