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山的时候他们选坐了缆车。
曾念不恐高,也不是第一次坐缆车,但在缆车出发的那一分钟内还是难免有些害怕。
车厢晃动得有些厉害,绳索上似乎还有那会儿下雨未干而悬在上面的雨滴。
脑内不受控制地开始滚动各类雨天缆车出事的新闻,曾念有些紧张地抓紧了自己的裤腿,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缆车外缓慢行过的风景。
“如果害怕把眼睛闭上会好受一点。”杨清远说。
“我才不怕。”曾念很倔强的反驳,继续看着窗外的风景。
杨清远仔细注意着曾念的状态,等缆车滑出一段距离,不那么晃悠之后,杨清远发现曾念的脸色好看了许多。
“你小时候是那种打预防针会看着针头的小孩儿吗?”杨清远有些感兴趣地问曾念。
“你怎么知道?”曾念不看风景了,她瞪大眼睛有些惊奇地看着杨清远。
“越是害怕,就越要面对。”杨清远说,“我直觉你是这种人。”
“你呢?”曾念说。
“我不是。”杨清远说,“我是那种因为害怕就会逃避的人。”
“那小时候带你打预防针的人肯定很辛苦。”曾念说。
“哈哈。”杨清远很开心地笑了。
“倒也不会很辛苦。”杨清远说,“像这种逃避不了的事情,我就会讨价还价。”
“嗯?”
“比如打完针就要给我一颗糖果,或者给我买喜欢的玩具。”
曾念羡慕道:“你的童年应该过得很开心。”
“你童年不开心吗?”杨清远笑着问曾念。
“一半一半吧。”曾念说。
“怎么说?”杨清远问她,脸上带着一种可以称为心疼的神色。
“你干嘛摆出这种神色?”曾念笑,“我家里人都很爱我的。”
于是杨清远有些尴尬的收起了心疼。
曾念的父母确实很爱她,尽管家里贫穷,但他们给够了曾念他们所能给的所有的爱。
但实在是太贫穷了。
家里只有六亩地,还得看天收成,是很难活得很好的。
所以在曾念四年级的那年,父母外出打工了,曾念开始了漫长的留守生涯。
那时候手机还没流行,曾念很想父母的时候要到村头借用小卖部的公用电话才能很短暂地和父母进行通话。
因为父母很忙,所以曾念打过去的电话也并不能被很快接通,很多时候都是父母下班后用小灵通打回小卖部告知老板下次给曾念打电话的时间点,曾念再早早地过去等电话。
有一年父母工作的服装厂效益不好没能发下来工资,曾念的父母过年也没能回来,那时候万家灯火,曾念穿着父母拜托同乡人给她带回来的新衣,一个人坐在奶奶家很低矮的台阶上坐了很久。
但是当父母给她打电话问曾念想不想自己的时候,曾念总是很懂事的说不想。
因为如果曾念一旦说想了,妈妈就会在电话里哭。
这种留守一直到曾念大学毕业那年。
那时候潜江的小龙虾终于在湖北省打响名头,家家户户开始了养殖,曾念的妈妈也回家开始养殖小龙虾,可也就是那一年的年末,曾念妈妈却出了车祸。
所以曾念说一半一半。
有父母在的时候,曾念得到了很多很多爱。没父母在的时候,曾念一个人从四年级开始独立,一步一步变得优秀,却也缺失了很多同龄人本该得的爱。
算起来,曾念不是那种和杨清远一样泡在蜜罐里长大的人,不是想要什么就能很快得到什么的人,所以她实际上是个很缺人爱的人。
但曾念并没有表现出很缺爱的模样。
她看上去很好很好,就好像如果有人给她爱,她就会很快接下来,然后说谢谢。但是没有人给她,她也能不争不抢,就像是从来没有过这种对爱的期待一样。
杨清远忽然有些心疼。
他想要给曾念很多很多爱,却又不知道要如何给她才好。
“曾念。”他很轻很轻地喊她的名字,张开嘴巴像是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又什么都没有说出口。
曾念也没有催促他,就好像杨清远没有喊她的名字一样。
缆车开始减速,到达山底的时候杨清远也没能说出来任何他想要对曾念说的话。
***
晚上曾念换了微信头像。
她将原本的卡通人物换成了山上那颗挂满红丝带的许愿树,就像是很认真地在等待自己的愿望成真一样。
杨清远发布了朋友圈。
是这两天在广州打卡的景点,九宫格照片,没有任何文字描述。
但是却将和曾念在石室圣心大教堂的那一张合影放在了九宫格的正中间,有点欲盖弥彰的味道。
于是很多他们共同熟悉的朋友在下面言辞一致地发表评论——感叹词 @曾念。
评论刷了十多条,当事人杨清远试图说点什么,但很快他的言论被淹没在整齐划一的“哟~~~”里面。
也就是这个时候,曾念注意到杨清远的微信头像也换了。
换成了离许愿树很近的挂着很多同心锁的铁链。
这么看上去,就很像是心照不宣的情侣头像一样。
曾念就更加不敢在下面评论什么了。
但似乎越是这种沉默就越是能惹人旖思。
于是死气沉沉的同学群一下子就活了。
所有人都在群里疯狂@曾念和杨清远,要求当事人现身说法,其中班长作为曾念“高中时期喜欢的人”这一绯闻男主角,搞事情最是踊跃。
曾念没办法,在群里发了个“广州欢迎你”的红包求闭嘴。
很快杨清远也跟风发了个红包。
大家抢完红包不但没有闭嘴,反而更闹腾了。
苑穗在里面唧唧歪歪,说他们又是红丝带又是同心锁的,这种低调却有内涵的情侣头像简直是“蒂花之秀”的最高配了。
曾念:“……”
她选择闭群。
其实她和杨清远确确实实是用过一段时间的情侣头像的。
那是真正的情侣头像。
是曾念从微博上找到的。
那时候是在曾念还没参加大夫山骑行活动的前几天。
有天晚上聊天的时候杨清远貌似不经意地和曾念说她的头像有点儿老气,曾念那时候的微信头像是一个带着兜帽在敲键盘的小黑人,和大学室友们的微信头像是一个系列的,她用了很久。
但因为杨清远说很老气,所以曾念很快就换了。
曾念其实很喜欢一些情侣头像,因为足够可爱。
但是因为没有男朋友和自己一起用,就很少用。
但这一次,她给自己换上了女孩子的,然后装作不经意地问杨清远要不要换。
杨清远说好。
然后曾念就将那个她很喜欢的情侣头像的男生版发给了杨清远,还欲盖弥彰地发了一些其他的可以用做头像的不太好看的图片来充作别的选择。
杨清远几乎是毫无疑问地选择了情侣头像的那个男生版,也在选择后立刻就换上了。
曾念还暗自开心好久。
那时候他们顶着情侣头像藏在班群里,但因为都没冒过泡,所以没有被人发现。
就这么藏着一种只有对方知道的,很淡却足够缠绵的被称之为暧昧关系。
但在很后来的一个晚上,当曾念和杨清远聊到一个有关于感情的话题的时候,他们产生了一点分歧,杨清远直男到让曾念生气,于是曾念换了头像。
可是等她第二天早上气消,打算换回那个情侣中女孩儿头像的时候,发现杨清远也换掉了那个情侣头像中男孩儿的头像。
最终,曾念没有换回女孩儿的头像。
而在那之后的不久,他们之间的消息往来也不再热络,再后来,杨清远就说要把曾念推荐给他的电视剧和电影推荐给他的女朋友了。
那就是全部。
关于情侣头像,也关于那段不合时宜的,让人伤心暧昧的全部。
曾念也就是在那个时候意识到,会用真正情侣头像的并不一定会是真的情侣这样的道理。
所以此时此刻,在朋友们调侃她和杨清远的情侣头像的时候,曾念并没有太多的愉悦的感受,反而是产生了一种迟来的、对于杨清远的怨怼。
曾念觉得,杨清远这个人真是太可怕了。
他像是一个感情操盘手,随便做点什么,就可以很容易地让曾念开心,又让她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