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第3章 第 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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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凌霜坐在屋子里闷闷不乐，这一次不同以往，往常吵一架过上几天，陈阙气消了还是会自己回家，可眼下已经过去七八日，眼看着一天天接近过年了，陈阙还是没回来。

她弄不清楚这一次陈阙为什么会气这么久，因为他公务繁忙，经常不回家，她想念的紧，一见他回来就早早准备了好吃好喝，谁知陈阙任凭怎么服侍亲近就当没看见一样，冷漠无聊愁眉不展，似乎怎样关心他都无所谓，怎么做他都不开心。她辛苦准备的一切连点笑容也没换回来，那样的淡漠刺痛了冷凌霜的心，她忍不住追问他想什么呢，两人互不相让，话赶话吵了起来，结果便是陈阙拂袖而去，到现在还没回来。

很久以前，陈家哥哥不是这个样子的。那时候她什么也不用做，只要看到自己陈家哥哥就会笑，笑的那么好看。

那时候冷凌霜还只有十岁，家里是将门世家，她从小和哥哥弟弟一起练武。弟弟打不过她就会说，你这凶婆娘将来长大一定嫁不出去！

她才不在乎呢，她又不想嫁人。不过她也知道，自己从出生就订了亲，是父亲交好的一个文官的嫡长子。她不喜欢文官，也不喜欢定亲，所以弟弟提起这事儿，她就多打他两下子。

后来就隐约听说那文官赴巴州任上突然得急病死了，整个家被继母把在手里，那男孩子日子过的很不好，衣食都不得周全。他们家是新晋的清贵，全靠那文官一人支撑，没了当家的就塌了天，家世和她再算不上相配。且看他那精明的继母，这男孩子能不能活到成年都是问题，家产前途什么的更是不用指望。这种情况下，冷家就动了悔婚的心思，只是没有明着说出来。

那一天她在后院骑马，弟弟跑来用很讨厌的语气说：“你的小相公来了！让你过去见见呢！”她很生气，故意装作听不见。见她不肯过去，爹爹就领了一个男孩子过来给她看，“凌霜，这是你陈家哥哥 ，陈阙哥哥以后就在我们家里住了，过来叫人。”

她是预备摆个脸色的，但是只一眼望过去就什么都忘了。惊鸿照影！她只有这一个感觉。和臭臭的哥哥弟弟都不一样，那个男孩子干净的像山顶的冰雪，清秀的像河边的柳树。眉梢眼角、哪里都透着一股如描如画的清晰整齐，他身子绷得很紧张，没有笑，却比谁笑了都好看。

她没有叫人，她突然间就羞红了脸。

后来听人说，陈阙是自己找来的。他在家里被继母百般刁难，思来想去只有没见过面的岳家是条出路，于是暗地策划，独自跋涉几百里路来寻求庇护。他带着当日定亲的信物，和岳父对话言辞清楚条理分明。爹爹惊叹这个十一岁的孩子居然能看到生路，还能吃得下辛苦一路走来，不折不挠，胆大坚毅，这样的男孩子实属难得，将来应该是个有出息的，于是就改变主意把他留了下来。

不过留下是留下，这男孩子是不是能配得上自家大小姐，冷老爷却还想要等将来看他们二人的缘分，所以特地领来看看女儿的意思。

冷凌霜的意思？很久之后她才明白，不用等将来，她的意思从见到陈阙第一眼就已经定下来了。

从那以后，陈阙就住在她们家里，和她家里的兄弟姐妹一起长大。陈阙没有武艺上的天赋，练武练得不上不下。父亲便请了西席回来教他读书，带他参与能出头露面的场合，当自己儿子一般精心教养。

他和她几乎每天都能碰面，每天都可以一起玩，从开始的生疏到后来的熟悉，再到亲热无间，值得回味的甜蜜太多太多了。对她来说，陈家哥哥代表了世间所有的美好。代表了她人生中最珍贵的一切！

陈阙读书刻苦，加上岳父在京都有人脉有关系网，他渐渐有了名气，经过九品中正几次考核之后被定为上品，成了有天下间最顶尖那批读书人中的一员，有了被选拔为官吏的资格。

虽然像他这样的年轻人按惯例只能先在六部做个不重要的小文官，慢慢再视表现升降，通常要熬上十年。但想想全国上下多少才俊，能做官的又有几人？这已经是极好的结果了！冷凌霜的父亲十分高兴，等陈阙被定位上品，即将实授官职之际便大摆筵席，给他们俩个举办了风风光光的婚礼。

婚后两人更是如胶似漆，她能感觉到他眼神中的温柔，他想到她就甜蜜，见到她就欢喜，对于陈家哥哥，她有灵魂上的依恋，他们两个在一起，什么话也不用说便是对幸福的最好解释。

那到底是为了什么他们变成现在这个样子了呢？冷凌霜苦涩的想，是！从相信她不能生孩子开始，可这是她的错吗？她也不是本来就不能生的。

刚成亲不久她就怀上一个，当时年轻，自己不知道。还不是陈阙，他不愿意留在京城当个小官，一心要外放地方。但想要一举做个有实权的地方官可不容易，陈阙自己不好开口，她就自告奋勇去和父亲说。大冬天的，她进门不小心滑了一跤，出了事大夫诊治时才告诉她这是孩子没了。当时她哭得很伤心，陈阙日日夜夜陪着她安慰她，那时候的他让她心里多么安定！

之后没多久又有一个，却正赶上一个机会，萧鹰被任命为广州刺史，要带着一些文武班底上任，听说冷家爹爹想为女婿找个外放的差事，便想带着陈阙去广州府。

广州府是边境重地比较受重视，萧鹰本人又是皇族，可以预见前途无量，跟着他去打开局面必然被信任重用，且萧鹰和冷家爹爹关系好，也会照顾一二，肯定又很多展现自己的机会。无论从哪个方面看这个机会都实在难得，只是广州太远，冷家爹爹年龄大了，有些舍不得女儿远离，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等等。

但陈阙等不了了。有些事儿无法出口却一直沉甸甸的压在心头，虽然他和冷家的孩子一起长大，但始终是绷着的，他无法像冷凌霜一样自在放松，在京城，他就只是冷家的女婿，是靠冷家施舍养大的孩子，他的任何成就和努力都得不到应有的重视，任何人在提起他的时候都会先提起冷家。他是那么的渴望能离冷家远远地自己闯出一番天地来证明自己！所以他太不愿意放弃这次机会了，为此夜夜难眠。

看到他这样，冷凌霜亲自登门去找了萧鹰，她和谁也没说自己有孕的事情，独自抵挡来自家里的一切压力，坚持和相公去了广州。

广州路远，筹划奔波并且这么坐着马车从北到南颠簸了一个多月，实在折腾的太累，结果孩子又没保住。至此就伤了身子，直到现在成亲十多年他们俩也没能有个孩子。

可是陈阙答应过的！他说过无数次，他说：“没关系！真的不能生我们就过继一个好好教导，将来一样会孝敬我们。无论如何，我只要你一个，绝对不会娶妾来让你不开心。这一辈子，我都要让你开开心心的！”

他说过无数次！虽然是很早以前说的，可是她记得！他就是答应过不娶妾！从他们都还小一直说到长大，他们早就说好的事情，凭什么就可以不算数了？凭什么年轻的时候说没孩子可以过继，现在就一定要亲生的才行？

是因为她老了不漂亮了，还是因为他能力得到萧鹰认可，步步高升，现在已经是广州府仅次于萧鹰的几个人之一，从四品的西江督护？

他说过这一辈子都要让她开开心心的！她虽然嘴上没说，可心里也想让他一辈子开开心心的。可是现在，无论自己怎么做他看都不愿意看。他已经到了只要看到她就不开心的程度了！

直到她忍不住发了脾气，他拂袖而走。像这样的事情重复多少次了？冷凌霜不禁狠狠的咬紧了牙，手伸出去把架子上的一件长衫扯下来在手里死死抓着。她必须用很大的力气抓着，不然她觉得自己就要哭出来了。

这是她五天来日夜不停亲手为陈阙缝制的，然而陈阙只随便看了一眼，连试一试都不愿意。她的女工并不粗陋，为了陈阙她是认真学过的，这件衣服细致而整齐，衣襟上认真的刺绣了青色的花纹，领口袖口都带着窄窄的青色皮毛，低调中带着华丽，是陈阙最喜欢的风格。陈阙爱吃的菜她每一样都会做！

她为了陈阙什么都愿意做，但是吵架的时候陈阙却脱口而出，她不配做他正室夫人！因为她没有正室夫人的气度！

她更加使劲的咬着牙，强迫已经冲到眼眶的泪水回去！为了忍住不哭忍的身体都在颤抖。

“小姐！”管事姑姑婉丝忍不住开口，“你别恼了，叫人去营中哄哄姑爷，马上要过年了，您难道还真的不让姑爷在家过年吗？”

“是他自己要走的，他不想回家过年，我还求着他不成？”冷凌霜哑着嗓子说。“想去哪里去哪里好了！我一个人落得清静！”

“小姐，要我说这次你也有不对，姑爷才说了一两句，你就说了那些个难听的，别说姑爷是个好面子的人，就是我听着也觉得呆着臊得慌，可不得走吗？

她是冷凌霜的贴身丫头跟过来的，颇为亲近，说话没那么顾忌。

冷凌霜怒道：“他想要纳妾！我难道还要笑呵呵的说好？”

婉丝知道她不爱听这个，却也还是耐心的劝解：“先把他哄回来，纳不纳妾的以后再说，左右他也不能趁着过年的时候纳妾，总得细细挑上几个月，这就有了时间了。张先生不是说小姐的身子已经调养的差不多了吗，指不定什么时候就能怀上，你好好哄哄姑爷，趁着过年十几天休假，你们好生亲近相处，如果老天保佑这就有了，姑爷也不好提什么纳妾的事情了吧？”

冷凌霜闭着嘴不说话。她无法和婉丝解释，这不是要不要娶妾的事情！不是要哄着骗着才能扭转的事情。所以她不说！就不！就不！她要那个宠她爱她，一见她就会笑的陈家哥哥，不管有没有孩子，不管发生什么事儿，是山无陵还是天地合！她要相公全心全意的爱她，就像她全心全意的爱着他一样！她并不想什么正室夫人侧室夫人的事儿，她要她的爱情！那份天地之间至美至好的东西！那个陈阙答应给她的东西，她要！

陈阙想要孩子，她知道。所以她这些年从没有放弃努力，她不停调理身体，找了不知多少各地名医，喝了不知多少苦的不得了的药汤，什么方法都乐意去尝试。张神医说她身子逐渐好转，可以再有个孩子，这个消息让她很高兴，但是即便是有了又怎么样？这个孩子应该是锦上添花，是爱的结晶。而不是雪中送炭，是挽救她感情的工具！她的感情不应该要靠任何外力才能维持！不应该！

可是她也明确的感觉到，她曾经拥有的爱情真的不在了！她想要的那种炽烈和纯粹，无法挽回，一去不返！从来没有就罢了，曾经有过却又失去，她就是无法忍受！

是的，无法忍受！此刻宇宙苍穹仿佛是一床湿透了的厚重棉被，整个将她包裹住，阴暗沉闷，无法呼吸，仿佛要置她于死地般的无法忍受！

婉丝正在说话，却见小姐站起身来走进内室，丝毫不理会她，禁不住叹了一口气，摇摇头在外面顺手收拾一下，又发了一会呆。却猛然看见内室走出一个青衣书生来。

“婉丝，我要出去走走。谁都别跟着我。”那人说。

婉丝这才看清原来是冷凌霜换了男装。她身上就穿着她亲手给陈阙做的那件青色衣服，头发简单束起，插了个木簪。一边说一边随手拿了一件厚斗篷披上。

“小姐，可是……你一个人，快过年了……这……”婉丝有些语无伦次。她是冷凌霜的贴身丫鬟，从小跟到大的，自己家小姐有不错的武艺，和别人家大家闺秀不一样，冷凌霜像这样抛头露面的出去是常有的事儿，不然她自己换男装能这么顺溜吗。

嫁人前爹爹不怎么拘束她，嫁人后陈阙不但没有看不惯，还陪着她一起换装出去过很多次，玩的开开心心。所以无论是说她会遇到危险，还是妇人不应该出门这类劝解到她这儿都没有说服力，而且婉丝知道小姐决定的事情基本是劝不回来的。

冷凌霜果然没听她啰嗦，到门口去直接解开马缰绳，上马就走。婉丝只好赶快叫几个家丁跟上，遇到事情也好有个照应。可陈阙家人口简单，人少事情少，各项东西都不多。马在府中一共就养了两匹，一匹被陈阙骑回军营，冷凌霜把这匹再骑走，家丁想跟都跟不上，跟着跑出一条街夫人就没影了。几个人只好气喘吁吁的回来。婉丝气的直跺脚，骂这几个人无用。几个家丁也很委屈，两条腿要追四条腿，他们是无用，找个有用的出来看看好不？

婉丝凝望着门外冷凌霜远去的方向，轻轻叹了一口气。一个挽着双鬟的小姑娘走过来，忽闪着大眼睛问：“娘，夫人为什么出去乱跑，她想出去玩吗？”

婉丝伸手搂住了她，轻叹：“明玥，夫人不开心。”

“夫人为什么不开心？”婉丝的女儿秦明玥又问。

“她呀，心气儿太高了。女人不能心气儿太高，得认命。”婉丝揽着自己的小女儿往回走，她从很小就是小姐的贴身丫鬟，小姐对她十分好，由着她的性子找了喜欢的人，又偷偷塞给她私房钱，希望她嫁人以后日子过得好，连她女儿的名字秦明玥都是小姐给取的，几乎就把她当成姐妹一般看待。

她也以为自己会幸福一辈子，可是只两年，那个她自己挑中十分满意的人就病死了。她没儿子在婆家立不住脚，就又回到小姐身边当个管事姑姑。眼看着，一年一年的，小姐和姑爷之间的感情也淡下来……她又为自己难过又为小姐心痛。当初，如果她不是心气儿高，非要挑个自己中意的，还会不会是这种结果？

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搂紧女儿：“明玥，将来你可要乖一点儿，别想太多，找个老老实实的人嫁了，娘就放心了。”

“娘你说什么！”秦明玥噘起嘴，她才多大，怎么就说起嫁人的事儿了？再说，她心里也不服气，就算将来嫁人，那也得是喜欢的，怎么可以随便找个老实的就行了？

所以她低声道：“我才不要，我就算嫁人也要和夫人一样，嫁给喜欢的！”

（唐代才开始大规模推行科举制，南北朝时期官吏的选拔被称为九品中正制，候选人通过各种关系推荐，然后由几个人出面考核，任意出题，没有统一的试卷，得分也全凭这些人的喜好。有点背景的人还好些，考官评定的时候会给些面子，贫寒学子想出头真的很难很难，没有人推荐很可能连考试资格都没有，所以陈阙要借用岳父的关系，并不是说他没有真才实学，只是那个时代就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