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威风 第108章 第 108 章

高要城中贯穿东西主街的菜市口尽头有一块面积很大的空地，空地一边搭着一座黄土夯的高台，规模稍大的郡县县城中都会有类似的高台，这是一年一度秋绝时当众处死人犯用的。四十年前大梁刚成立的时候社会治安好了一阵，一度曾经空置，也就是说高要县城及其所属乡镇一年内没一个犯死罪的人，现在是一年不如一年了，因此在这座高台上被砍头的人犯逐年递增，黄土吸了血，颜色变作可疑的斑斑驳驳。百姓嫌这地方阴气重，等闲不会靠的太近，更别说走到高台上面，因此陈威和梁大郎两个人垂着脚坐在高台边上好像坐在酒肆茶馆一样闲聊就显得特别打眼了。

不管是摆摊的还是路过的，每个人都会忍不住去看一眼是谁这么不忌讳，在杀人的台子上坐着也不嫌膈应？可无论是谁只要看上陈威一眼，心里都会不自觉打个哆嗦，这个年轻人此时此刻神情并不凶恶，只是略微带着点不耐烦的模样，但不知为什么，他那只是多少一点点不耐烦的模样就已经很吓人了！

这感觉说不上来，不知道是因为他的身高还是气势，脸上几乎不带弧度的浓眉还是双目中仿若漫不经心的神态，又或者他猎豹一样的身姿，全身上下近乎能蓬勃而出的力量感……总之这个人就是让人觉得毫无来由的危险，根本不用试探便知道他只要有一点不高兴都会引发严重后果似的。

高台下的有六七个人站着戒备，个个神情都比他严肃很多，甚至带着点阴沉的意味，全身肌肉绷紧，看着是个守卫着高台上坐着的陈威不让人靠近的架势，但其实就算没他们守卫也并没有人愿意靠近陈威，他大概天生就自带个生人勿近的气场，还随着长大越来越严重。

周围的吵闹声小了下来，越来越多的人发现了高台这几个不一样的人，也就越来越多的人下意识的闭嘴不说话，慢慢的，这几个人便带动的这一片区域气压阴沉严肃，怕惹事的离着远远就会绕道而行，喜欢看热闹的百姓则远远围着，也不敢高声说话，只在远处指指点点的和他们一起等着看，好奇会发生什么事。

其实如果能听清，就会发现上面两个人真的是在闲聊而已，并没有什么高深的。今天风挺大，衣襟翻飞都带出点啪啪的声音了，梁大郎递过一个皮囊酒壶问：“老大，你渴不渴？喝口水！”

壶是装酒用的，但现在灌的是白水，陈威命所有的手下出来干活的时候都禁酒，梁大郎这个总是近身侍候的人更不敢违抗，实在馋的很就倒进去一点烈酒晃荡晃荡，然后倒掉灌水，两下一冲气味古怪，其实不但没有酒味，比白水还更难喝，只能起个心理安慰的作用。

“你他娘的是不是又倒酒进去了？”陈威打开盖子便被壶里的气味弄的眉头一皱。

“哦……呵呵，我就是没找到水壶，随手拿个家伙事……”

“靠！弄的和猫尿似的！”陈威有点嫌弃，但他自己没带水又确实有点口渴，便没碰壶嘴凌空倒着喝了一口，陈威自己也觉得跟哥哥在一起生活之后被他养娇气了，以往渴了饿了累了痛了这种小事他都很能忍，根本不会在意。但哥哥婆婆妈妈的非常注意这些养生细节，因他自己不能时时陪在弟弟身边，一有机会便会被梁大郎这个贴身之人耳提面命，让陈威心里能接受一个人实在很难，洛宁风也不敢随便换个人到他身边，不然他找个小丫鬟肯定要比这么一遍遍叮嘱梁大郎省事很多也放心很多。

他也知道梁大郎实在不是照顾人的料，陈威也不是乐意让人照顾的主，只是他自己吃了身体不好的亏太大，实在看不下去陈威太糟蹋身子，对此很重视很执着，再笨的人被如此反复啰嗦也能长进点了，加上梁大郎又不敢违抗他的命令，强化训练之下，原本粗枝大叶的梁大郎居然也细致了不少，虽然肯定做不到像冷春照顾洛宁风那样不用他开口就事事都办的妥贴舒服，真做这么细致陈威也绝对受不了，但平时带个水帮他收拾个东西什么的却也做的顺手了，只不过他没那么讲究的带两个水壶，就直接拿个大号的够他俩一起喝就完了。

梁大郎这个人赤子之心，智商可以说有点低于平均值，简单执着一根筋，但越是这样的人越是能凭直觉分辨出别人对他的感觉，陈威嘴上说的再嫌弃心中也当他是兄弟，其实并不在乎和他喝一个壶里的水。那他何必要像冷春那样又是茶壶又是玉杯的，喝水喝茶喝酒都还得不同的装备，想想洛宁风每次只是出个门走走冷春为他准备那些看了都眼晕的一大堆东西……同样是近侍，梁大郎很同情冷春，觉得他太难了！还是自己老大怎么看怎么顺眼，所以人和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别人惧怕的陈威他看着和眼缘，倒是别人觉得亲切的刺史大人实在是让他想躲远点。

闷了一天之后这水的味道更是一言难尽，陈威这一口喝的如同喝了猫尿，憋着气才咽下去，对梁大郎翻了个白眼，把壶随手往身后递过去：“老薛，喝一口？”

他身后高台上被推过来砍头垫着用的大石头，石头上站着黑风寨四当家、视力极佳的穿云箭薛成简，他弯下腰双手接过壶来也学着陈威那样凌空喝了一口才放下，又回到石头上一边看一边道：“巡城营那边信号打出来了，应该没什么问题。大牢那边似乎出了点小状况，还没回应。营地那边已经折腾完了，三哥正押着人过来。”

“能看清有多少人吗？”

薛成简眼睛眯起略略判断一下，便颇为肯定的道：“有一百人上下。”

“哼！”陈威脸色沉了一下，“一共就给我留下三百人，这种货色就有一百，还真他娘的是林文鸿的尿性！”

“巡城营那边人也过来了，人不少啊！看来高要巡城使带着人平时没少作威作福，带来的人都老实的很！老大你让他们去把那些混混里身手好的找出来还真是一找一个准啊！”

“那是！”梁大郎接口，“军营里的兵还敢说什么不归我们管的话，巡城营可没那么胆子，他们整天三教九流的接触多了，鬼的很！老大把李贲要来的话和他们说清楚了，那巡城使就差点尿了！城破了他可是死罪！我们来帮他守城，那他还能不玩命配合吗？”

“就差大牢那边了……好像也来了……咦？”薛成简像是不信自己的视力，手搭在眉毛上又使劲看了看。

“怎么了？”陈威问。

“他们抬了一个人过来。”薛成简有点迟疑的说。

“抬了个人？打残了？”

“不是。”薛成简摇头，“用椅子抬来的，看着很恭敬！”

“什么人？”陈威奇道。

“好像就是个人犯……穿的囚服。泥鳅怎么回事？”

“怎么？”

“那人仿佛说了句什么话，泥鳅一个躬鞠的都快折地上了！看着万分恭敬。然后他让队伍停下……”薛成简道。“……好像去旁边铺子拿个什么东西的给那人了……应该是吃的，我看那人放在嘴边做了个吃的动作。”

“难道是他爹？”陈威奇道，“被他在牢里找到了？”

“这……恐怕不是，泥鳅入黑风寨之前是孤儿，无父无母。”

“那可奇怪了，等会问问他。”

薛成简视力极佳，站的又远，他看到了之后半天这些人才一一过来，大牢那一队人速度最慢，等他们到的时候，土台周围已经围满了人，大家一起安静的等着他们了。

一见到陈威，泥鳅就兴奋之极的小跑过来，压低声音道：“老大，我找到我师尊了！”

“你找到……啥？”

“我师尊！不过是上上辈子的！”

陈威憋了一口气好容易喘过来，也学着他压低声音往椅子上的人看一眼道：“是不是那位？”

“对对！老大，你不知道，原来我上上辈子是个仙童，我那师尊是真的神仙啊！他能前知五百年，后知五百载！”

薛成简忍不住呵斥了一声，“你胡说什么呢？这是上了什么恶当？你丢不丢脸！”

“不是！”泥鳅脸涨的通红，大声争辩：“我师尊真的是神仙！不信你问他们，他为我驱除了附身的恶鬼！我说之前我为什么都睡梦难安，原来是有恶鬼附体！所有人都亲眼所见！那般凶恶的鬼魅，我师尊轻易就能除去，他还一眼就道破了我的身世！定是神仙！”

薛成简看着他带去的几十个人，那些人也一起点头，神情和泥鳅一般狂热崇拜。陈威叫了一个人的名字，“郭少爷，你可是读过书的，也看到……那什么，这人当众抓鬼了？”

郭旭从人群里出来，脸色有点尴尬又有点敬畏，犹豫一小会，还是点点头，“真的！仙长神迹，我确是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