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星认为,韩子君不是在干坏事就是在去干坏事的路上,他既然对自己有所怀疑,搞个偷窥跟踪暗中观察什么的顺理成章。这个人是很善于发现并利用别人“闪光点”的,比如郁薇的敏感,傅景阳的骄傲,顾明宣的豪富,还有韩母的病情症结。
不是辛星妄自菲薄,她真心觉得在这个连过马路都要走规定路线,法矩森严的世界里,她所拥有的技能,只有想犯法的人才会垂涎。
于是她警惕地瞪着韩子君,问,为什么跟踪我?
韩子君喝了酒,没到醉的程度,正打算离开,撞见辛星纯属意外。
在彩光与黑暗极速变换的空间里,在一群性感妖娆疯狂舞动的人中间,那个穿着肥大白T,扎土马尾的女人就像闯入妖魔世界的纯洁小白兔,尤为显眼,想不注意都难。
她盯着手里的酒杯好似盯着什么稀罕物,浓妆艳抹的女人在她身边穿梭,衬得她一张素颜分外惨白,甚而让韩子君看出了几分无助感。
一娇小女子抬她手,她喝下了那杯酒,皱眉抿嘴,显然不太喜欢,接着那人又给了她一杯。想灌酒?没见她说要回家了吗?距离几步之遥,韩子君看清了她的口型。
推开人走过来的时候,她被另一个女人搂住,并且主动端起了酒杯。
韩子君不是管闲事的人,他只管自己感兴趣人的闲事,比如现在的郭欣,对,是现在的。
激烈的群魔乱舞时间告一段落,灯光变得暧昧温柔,音乐换了节奏布鲁斯,韩子君也听到了辛星的质问。
他还没来及为自己叫屈,那个娇小姑娘就抱住了辛星胳膊:“这位帅哥是谁啊?郭小欣你朋友?”
“邻居。”
“哦,邻居小哥哥也来玩啊,相请不如偶遇,一起喝一杯?”
“你跟我来。”辛星抽出手臂,朝韩子君使了个眼色,径直走向吧台角落的黑暗处。韩子君笑笑,对那忽闪着大眼睛的姑娘道:“我不是她邻居。”
“那是什么?”
“你猜。”
黑暗处并不黑暗,只是光线隐蔽罢了。这里通往卫生间,好几对男女躲在通道外的阴影里不知在干什么。
韩子君刚到她身边,就被她揪了衣领一把掼到墙上:“我有没有跟你说过离我远点?你跟着我有什么企图。”
猝不及防,力道凶猛。韩子君诧异片刻,笑道:“怀疑我跟踪你?你有被害妄想症吧?”
辛星手臂一僵,另只手下意识摸向裤兜。
“被害妄想症就是疑神疑鬼,总以为自己会遭到杀害,迫害,坑害,谋害,还有监视跟踪,妄想的,懂吗?槐城就那么大,碰上了有什么稀奇,谁特么没事跟踪你!”
韩子君给她解释得清楚,可辛星还是不信:“你自己有酒吧,为什么会到别的酒吧来?”
“这是什么逻辑?老子酒吧是挣钱的,想去哪儿消费就去哪儿消费,谁规定只能待在自己酒吧?你给老子规定的?”
辛星抓起他又用力掼了一下,“你是谁老子?”
“你特么……”
韩子君倏地闭了嘴,感到某处被膝盖抵住了,强硬而带着恶意地抵住了,他毫不怀疑面前的人有让他断子绝孙的意图。
女人脸渐渐逼近,瞳仁凶光毕现:“不管你是不是跟踪我,滚,别来坏我的事。”
什么事?韩子君眸光一闪,身体软了几分。有生以来头一回被女人按在墙上,他从头至尾没有反抗,此时更是举起手,做出了投降姿势。
再开口,声音变得低沉磁性:“你误会了,我没有跟踪你,今晚我朋友的女朋友过生日,我只是来送个礼物。本来要回酒吧去的,看见你在喝酒,有点担心就过来打个招呼。”
“担心什么?”
“当然是担心你这么晚在外喝酒不安全啊,我没看到你朋友,以为只有你一个人,这种地方鱼龙混杂,喝多被捡尸就不太好了。”
辛星的手又想往裤兜里插,韩子君及时解释:“捡尸就是有些心怀不轨的人趁女孩子喝醉了占便宜。”
她放开手,后撤两步:“我不用你担心,你回酒吧去吧。”
韩子君轻舒一口气:“你不回家吗?”
“我还有事。”
“太晚真的不安全,你要去哪我送你。”
“走你的吧。”
一小时后,辛星抱着胳膊坐在高脚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酒柜发呆。左边,许梦楠已喝趴下了,两只眼哭得又红又肿,嘴里胡言乱语,没一句她想听到的;右边,柯蓼媛正和“小哥哥”你一杯我一杯喝得火热,互相交换了姓名,职业,微信,以及与郭欣的关系之后,相见恨晚,话题滔滔。
没错,小哥哥就是韩子君,他坚持要为“三位寻开心的美女”保驾护航,理直气壮表示遇不到则已,遇到了不把女士们安全送到家,是身为男士的失责。
辛星反对无效,因为柯蓼媛兴高采烈一口答应,许梦楠也说“那麻烦你了”。
至此,她确定韩子君怀疑郭欣的身份了。或许不是怀疑,也是确定,确定她不是郭欣,只不知她是谁罢了。
没有办法,两个世界差距太大,骤然转换带来的冲击太强,她遇见精明的韩子君也太早了。为了完成任务,她会伪装麻木,懦弱或恐惧,却伪装不了温柔善良,见多识广和那种只有在阳光下生活才能培养出的活泼任性。
不承认,不妥协,见招拆招吧,底线就是不能成为“研究对象实验品”。如果他敢用这个来威胁的话,她只能先灭口后自首,争取个宽大处理了。
晚十一点,手机在裤兜里振动不停,郭长海已经打了九个未接电话,辛星出夜店才听见。
“没事,晚点回去。”
“你在哪,一家子都急死了,赶快给我回来,你又想气死我……”
她挂断电话,一手一个搀扶着醉醺醺的许梦楠和蔫头耷脑的柯蓼媛,想去叫出租车,韩子君拦住:“我送你们。”
“你不能开车。”
“我没醉。”
“我不想陪你绕路,”辛星厌烦地道:“你们俩废话连篇已经耽误了我太多时间。”
柯蓼媛抬起迷茫的脸:“谁…谁废话连篇?我跟小哥哥说的都是…都是你的好话。”
“……我叫代驾。”已经扔下店里一堆事不管,磨蹭到这个点,不去看看她要干什么,韩子君觉都睡不好。
柯蓼媛没醉到不省人事,至少还知道家在哪儿,也知道许梦楠家在哪儿。先送她,再送她,二十分钟后,车子停在一栋老式居民楼下,辛星把许梦楠扶上三楼,敲响东户房门,韩子君落后几步跟着她。
敲了许久,一个披着衣裳的中年女人前来开门,隔着铁栅防盗门见到两人大吃一惊:“什么事?”
“许梦楠喝醉了,我送她回家。”辛星目光扫进屋内,只能看到半间客厅,没有别人。
女人脸上露出恼怒:“怎么送到这儿来了,送她自己家去啊。”
辛星一怔:“这不是她家?”
女人瘪瘪嘴:“她跟她爸住,这是我的家。”
“那她住哪儿呢?”
女人报了个地址,复杂地看了许梦楠一眼,把门关上了。
事情的曲折程度超乎辛星意料。在到了第二个住址后,开门的中年男人说许梦楠早就搬出去跟她男朋友住了,现在家里五口人,妹妹睡觉都要打地铺,客厅还躺着个瘫痪老人,要留下就在老人身边窝一晚。
于是她又得到了第三个地址,然而这个地址没人开门。辛星想到一种可能,在家门口推醒许梦楠,问她是否有钥匙,许梦楠一句囫囵话也说不出来,闭着眼把包扔给了她。
三把钥匙都打不开这扇门,韩子君眼看着她掰直钥匙环,即将捅进锁孔,赶忙制止:“溜门撬锁私闯民宅犯法的,你要干什么,告诉我,也许我能帮你。”
楼道声控灯熄灭之前,他又看到了她眼中的鄙视之色,听到她说:“除了开车,你什么也帮不了我。”
当时韩子君心中不屑,两个小时后他承认她说得对。
凌晨一点,许梦楠手机“老公”来电,辛星接听,镇定自若对话几句,得到第四个地址。代驾走了,韩子君驾车将人送到二十多公里外城郊结合部的某厂老宿舍。
电话里的男人本要来接许梦楠,听说他们在市中心,距离太远,时间太晚,这才告知所在。
楼上黑灯瞎火,楼下站了个模糊的人影。
辛星搀着许梦楠走过去,把她交到那人手里。回来上车,要韩子君把车开出这个区域,靠边熄火,然后一个人又下去了。
临走她说:“等我十分钟,不等也行。不要下车,不要捣乱。”
这是什么屁话!为了等到最后的答案,他忍气答应了。点一根烟,透过挡风玻璃看着她的身影没入黑暗,四周一片漆黑寂静,远处的那栋楼只有一户亮着灯,她到底要干什么?
辛星食言了,说十分钟其实用了十五分钟,在韩子君忍不住要去一探究竟时,手机突然响起。
“把车开过来。”
她在喘气,体力不支的那种大喘气。
韩子君心脏怦怦跳:“你没事吧?你干什么去了?”
“没事。”伴随着呼哧呼哧的喘息,她突然笑了一声,声音里满是得意:“我挣了一万五千元。”
“什么?”
锐利警笛打破了夜的宁静,三辆警车六个警察抵达某厂宿舍,在五楼的一套两居室内逮捕了跨省电信诈骗团伙头目高加辉,以及尚不知是否涉案的朋友范永,和范永的女友许梦楠。
高加辉不是槐城公安局悬赏通缉犯,而是兄弟省份请求协通的对象。他在外省犯案,逃窜不知所踪,于此地落网,槐城公安有功,举报人也有功。
举报人又何止举报之功,她不仅仅是提供线索,而是抓住了嫌疑人。协助都不能算,就是她一个人抓住的,抓完了才打的报警电话。
警察进屋的时候,高加辉已被几条电源线五花大绑,范永昏迷在地,许梦楠呼呼大睡,三人均无明显外伤。
在胡小庄派出所里,辛星向警察讲述了她制服犯罪嫌疑人的经过。晚间与同学许梦楠聚会,深夜将其送回家并借用卫生间,进屋后见一吃面男子与省厅官网上的通缉犯面貌相似,问其是不是高加辉,男子突然袭击,被她反击制服,范永试图伤人,被她一拳砸晕。
警察:……
韩子君:……
从她的角度看,这就是事实,没有溜门撬锁没有攀墙爬窗,正当理由进入,正大光明询问,正义凛然抓捕。至于高加辉和范永对过程有没有别的理解,她管不着。
为什么呢?你为什么知道高加辉被通缉,又是怎么能辨认出他相貌的?要知道高加辉在逃跑过程中做了一定伪装,留长了头发胡子,还贴了双眼皮贴。
辛星说,看官网知道的,相貌不能确定,只问他是不是高加辉,他动手,不是不打自招吗?
警察的疑问还是很多,突遇逃犯怎么敢动手,为什么留意官网,一女凭什么制服两男,会武术还是……
辛星不耐烦,我犯法了吗?不去审通缉犯为什么要审我!反正我就是抓到了,直说一万五千元什么时候给就行了!
警察:……等通知。
走出派出所已近清晨,天边泛起鱼肚白,浅浅的月牙儿旁缀着一颗金星,空气凉爽,早秋的风拂过街边落叶。
辛星的手机没电了,她低头捣鼓着开机键,半晌不虞地问:“等通知是什么意思,不是一手交人一手交钱吗?”
经此一夜,韩子君看她的眼神又变了,小心翼翼中夹杂着些许兴奋,之前辛星对他的恐吓,鄙视,防备他统统忘了,看着她就像在看一个大宝贝。
“公家的钱不好拿,详细调查,层层报告,也许一两周,也许一两个月,也许更长时间也说不定。”
得意烟消云散,辛星眉头皱紧:“警察还要查我?”
到了车前,韩子君替她拉开副驾驶:“郭欣底子干净,没什么可怕的,例行公事而已。”
辛星顿住,转头看他:“我就是郭欣。”
熬夜熬惯了的韩子君并不憔悴,眼睛黑白分明,在未明天色下显得晶亮清澈,他笑得很温柔,仿佛只是一时失言:“当然,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怕警察调查,该给你的钱一定会给你,只是时间问题。”
吉普车上路,韩子君瞅了一个红灯空档道:“其实官方悬赏的钱不好挣,在到处都有监控的情况下,仍然有些逃犯不能捉拿归案,有的人会放弃交通工具往深山里躲,有的人会改头换面改名换姓换个地域生活。逃犯总在路上的不多,多的是藏起来了,他切断一切联系,你怎么找到他?就像昨晚,如果不是恰好遇到你同学,她恰好又和通缉犯有关系,你根本不会知道姓高的躲在她家。这种巧事,可一不可二。”
辛星沉默。
“对普通人来说,追逃的付出和得到不成正比,为了几万块,你可能要拿出更多时间,体力,金钱,成本太高,得不偿失。”
韩子君扭头看她一眼,“你有这么好的身手,能做的工作很多,想挣钱也太容易了,不如来帮我……”
“我不会帮你做事。”
绿灯,车动,韩子君开过两个路口才问:“为什么?”
因为你专干坏事,最后把自己干进监狱去了,之所以对我感兴趣,还不是想让我帮你干坏事?清晨的霞光多么美丽,平坦的大道多么宽阔,热腾腾的食物多么好吃,崭新的生命多么珍贵,我连抓逃犯都尽量使用了擒拿技巧,不让他们重伤,又怎么会去陪你蹲监狱呢?
“因为我不喜欢你,”辛星道,“我不帮不喜欢的人做事。”
韩子君:意思是喜欢我就会帮我做事了?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5章 一万五千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