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的香烛烧完又换了一拨,我还笔直地跪在正中央,就算师父不在,我也不敢有一丝一毫地松懈。
早年犯错挨了不少打,也没少在这跪,我是祠堂的常客了。
门派里的同门都知道,祠堂和后山的清心阁全是我的受罚地点,都有专属位置的。隔三差五进来一次,就像回家一样。
看看,还有哪个二十六岁的一代女侠在家受罚。
列祖列宗的牌位像是围观群众,静默地陪着我,计时燃香在青铜小炉鼎里尽忠职守,已经换过一支了。
等这支烧完,我就算跪完一个时辰。
身后传来脚步声,我身体没有动。人影已经来到旁侧,我眼珠上扫,随着这人转到正前方。
端着大碗饭菜的凌驰在我的注视下屈膝蹲下,将吃食递到我身前。
少年换了浅绿的练功服,袖口用白色护腕绑紧,托着碗的那只手修长有力。
红色惊艳,绿色清爽,还显得温柔,更像我记忆深处的大师姐了。
我张了张嘴,“大师……”
“还叫我大师姐?”他用筷子敲敲碗,打断我的呢喃。
我不免轻笑,还是嘴动身不动,跪得笔直,“叫你大师姐那是抬举你,长得这般标致,二师兄的门面担当确实要换人了。”
“二师兄?”
“怎么,师父那么宠你,没给你说师兄们?”
“我也才来十几日,师父让你多带我。”
“……”
我看师父是想偷懒,只负责传授本领,生活这方面倒让我揽着。
“小师弟,送饭的活哪能劳驾你?”
“师父让你吃饭,你以为我愿意送?”
“不可能。”
听我斩钉截铁地否认,凌驰将碗放我身前,他看到一旁我没有用的护膝棉团。
并不多问护膝的事,他只好奇道:“为什么不可能?”
“没到时辰,提前吃,要加罚。”我用眼神示意他去看案台上的燃香。
约莫还有半柱香。
凌驰面上有着懵懂,他是真的好看,我跪着不动就这么看他,也能看一天。
他先前微卷的刘海应该是被采风馆故意收拾的,为了增加风情。
现下已换回清爽蓬松的八字刘海,露出光洁的额头,发梢搭在眉尾处,青葱少年水润灵动。
因为神似大师姐,我总有些不对他设防,可还因为师父偏爱他,我又妒忌得很,时不时想找他茬。
很矛盾。
一时寂静,他也没走,我便开口。
“你是不是很疑惑,为什么没到时间,师父还让你送饭过来。”
“嗯。”
“因为师父在磨我,午饭没吃,闻着饭的香味还要再跪,折磨加倍。我小时候常常因为抵挡不住,吃了饭,又加罚。”
凌驰看我这标准跪姿,猜测着,“你习惯了。”
“是啊,加罚各种各样。厨房里有八个蓄水的大缸,我曾经去河边挑满过,那年我才十岁吧,厉不厉害。”
“……”
我以为凌驰会幸灾乐祸,或许是没显露出来吧,看他这若有所思的样子,我心念一动,多说了一句。
“我总被罚,从小到大,确实是罚习惯了。”
“为什么?师父对我不曾罚过。”
“你讨师父喜欢呗。”
“你用不着拿腔拿调的,我看师父也没怎么罚别人。”
“那我大概是没达到师父的期望,又太调皮。”
“但你还是很尊敬师父。”
“当然了。”
“为什么师父这样训你,也没让你成为一个正经人?”
“……喂!”
凌驰又端起碗,柔软了眼神,凑到我鼻底,“很香的,嘴大师兄说全是你喜欢的菜。”
他居然还耐着性子落井下石。
少年用手掌扇了扇,米饭的清香混合着烧鸡腿的香辣味一起钻入鼻腔。
我:“过分了啊。”
凌驰:“不吃就凉了,趁热吃,吃饱了再受罚就是了。”
我:“你就是想看我被加罚吧!”
凌驰:“是。”
就算你笑得好看,我也不爽。
肚子确实在反抗了,以前也不是没偷吃过,加罚没问题,但就是不能让八千两黄金看笑话。
想到这,我四下看了看,确定此处只有我俩,便不客气道:“我好歹给你赎身,欠了那么多外债,你怎么一点感激之心都没有?狼心狗肺。”
看我又提起采风馆的旧事,凌驰也不乐意了,当即冷了脸色,好像受了莫大的耻辱。
“你如果没有那般对我,我倒还真要感激你!”
“哎呀,女人偶尔冲动一回,何况我也是血气方刚的侠女。”
“鬼扯。”
“再说,我不睡你,也有别人睡你啊,而且我不睡,我也不会赎。你一个男儿家,有什么计较的,我也是头一回。我不漂亮?我都怕便宜那帮小子呢。”
凌驰被我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冲击,瞪着眼,最终挖苦,“你怕是没人要,才总去采风馆。”
“……”
我没吭声了,垂下眼睛看地板。
“怎么,没话说?”
“对,我没人要,要不起。”
爽快承认,倒让凌驰有些接不上话了,他也没有乘胜追击地赌我,只是撩起衣袍起身离开。
不是,你走就走,怎么把我的饭又端走了!
眼看着燃香烧尽,我一屁股坐在软垫上揉着膝盖,除了饿,也没什么不适。
休息了片刻,我拿起一旁的剑准备去厨房。
这会儿大家应该午休结束,准备午间的打坐,接着就是下午的剑法练习。
太熟悉门派作息了,这个点儿去厨房的,除了大厨,大概只有我和老鼠了。
一只脚刚踏入门槛,我就看到凌驰在里面,他正在井井有条地热饭菜。
看到我时,他也不惊讶,铁勺在锅中翻炒几下。我只纠结了一会儿,就走过去,亲热道:“小师弟,加餐呐?”
斜睨我一眼,他将饭菜盛好,连同筷子一并塞我手中。
我有些吃惊,原本以为他加餐,我可以厚颜无耻地蹭一口。这看起来倒是给我热的。
“给我的?”我有些不确定地问。
“给狗吃的……唔!”
我拿起鸡腿往他嘴里一塞,碰到了他的唇齿,糊得他的嘴唇油亮润泽,还挺让人想亲一亲。
“好啦,你吃了,你也是狗。”
“……”
“看我做什么,没吃饱?分你一半狗粮?”
“我下毒了。”
“那也是你先死,你没内功逼毒。”
才不管他这轻飘飘地威胁,我悠哉地吃起,却发现凌驰没走,也在我身旁坐下。
我瞧他,便道:“我以为吃饭的时候,只有叫花子、狗、苍蝇会围在身边。”
凌驰嘴角一抽,气道,“师父让我下午跟着你。”
“上午和晚上呢?”
“师父亲自教。”
“……”
在说到亲自二字时,凌驰还格外咬重了声音。
我又酸了,抓起鸡腿狠狠啃了几口。凌驰瞧我这凶样,仿佛占了上风,笑了一声。
“你笑什么。”
“笑你,这么大年纪还会争风吃醋。”
“……”
我将鸡腿拿到凌驰面前,“你看。”
“什么。”
少年透亮的眼睛转过来,我就一口凶残地咬上鸡腿,齿尖用力,撕下一大块带皮的肉,连着骨头一起嚼嚼嚼,吃得那叫一个奔放豪迈。
抹掉嘴角的油脂,将手指上的残渣也卷入口中,我吓唬道:“再惹师姐,这就是你的下场。”
“……”
不是,你脸红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