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中旬的时候曾念陪杨清远买了一套茶具,用来泡那可怜的三颗小青柑。
茶具是一套汝窑制品,淡青色的瓷杯看上去像是由无数片碎片拼接而成,当茶水倒进去的时候,甚至能很清晰地看到每一个裂纹里荡着的,飘着香的茶水。
杨清远就在氤氲的茶雾里和曾念说他跟总公司申请了调岗,大概八月就能到广州入职了。
曾念不小心被滚烫的茶水烫了一下舌尖,有些懵地抬眼去看杨清远。
杨清远说这些话的时候就像是在说“今天天气还不错”这种稀疏平常的事情,但曾念知道不是的。
杨清远在潜江的工作很稳定,而且工作时间马上满三年,资历丰富业绩也不错,是很快就要升职了的。他完全没有必要在这个时候申请调岗,舍掉自己在潜江积攒下来的客户基础,跑去广州那一片最不缺人才的地方,重新开始。
“你不用这样的。”曾念说。
“不用怎样?”杨清远问她。
“不用为我牺牲到这个地步。”曾念补充,“你明明……”
“曾念,这不叫牺牲。”杨清远否定曾念的说法,“这是精致利己主义的完美体现。”
“什么?”曾念完全不懂为什么谈话会上升到这样的一个高度。
“因为杨清远很喜欢曾念,想和曾念在一起吃饭,喝曾念泡的茶,和曾念看很美的风景……想要和曾念做很多件没有意义,或者很有意义的事情。”杨清远说,“而这些‘想要’,如果要不到,那么杨清远这个人的生活就会变得很没有意义。”
“所以,杨清远做的任何的更加接近曾念的决定,都是出于对杨清远个人变得更加快乐的考虑。”杨清远说,“这样的考虑,不能叫做牺牲。”
“可是……”曾念很慢很慢地说,“我也可以回家工作的。”
“这里很冷。”杨清远看着曾念的眼睛,“冬天没有暖气,还会下很大很大的雪,就算是穿很厚重的衣服你还是会手脚冰凉,而且,你还很容易忘记出门要戴围巾。”
“冬天要上班的每一个早晨,都会带给你新的崩溃。”
“我舍不得你受冷。”杨清远最后总结道,“曾念,你应该永远呆在很温暖很舒服的环境里,不用从杨清远这里受到任何不该受的委屈。”
“你总是有很多说辞。”曾念喝一口手中的茶水,闷闷道,“我说不过你。”
杨清远用没有握茶杯的那只手捏了一下曾念的脸。
曾念的脸有些肉乎乎的,捏起来很软。
于是杨清远又用嘴唇很轻很轻的碰了一下。
“做什么啊。”曾念说,“茶都要泼了!”
于是杨清远就把茶杯放下,然后很认真地吻了曾念。
小青柑的味道充斥着两个人的口腔,有些苦,有些涩,但最后全都变成可甘回味的甜。
就好像曾念这些年对杨清远的所有的感情一样。
***
八月的时候杨清远带曾念见了家长。
杨清远的家里人很早就知道了曾念的存在,也非常非常喜欢她,于是曾念原有的忐忑和紧张很快就被化解。
但也因为这一次见家长,曾念知晓了杨清远这个人到底能闷骚到哪种地步。
曾念晚上躺在床上的时候还能很清晰地回忆起杨清远奶奶和自己说那些话的神态。
老人的脸有些皱了,看人的眸光很温柔,她握着曾念的手有些粗糙,似乎对曾念这个孙媳妇特别满意,但又不是很会表达这种高兴,所以近乎有点儿紧张地用大拇指揉捏曾念的手心。
她说:“念念,我们家小远是真的喜欢你。”
曾念说我知道,我也很喜欢杨清远。
“但还有一些你不知道的。”杨清远奶奶说,“或者杨清远自己也不知道的。”
曾念愣了一下,觉得杨清远奶奶说的很可能是真的。
毕竟,像杨清远这种用“应该喜欢”来形容某一段时光的人,确实很少很少了。
杨清远这个人看上去像是情感非常丰富,他能够很轻易地体悟别人的痛苦和感伤,然后很恰当的送上应有的关心。
但他本人又似乎很缺乏一种对于自我的认知,而这种认知在对待命名为“杨清远对曾念的喜欢”上尤为突出。
因为在很多个杨清远认为“应该喜欢”曾念的时间里,那确确实实是喜欢的。
而在很多个独立于这段时间之外的时间里,还应该有很多能够被杨清远定义为“应该喜欢”的时间。
那是杨清远摔断腿的时候。
同学们组团去看他,杨清远打起精神和他们聊天说笑,讲述自己是如何从楼梯上摔成这幅惨样的,但是同学们一走,他就立刻陷入难过之中了。
这种难过并不是因为腿伤无法上学,也不是有多疼。
而是因为,在组团来的那么多个同学里,没有曾念。
所以曾念也没有多关心杨清远嘛……
他很沮丧地躺在床上想。
当杨清远奶奶推门进来的那一瞬间,杨清远的眸光一下子点亮,随即又很快黯淡下去,还貌似不经意地往外面看了几眼。
杨清远奶奶问他看什么,他说没什么,但很快又忍不住,问奶奶有没有见到一个带黑框眼镜的,长得瘦瘦高高的小姑娘往这边过来?
那是杨清远奶奶第一次听到杨清远嘴里关于一个女孩儿的描述。
也是她对曾念的第一印象。
然后就过了很多年,到杨清远放弃出国而选择第二次考研的时候,杨清远奶奶再次听到了曾念的名字。
那时候家里人都在反对杨清远的决定。
因为出国读研是已知的可以确定了的很光明的路,而考研本身就意味着风险,更何况是跨专业考研。
很多人,包括杨清远的父亲都觉得他是在胡闹。
但杨清远却异常坚持。
有一天杨清远在图书馆复习到很晚回家,正好遇到在客厅喝茶的老太太,于是没忍住吐露了一些心思。
“曾念告诉我,喜欢的话就要去争取一下。”杨清远说,“奶奶,我想再试试。”
杨清远说喜欢就要争取,可能说的是法律。
但老太太很轻易地就能判断出,杨清远的喜欢的成分里,很大部分都是曾念。
但是随着杨清远的二战、三战的接连失败,老太太就再也没从杨清远嘴里听到有关曾念的信息了。
那时候杨清远也不再和家里人住在一起。
他似乎永远都在忙碌,人也瘦了很多。
再后来一点,他就带了一个女孩儿回了家,给家里人介绍,说那是他的女朋友。
那不是杨清远言辞中描述出来的曾念。
而是一个和曾念近乎没有任何重复的、全新的人。
再后来,过了很久很久。
杨清远分手了。
然后,在年前的冬天,老太太再次听到了杨清远口中的曾念。
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杨清远带着一身寒气进门,但眼里始终带着笑,他说:“奶奶,我昨天见到她了。”
像是很有缘分的,老太太在几天后因为一起低端的保健品诈骗事件见到了曾念本人,这个善良温柔的女孩儿比杨清远的描述还要好上很多很多。
接着,就有了初八那场临时加塞的相亲。
又有了很多个看似凑巧,却又全是精心设计的见面和往来。
“如果当时我没有答应那场相亲,你要怎么见到我呢?”曾念问杨清远。
“应该会去你家门口装作偶遇吧。”杨清远说,“我实在是想不出什么别的方法了。”
那时候曾念不接受杨清远有关于请吃饭的答谢,也不怎么回应他的消息,却在朋友圈里发关于相亲的感悟,杨清远急得嘴里冒泡,但又确实没有任何办法。
只能昧心在朋友圈迎合着发相同的感悟,以此来和曾念达成某种程度上的“心灵感应”,但似乎是事与愿违。
因为曾念真的觉得杨清远有在每天相亲。
实在是冤枉!
但杨清远也不便解释,只能坐实曾念的这个想法——毕竟他的家里人确实有给他安排很多个相亲对象,只是他没有去而已。
但还好,曾念接受了杨清远作为“相亲对象”这样一个新身份。
又有了后面的广州的同游。
如果不是曾念那次微信上说错话露了陷,或许杨清远还要花更久的时间来察觉到曾念对自己的喜欢。
因为杨清远实在是太笨了。
但其实也没有关系。
因为杨清远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曾念,或许并不比曾念对杨清远的喜欢要少。
杨清远只是不会说而已。
但他的行动却无时无刻都在和曾念告白,曾念最终还是自己会看到的。
所以,曾念和杨清远最后还是会谈恋爱。
还是会很开心很幸福地在一起。
这本来就是一个既定的结果。
***
在曾念喜欢杨清远的第十年快要结束的时候,他们登记结婚了。
出民政局门口的时候,下了很大很大的雪。
地面被雪覆盖了一层很浅薄的白,曾念这一天出门仍旧忘记要戴围巾,但是没关系。
因为杨清远永远记得。
杨清远将自己用体温熨帖得很温暖的围巾给曾念围好,然后用发热的手心揉了一下曾念的的脸,接着,很轻很轻地在她嘴巴上碰了一下。
和曾念说:“回家了,老婆。”
于是,曾念就由杨清远搂着回家了。
那是人类历史上很平常的一天。
但却是曾念和杨清远的人生历史上很浓墨重彩的一天。
【正文完】
2020.04.09
湖北潜江
我个人超喜欢这个故事,因为在这里,曾念和杨清远在一起了,并且如她所想,在28岁的时候和最喜欢的人结婚了。这是现实里的曾念没有的、也不可能有的结局。
《热望》是我以“陈心一”的身份写完的第一个故事,很感谢大家一路陪伴,希望未来能以“陈心一”的身份写出更多的故事,那时候希望你们还在~
顺便,为即将开始连载的《阿使》打个广告(点进专栏就可以看到了):
【地狱使者在地府工作三百年,每天见到的都是鬼,可是改不了怕鬼的毛病!
别的地狱使者勾魂都是得心应手,他勾魂就是十八般武艺加上三十六套法器一溜儿全上!
通常勾到的魂不是七窍流血就是穿肠烂肚,所以得到的用户反馈超级差!
于是三百年来升不了职加不了薪,穷的叮当响,最后连法器都买不起了。
可以说这地府公务员当得是非常凄惨了。
直到有一天,他去乡下勾魂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有阴阳眼的女土豪……
该女土豪把他堵在角落里强行告白。
地狱使者:“我不搞姐弟恋的!”
女土豪:“你他娘的都活了三百多岁了,我才二十八,你跟我说不搞姐弟恋?”
地狱使者:“那……我不搞祖孙恋的。”
女土豪把一沓冥币往地上一甩:“勾魂法器还要不要买了?”
地狱使者:“……”
于是,开启了感天动地的人鬼恋!】
阿使是一个有点怂又很可爱的鬼,超级甜!虽然题材是奇幻,但是一点恐怖情节都没有,就是一个从头到尾的小甜饼!
周三见~
等你们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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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第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