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九点,郭长海还没有回家,梁晓燕接到派出所打来的电话,一颗心险些跳出胸腔。她期盼的坏事终于发生,继女当众伤人已被拘留,民警要求她带着郭欣的身份证过去一趟。
赶到派出所,梁晓燕后悔没把儿子叫来。对方来了七八个人,群情激奋,她还没开口问上一句,就被杨家老太婆和她二闺女抓住一顿哭骂。
郭欣打了杨天琪?看着那个脑袋包成粽子状的伤者,听着警察通报案件经过和初步伤情诊断,梁晓燕万分不可思议。发疯打人……挺好的,可杨天琪一米八几大个儿,是怎么能被一米六五不到的郭欣打断鼻梁,砸歪下巴,捶掉一颗门牙的?别说她现在瘦得弱不禁风,就是浑身肥肉的阶段,她也打不过一个结结实实的大小伙子吧。
对此杨天琪朋友的目击证供是,突然袭击,冲上来就打,从开始到结束不超过十秒。
捅死一个人十秒内完全可以做到,而要造成以上所述面部伤害,行凶者的拳头得有多快,多重,多硬?对受害者又是多凶,多狠,多残忍?想想郭欣今天中午的表现,梁晓燕后脊梁冒起一层冷汗,幸亏没在家发疯,不然自己不知还有没有命活着。
她没见到郭欣,据说进派出所之后又发生了第二次暴力行为,被民警强制约束了。
杨家的诉求不出意料,拘留,赔偿,提告。
警察说,按治安管理处罚条例,轻微伤可协商解决,轻伤则对嫌疑人依法刑事拘留。接受调解的话,双方谈一谈各种费用赔偿问题;不接受调解,需做伤情鉴定,达到标准,可提起刑附民诉讼。
梁晓燕希望继女被送去精神病院,却不希望她被拘留提告留下案底,那不仅对郭家名声有打击,对大宝也有影响。毕竟是一个户口簿上的姐弟,谁知道大宝或大宝的孩子将来会不会遇上需要政审的好事儿呢。
她扑在调解桌上痛哭:“我家欣欣是精神病人啊,有医院诊断证明,打人不是故意的,不能拘留她啊,她犯病了控制不了自己。医药费我们赔,孩子就让我带回去给她治病吧!”
警察道,听说她有抑郁症,但抑郁症患者属于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不在免除刑事责任的疾病范畴。
梁晓燕心里有点慌张,丈夫叮嘱过她在家好好看着郭欣的,她放人出门闹出这么大的事儿来,郭长海知道了肯定跟她急。目光一扫扫见坐在一旁半晌不言语的郁薇,她顿时找到了下家:“小薇,我怎么跟你说的,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现在搞成这样……”
郁薇面色镇静,只对她道:“梁阿姨,别急,听警察同志的。”
和郁薇一样镇静,或者说沉默的还有杨天琪与他那两个朋友。杨天琪牙掉嘴肿鼻子疼,刚接好下巴说话极其困难,自从亲友团来了就哭哭啼啼喊着严惩凶手什么的,也没人耐心了解他二次被打之后发生了什么事。
朋友想说不敢说,杨老太已经半晕不晕了一次,事情还没有定论,说了怕她背过气去。一码归一码,警察自会按照顺序处理。
这边警察继续询问杨家意见,调解赔偿还是走诉讼。杨家说,不调解,先拘留,再告她,杨天琪的伤只是粗浅治疗了一下,后面还要住院检查的。谁知道脑子会不会被她打坏,医药误工营养精神损失有得算呢。
警察说,好,那我们就依法对郭欣进行拘留,等伤情鉴定出来之后,再决定刑诉还是民诉。
梁晓燕傻眼,刚欲叫嚷,警察又说话了:“另外,杨天琪涉嫌诈骗一案,由于报案人提交了相关证据材料,符合立案条件,刚刚已出具书面通知,现在正式对杨天琪进行拘留审查。”
杨家人大惊失色:“诈骗!”
杨天琪急忙站起身,嘴里含糊地说着“冤枉,诬告”,然而很快有两个民警走进来,给他看了一张纸,随即拿出了手铐。
梁晓燕持续傻眼,郁薇在一旁松了一口气。这就叫互相伤害,孰轻孰重,杨家人自己掂量去吧。
了解情况,掂量轻重,杨家商量一夜,本该转送看守所的郭欣在留置室也被关了一夜,次日一早就跟着疲惫的梁晓燕和郁薇回了家。
杨家人改变主意接受调解,杨天琪亲手签下调解书,不追究郭欣刑事责任,医药费就按医院收费单计算,总共不到三千块钱,也没有要求立即支付。什么后续检查治疗,误工精损,一概未提,他们想让郭欣放杨天琪一马。
怎么放?立案了呀!
没立案还有对话的可能,立案了想撤案可没那么容易,除非侦查后认定其无刑事责任,或者走到公诉阶段进行刑事和解。在此之前,杨天琪必然要被里里外外审个彻底。
辛星不懂这些,但她不傻,打了个人就让郁薇如临大敌焦心不安,显然这是不被允许的。以一个电话警察五分钟出现的速度,以派出所早晚都人来人往的场面,辛星觉得新世界规矩恐怕比她想象得更多。
韩子君也没有杀人打人,最后还不是犯法被关进了监狱里。
法律,听过没见过,末世没有这种东西,规矩都是各路人马自己定的,一个基地一套规矩。不想遵守,就别受人庇护,自由自在,自生自灭,像她一样。
可是这里不同,杨天琪的朋友不为他报仇反击,第一时间报警,说明人们认可法律的管制和保护,说明她的行为犯了法,她不入乡随俗还能怎么办?把人拉出法律管辖区打杀?那得先告诉她哪里没有法律。
原身执念还没消退,海量物资更不能拱手让人,总不能只打一顿就让杨天琪利用法律给制住了。所以辛星决定试一试韩子君的办法,说她有病就有病吧,在坑人这方面,他是有天赋的。
然而事情得以解决,应该感谢的人是郁薇。
辛星一动手就被两个男警察同时扑上来控制住,是郁薇及时报案,提交郭欣手机,配合民警有针对性地打印了账单和部分信息记录,写了一份简短的说明,在梁晓燕带来了户口本之后,得以当日当场立案。
立案之前,征求了“郭欣”本人意见,做笔录,签字确认。她仍然一副局外人的口吻,把跟郁薇说过的话又跟警察说了一遍,签字的时候捏着笔不停颤动,郭欣两个字写得奇丑无比。
不会写字,十岁以后就没写过字。
一个多小时内,杨天琪的身份复杂起来,调解没进行,郭欣被抓走,他也无法离开派出所了。听到郭欣喊还钱,也听到郁薇喊报案,他的不安最终被警察落到实处。生日前暗示郭欣想要的礼物,也最终从惊喜变成了噩梦。
在家门口,辛星向郁薇说了声谢谢。眼圈发青的郁薇微笑着拍她肩膀:“警察还会找你去做笔录,后续还有很多程序,电话一定要接,需要我帮忙就发微信,咱俩之间别客气。”
一路无话的梁晓燕脸拉老长,进院大门一关,回头疾言厉色质问辛星:“六十万怎么回事,你哪来的六十万让人骗?”
钱多重要啊,六十万带来的震撼,使得梁晓燕都不怕继女犯病了。
辛星打了个呵欠,“郭长海给的。”说完推开她进了屋内。
“郭长海给的?郭长海!”梁晓燕脑子轰地炸了,压根不计较继女直呼其名,转身冲向卧室:“郭长海你给我起来!”
她昨晚没打通郭长海的电话,却也不急,仿佛早就知道他在哪里在干什么,也早就知道这个时间会在家里看到他。
果然,郭长海正在呼呼大睡,梁晓燕上去一把掀掉了毛巾被,尖声嘶吼:“起来,你给我说清楚!”
辛星躺在床上,听隔壁高一声低一声叫着六十万,杨天琪,诈骗,她举着手机在百度里慢慢地按,慢慢地看。法律,刑法,拘留,治安管理处罚条例……直看到隔壁开始哭,自己的房门被敲响,郭长海气急败坏叫她出去,才慢慢闭上了眼睛。
郭长海给了郭欣七十万,在去年十一月分多次转入她的支付宝。往前翻看账单,每年每个月的五号,他都会给郭欣转五千元,郭欣的支出五花八门,多是吃喝购物,几乎没有结余。这样一看,十一月就显得很不寻常。
这是什么钱呢,安抚?收买?辛星不得而知。那个月一定发生了特别的事情,梁晓燕不知道,郭大宝不知道,郭欣知道但没有说出来。是……身世?郭欣向杨天琪倾诉过自己其实无依无靠是个孤儿,前后心理落差很大,说过“我爸骗我”这样的话。所以郭长海怕继女想不开,用大量的钱来表达疼爱不变,感情依旧?可以说通,但辛星总觉得郭欣还藏了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她答应郭长海保守的秘密。
也许,等他们两人单独相处时,郭长海会吐露实情吧,毕竟六十多万就这么没了,看梁晓燕气得疯癫,对郭家来说应该也不是笔小数目。
越是安静的环境,辛星睡眠越浅,风吹草动都会惊醒,刀枪常年不离身,睡着了也紧紧握着。在门外轰轰烈烈的吵架声里,她反而进入了深眠,梦里杀了三只变异兽,剁了五只丧尸,又从某小基地里抢了一桶柴油,心情愉悦地给车加满,想想接下来该干什么?该吃饭了。
一觉睡到天擦黑,辛星饥肠辘辘地醒来,出门一看,郭长海和梁晓燕不知跑去了哪里,饭自然也没做,地上多了一滩碎玻璃。
她进厨房找到昨天的挂面,又抓了一把绿叶子菜,全倒进锅里,接了半锅凉水放在炉灶上,学着梁晓燕的样子去拧按钮却拧不出火,遂放弃,奔冰箱找食。然而冰箱里没有剩菜,只有一袋指甲盖大小的虾状物,冷冻柜里有生肉,硬邦邦的像块石头,辛星拿在手里左右端详一番,啃不动,又放弃。
捏了一撮虾状物嚼着,又咸又腥,实在不太好吃……她这几日吃了太多新鲜东西,已经能准确分辨出好吃不好吃了。
回屋拿起手机,辛星挨个图标翻看着,到底哪个才是可以要饭的呢?
嘀嘟一声来了微信消息,点开一看,是个从没在对话列表里出现的名字:寒夜孤星。相片黑乎乎,消息也只有孤零零的一条:卫生费。
什么卫生费,不明白。
辛星可没忘了这手机里总资产只剩六百一十五元,昨天买杨枝甘露付出四十四元,还有五百七十一元,再付五百元卫生费就见底了。钱等于物资,没钱就心慌,什么时候杨天琪还钱,什么时候再说卫生费的事吧……不过怎么会有这么奇怪的规矩,在别人的地盘打架也要付钱?
“胖妞别装死,不止卫生费,郁薇因为你的破事旷工两天,损失你得负责。”寒夜孤星又发了一条过来。
两天怎么算的?还是不明白。
她置之不理,继续寻找要饭图标,手机震动响铃,韩子君的名字出现在屏幕上。辛星有预感,他找她有事,如果不接,他一定还会继续打。
“……”接电话的开场白是什么,她不知道,杨天琪都是接通就骂的。
“喂,胖妞。”
“我没有钱。”
“……”这下轮到韩子君无语,片刻道:“先不说钱,你的事怎么样了?”
“处理了。”
“你能放出来,说明杨天琪那孙子进去了。”
“是。”
韩子君发出一阵轻笑:“我教的办法有用吧?”
“没用。”要不是郁薇,拘留的就该是她了。
“嗯?那你用什么办法把他弄进去的?”
辛星饿得不耐烦:“你有什么事?”
“就这个事,关心你嘛,你去隔壁把郁薇喊起来,你俩一块儿来我这儿,咱们喝酒当面聊。”
辛星沉默,韩子君怎么会关心别人的事呢,这不小说!
她不想和这个人有过多接触,因为十五岁以后,他心里压满了刻骨仇恨,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件事都有目的。从现实角度看去,小说言辞精炼,所谓每一句话每一件事可能是形容而已,但不能否认他的阴险。
辛星不怕他,只是无心浪费时间去和一个明知阴险的人来往。这个时间段小说里的郭欣已死,未来剧情没有两人的交集,但是她来了,她活着,韩子君昨天肯给她出主意就很古怪了,今天又主动联系她,说他没点企图是不可能的。
用最大的恶意揣测这个人,不为过。
“我不去,我要吃饭了。”
韩子君立刻道:“还没吃吗?我也没吃,出来一起啊,你想吃什么?”
辛星:“……你付钱?”
“我付。”
“我想吃肉包子,羊肉串,羊腰子。”她可不知道什么叫客气。
立案没那么简单,大晚上的也不给立案,为剧情特设。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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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互相伤害有轻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