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淼清背过身去摸到乾坤袋时,已经看见凌时散着淡光的衣摆停在自己面前,只消萧淼清一个抬头就能够与凌时面对面,一睹他的美貌,而后迎死。
凌时并没有催促萧淼清,似乎已经窥得了某个必然的结果。
现场仅剩下萧淼清跳得飞快,从嗓子眼往外鼓噪的心跳。
抬头睁眼看他就必死,在这种压力下,萧淼清捂住嘴费力地咳嗽了两声,又拍拍自己的胸口顺气。
有个东西从他的食管往下滑落进了胃里。
也是在这几息之间,凌时彻底失去了耐心。萧淼清感觉有个外力抬起了他的下巴,叫他不得不面向凌时。
凌时垂目看着面前的少年,少年紧紧闭着双眼,乌黑的眼睫颤动着,对方的神色与状态呈现出一种矛盾的,充满生机的羸弱。
“为什么要闭着眼睛?”凌时开口,声音竟也像清泉落石,又好似隔着重雾传入萧淼清的耳朵里。
萧淼清为了不睁眼只管胡说八道:“我有眼疾,平时都是这么闭着眼的,你是谁,是想帮我一把的好心人么?不必不必的,我不过是偶然经过,准备走了的。”
不管凌时多么残酷,萧淼清只管暗暗把他夸做一个好心人,只盼着凌时闻言能日行一善,果真做一次好人。
可这终究只是幻想,仅听得凌时冷笑说:“荒郊野岭的,你一个有眼疾的怎么走到的这里?”
他的目光早就把萧淼清上下打量了个遍,除却鞋底粘泥外,这少年通身清清爽爽,若有眼疾就是见鬼了。
凌时不欲与萧淼清多言,笃定他是口舌奸猾之人,一念之间便欲杀了他。
怎知少年忽然睁开眼,露出内里如蒙了一层水雾的瞳仁,视线十分混沌,双眸看向他时竟然真的不聚焦。
更有说服力的是少年直勾勾寻向他的脸,然而面色除了紧张外竟然果真没有一丝变化。
的确是个瞎的,这装不出来。
便是凌时心觉有异也不好就这么杀了萧淼清,否则从前杀人尚且有缘由,现在却无端破了例。
至于萧淼清这眼睛是的确一时看不见了,倒要有幸于他自己揣在乾坤袋的两瓶丹药。
这丹药他向来不吸收,别人吃哪儿补哪儿,他吃哪儿伤哪儿。上次在宗门里就重新验证了一回,这次萧淼清也是危急关头不得不病急乱投医,飞快从瓶中拿出一粒明目的丸药塞进嘴里。
现在他双目虽不是全盲,但看人的时候却像是隔了好几层白纱,只能依稀看见面前的人影轮廓,是男是女都难辨别,更别说看清楚对方的确切样貌了。
万幸万幸,萧淼清的心定了定,强装正定扶着树摸索着意欲往前:“那我这就走啦?”
然而萧淼清哪里真是个瞎子,才走两步就被足下的树根绊到,猛然要歪栽下去。他本能要攀附住就近可扶的东西,只是就近的就凌时一个。
萧淼清慌乱间一顿拉扯,指尖没抓住凌时的衣袖,只狼狈地抱住了凌时的腰,脸一下埋进了凌时的腰间,撞上了一层紧实的肉,瞬间就感觉到凌时浑身一僵。
要完了要完了。
萧淼清又想起凌时的另一重禁忌,他除却最厌恶别人乱看他外,也极不喜欢被别人碰到,当下被这么搂了抱了,如何会不发作。
他脸尚且还痛,凌时已经一把拉住萧淼清的后衣领把人提拎起来,动作粗暴。
萧淼清抢在凌时开口前立刻胡言乱语对他求道:“我,我上有老父,中有娇妻,下还有个嗷嗷待哺的奶娃娃,我是家里的顶梁柱哇!”
凌时看着萧淼清那一张还带着少年气的脸,怎么也无法把他和娇妻奶娃联系在一起。
明知萧淼清在乱说话,不过凌时看了眼这四合的荒野,心中又有了决定。他抬手间原本束发的红绸便倏然卷住了萧淼清的腰,随后凌时便腾空飞起。
萧淼清被红绸卷着像个粽子一样横在凌时的脚边,只觉得猛然间有一阵极烈的风刺来,却不像他平时御剑飞行的感觉。
萧淼清不知凌时要将自己带去哪里,更雪上加霜的是他现在眼睛不可视物,只能任由人宰割。
约莫在空中飞了一刻钟,萧淼清模糊的视野里终于渐渐看见了地面。
而后一阵冲击,他被扔下去在某个柔软的地方滚了两三圈才堪堪停住。萧淼清从脸蹭了蹭地面,万幸这地上铺着绒毯,他才没被直接砸晕了。
只是,这里有绒毯?萧淼清后知后觉体察到这处关键信息。
青阳城那样一个小地方,断然没有用得上绒毯的场所。除了地毯之外,耳畔还传来许多人觥筹相碰,谈天说笑的声音,好似仅一门之隔罢了。
身上的红绸还在,萧淼清费力地蹬着地面撑坐起来。凌时没有出声,他便不晓得凌时还在不在这屋里。
萧淼清四顾查看,勉强能够从极其模糊的物体轮廓当中看出他正身处于一件卧房里,从鼻端能够闻到的幽香判断,不知这是谁的香闺绣阁。
萧淼清开口:“这里是哪里,你把我带来什么地方了,若是别人家里,可别冲撞了主人家。”
凌时原本背对萧淼清坐在不远处的软榻上,单腿屈膝懒懒地拿着酒壶倒酒,听萧淼清还一派天真地问这话,嗤笑道:“怎么,你一个家里的顶梁柱还未曾到过这种地方吗?”
萧淼清不明白:“哪种地方?”
他的手悄悄在背后解红绸。
凌时只当没有看见他的小动作,拿起酒杯走到萧淼清面前,将杯子递到他唇边,往里送了送。
萧淼清闻到酒味,扭头躲,可酒液还是沾染上他的嘴唇,原本浅浅润润的颜色却被酒液染了几分红,待洒出的酒液顺着他的下巴滴落时,便叫萧淼清整个人都被酒香裹了似的。
偏偏萧淼清的双眼中还是纯粹的干净,好像就算把污浊送到他面前,也无法破坏他本身的半分洁净。
凌时送酒的动作一顿,目光落在萧淼清身上,竟生出了用手碰一碰对方脸颊的冲动。
凌时与洁净二字本就相矛盾。纯净无法改变污浊,可污浊总想脏了纯净。
“这是普通人寻欢作乐的地方,也是**从生之处。”凌时说。
萧淼清其实没太听明白凌时指的是哪里,普通人寻欢作乐的地方多了,萧淼清也不是个个都了解。但他前头装作普通人,自然要在凌时面前强撑住自己的人设。
萧淼清假装了然点头,转开话题又问凌时:“我家里人还等我回去呢,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你就行行好放我走吧,我不过是一个瞎子而已啊。”
药丸发挥效用,不仅叫萧淼清的眼睛一时看不见了,多少也叫他浑身没那么舒服。
萧淼清说完还应景地咳了两声,显得虚弱可怜。
凌时说:“直接杀了你有悖我的原则,然而你显然贼滑。”
方才还在咳嗽的萧淼清心虚地多咳了几声。
凌时又道:“我许久没有入世,神力有减,你倒有几分不同凡人,先备在身边随时吸几口也好。”
他语气淡淡,萧淼清却听得脊梁骨都要凉了。
这种话跟普通人出门说要揣个饼子免得路上饿了有什么差别?
萧淼清口风立刻变了:“我前面的确是骗了你,我不是家里的顶梁柱,我就是我们家的奶娃娃,幺儿来的,我不过生这么大,还什么世面都没有见过,什么事都没经过呢。”
他只待把求求你说出口,然而凌时懒得再听,萧淼清只听见门扉开了又合,屋里一片寂静。
凌时好像是走了,就是走之前也没有打算将萧淼清身上的红绸解开。红绸捆得紧不说,药丸更叫他浑身酥软,连跑都没力气。
萧淼清心中恨恨,撅着屁股在地上一顿咕甬,好不容易咕到了榻边把自己挪了上去。
如此废了半天的劲,方才气喘吁吁躺在榻上唉声叹气。
谁成想他原本雄心壮志摩拳擦掌要下山好好历练一番,这才入世还没干出点什么来,竟然直接碰上了原著中最可怕的那个股。
现在凌时还没有碰见张仪洲,恐怕也没到为了张仪洲收敛杀心的时候。萧淼清的这条命全在他手上,悬于一线了。
不过想到张仪洲,萧淼清脸上哀愁的表情又停了一下。
凌时还没有见到大师兄,那何妨不创造机会叫他们想见呢?也许头一回见面凌时就会天雷勾地火,被原著之力按在地上摩擦,然后慌忙给他这个小师弟解绑咧?
萧淼清觉得只有这条路可走了,否则他这小身板禁得起凌时啃几顿的,怕不是没等到师门的救援就要成个人干,命卒于此了。
这是原著剧情,这是话本罢了,他们本来就要相见的,并不是我不仁义啊。
萧淼清自己在心里默念许久,只感觉屋外的光线越发暗了,他自己也在这里躺了有大半日的光景,也许是天黑了吧。
这一下午萧淼清将台词念得不能更熟,也觉得这是唯一脱身之术,只盼着尽早试验,因此在听见门板再次被人推开的时候,甚至有几分雀跃:“你终于回来啦!”
屋外的人似乎在门口站住了。
萧淼清只当是凌时懒得理会自己,隔得远远就连珠炮似的把自己的心声吐露了出来:“你不是要吸我精气吗,其实我这身体也一般,吸不出什么的,我给你荐一个人吧,你见了一定极喜欢,就吸他吧,他在当世也很有些名气的。”
萧淼清顿了顿,献宝似的谄媚道:“我说的人是我大师兄,他叫张仪洲。”
萧淼清一下午没喝茶,这会儿说的口干舌燥却不闻凌时回应,正疑惑这话竟然半点用都没有?却听门口那人终于出声。
“师弟。”
传入萧淼清耳朵里的竟然是张仪洲的声音,想到刚才话都叫张仪洲听去,萧淼清吓得一抖,差点从榻上滚下来。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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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