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昭宁在夜色下玲珑的轮廓,萧晔的脑海中,却不受控制的浮现起另一个模糊的身影。
——瘦瘦小小,浑身上下找不出多余的二两肉,只有那双乌黑的圆眼睛是有神采的。
这幅柴火杆般的模样足足维持到她十二三岁,再往后,她才再长大了些,渐渐丰盈起来,显现出如今祸水的模样。
萧晔静静地看着她,目光一如既往地平和,只是相较以往,怎么看都多了几分柔软的意味。
他心道,她确实很吃亏。
吃了那么多苦也没长出张小可怜的脸蛋来,明媚张扬,任谁看了都会觉得她骄横跋扈。
虽然她现在也配得上骄横跋扈两个字。
昭宁浑然不知自己被看成了小可怜,她早陷入了深沉的眠梦,呼吸均匀,和抱着的枕头一同起伏。
赴宴走得急,窗户还未来得及关上,幽幽的夜风顺着窗牖的罅隙悄然溜了进来,卷起帘角,发出细碎的响动。
萧晔静悄悄地走了过去,关好窗户,又放下帘子,把阴冷的月光尽数拒之窗外。
他转身,走后带上了门。
吱呀一声,昭宁复又遁入了浓重的暗色。
——
“二小姐、二小姐……”
田家的别院里,田晓筠窝着火踱着步,本还算娇俏灵动的一张脸此刻早已经沉得不像样子。
她鼓起腮,咬牙切齿道:“太子哥哥一直不肯见我,定是那昭宁从中作梗。”
正说着,田晓筠的眼前又浮现起那夜看到的景象。
昭宁伏在栏杆上,笑语盈盈地和萧晔讲着什么,而他的目光,自始至终也没有转移。
侍女尝试去劝自家主子:“二小姐,那昭宁公主不过凭借一张好皮相,招摇撞骗罢了。太子殿下英明神武,哪会受她挑唆?不过是怜悯她身世可怜,奴婢已经打听过了,昭宁公主只是出来游玩,正巧和殿下顺路。”
田晓筠目光闪烁:“我不管!总之、总之她在殿下身边一天,我就……”
她就心虚。
当年田皇后突发重疾,那时的局势还不至于一边倒的不利于田家,田家一来为了表心意、二来为了撮合自家嫡系的女儿和太子,便将田晓筠以侍疾的名义送到了宫中。
可是风云突变,没过多久,皇后戕害皇子之事闹得甚嚣尘上,可田晓筠已经在宫里了,若皇后遭难就将人接回去,岂不是更落人话柄,两头都不讨好。
宫里头是最富贵的所在,可同样也是最踩低拜高的地方,田家势弱,皇后和太子的声响越来越小,田晓筠的处境当然也好不到哪去,为了不被欺负,她选择了抱团去欺负其他人。
田晓筠深吸一口气,稳住呼吸,她告诉自己,她那时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再后来,太子哥哥不也没为她那时的疏远而责怪她吗?
侍女见她没了声音,继续小心翼翼的劝说:“二小姐……那也不至于买通山匪,去要那公主的命呐。”
田晓筠恶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本该娇俏的面庞凶相顿生,“我不过是让你悄悄跟上她,把他的行踪报给那伙人罢了。谁要她命了?况且那昭宁玩弄大哥哥的感情,勾的大哥哥至今未娶、荒废前程,纵出了事,难道不算她自己的报应?”
侍女闻言,喏喏不敢再劝,只能悄悄在心底祈祷火不要烧到自己身上。
——
接下来休整的几日未再有插曲,夜长梦多是亘古不变的真理,萧晔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何况景和帝还在等着他回京,沟通南戎使臣的事情。
此时已是秋末冬初,天气骤冷,江南潮湿的寒意刺骨,昭宁却不怕冷,执意穿着她那在这个季节略显单薄的裙衫出发。
“奇怪,太子殿下居然没有骑马?”
昭宁环视了一圈,见萧晔惯常骑的那匹红棕色的大马被刘承牵着,马背上空无一人,随口感叹了一声。
绣月却满是忧虑地接了话茬,道:“许是舟车劳顿、思虑过多,奴婢听说殿下这两日身体不太安宁。”
那天的那杯酒恍惚还在眼前,昭宁一顿,问绣月:“哦?可请郎中来看过?”
“郎中自然是看过的,说大概是风邪入体,受不得寒。”
正说着,昭宁已经上了马车,她倚坐靠着车壁,一手支着脑袋,纤柔的手指有意无意地靠在那鸾凤朝阳的金簪旁,捏着鸟嘴衔着的那颗红宝石打着转玩儿。
她说:“治病最要紧的,是好好休息,如此颠簸,怕是不美。”
绣月难得附和起昭宁的话来:“是啊,不过殿下心忧天下,要事繁多,是万万不会因为自己的事情耽误正式的。”
他在旁人眼里果然是一等一的大好人。昭宁轻笑,她喝口茶润了润嗓子,掩去了自己心底微妙的不适。
或许那丸药真的只是让人重病虚弱,又或许它其实是见血封喉的毒药,会让人肠穿肚烂。
她都不该在乎。
也许是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坏,遂溪扎营的当夜,昭宁在帐中做了一个噩梦。
梦中风雨阵阵,耳畔似有不和谐的裂帛之声,伴着金属交错的嗡鸣,几乎要震穿她的耳膜。
昭宁从梦中惊醒,睁开眼时,却发现异样的声音从梦境走入了现实。
察觉到奇怪的动静,绣月和松香亦是猝然惊醒。
绣月急急翻身起来,从袖中翻出一把短剑;松香武艺更好,她原就背着长剑靠坐着休息,早已悄悄拔剑出鞘。
这种情况单独留在帐中更危险,昭宁跟在出去探查情况的两人身后一起走了出去。
外头不知何时竟已经打了起来。
才出江省没多久,就遇到了这种事情,实在是很难不让人惊异。
更让人惊异的是……
昭宁随意一瞥,看到了原在暗处守着她的人纷纷露了头。
看出来他们的焦躁和心不在焉,大概是萧晔给他们下了命令要守着她,而此刻他们却又实在挂心他那边的情况,昭宁唇角扬起一抹浅笑,道:“左右不是冲我来的,绣月一人看住我就够了,你们去吧。”
得她这话,其余诸人匆匆抱拳,旋即闪身投入战局。
只是,昭宁没有想到,这伙人里竟然还有一小撮朝着她来了。
数把砍刀烁烁的光芒直映入她的眼瞳。绣月见势不妙,拉起昭宁就往正中跑。
昭宁在心里暗骂自己凄惨的运道和这倒霉催的、绊脚的裙摆。
绣月提着短刀挡在她身前且拦且退,然她势单力薄,左支右绌,总有顾及不到的时候,昭宁见势不妙,趔趄地避过好几道冷剑。
这种时候,她居然还有心思往萧晔车驾的方向看了一眼。
太子殿下平素温文尔雅,很容易让人忘记他也是能提起剑在敌军阵中杀个几进几回的人物。
凄寒的月光下,他的衣袂沾血,速度极快,可身形却有些摇晃,竟是有些力有不逮的样子。
昭宁下意识往他的附近躲。
她为自己找到了很合适的理由——太子殿下身份贵重,看顾他的人手最多、也最安全。
可是……
看着他月光下略显苍白的面孔,昭宁的心蓦地一紧。
萧晔觉察到她的靠近,手上长剑一转,替她挑开了直劈面门的宽刃,他的另一只手抵在她背上扶了一把,低声道:“小心。”
萧晔此行轻车简从,带的人不多,而骤然袭来的这伙人并不简单,人数众多不说,还个个身手了得。
约摸一刻钟左右后,就连昭宁都察觉到了萧晔这边的劣势。
江南山多水多,他们在河畔扎营,不远处就是一座荒山,萧晔同身边亲卫交换了眼神,紧接着便改换方向,朝山林隐入。
昭宁从未见过如此阵仗,一时间脑袋都快炸了,她本能地跟着自己人在跑,这回她长了记性,早在最开始时就拔了自己满头的钗环珠翠。
也许真的是流年不利,不多时,他们竟被逼至了一处小山崖。
他们是能打的,昭宁心底却实在发虚,她腿脚亦是作软,早跌坐在了地上。
她的手撑在身后,一面打着抖一面悄悄往后退。可不知怎的,这伙突然出现的匪徒竟有心思朝她逼近,激得昭宁一骨碌爬了起来往后躲。
萧晔一直分神注意着她的动向,见状,他长剑一指,剑风径直从那男子前胸闪过。可才喝退了这个,紧接着又有不要命地直冲过来。
昭宁无路可退,身边只剩一个衣袂染血的萧晔,她脚下一松,险些就要滑落崖边时,萧晔反手伸向她的手腕,刚要抓住她,便看得昭宁瞳孔猛然一缩,不管不顾地朝他身侧扑了过来。
她不会武,不懂借力卸力,这么一扑,两人双双擦过敌人的剑尖,自崖边坠了下去——
萧晔不是傻白甜,担心谁也不用担心他(超大声)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9章 第 19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