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清辉园。
闻讯陈念春遭遇刺客伏击与谢惜时双双重伤坠入护城河,慕容欢猛地受到冲击,将将披上衣裳往外跑,不过几步就眼前一黑急昏了过去,郎中女医熬了一碗浓浓的参汤又是掐人中又是针灸的才好不容易醒过来,不顾王勉和身边女使们的劝告,她执拗的站在门口屋檐下,等待着侄女的归来。
她的眼前一阵恍惚,侄女日前笑嘻嘻的在门前同她的小儿子玩耍的场景还在眼前,明明今日用早膳的时候她还夸了她院子里的厨子牛乳卷做得好。
怎么还没有回来呢?
紫珠眼中含泪,哽咽着跪在慕容欢的膝边,哀求道:“夫人,夫人,我们进屋里等吧,外边天黑风寒,您的身子受不住啊。”
慕容欢面色苍白,神情空白,只是摇摇头,望着外边漆黑的天,道:“这般冷的天,我只是站在门口就是浑身寒凉,阿稚落了水,身上还有伤,阿稚该有多冷……”
听着慕容欢惨淡的声音,紫珠不住的落泪,似是要将主子哭不出的泪珠都替她流了。
她也不再劝了,这般伤心的人是劝不住的。
目光呆滞的等待,慕容欢像是想起了什么,问道:“王勉呢?他去找阿稚了吗?”
“大人去谢家了。”
慕容欢哦了一声就不再询问,她才不关心谢家郎君的死活,她在乎的之后陈念春。
“绿藻那几个丫头现在怎么样了?”
紫珠眉头紧蹙,忧心道:“那几个丫头听说小姐落河,起初非要同去寻,其他人好说歹说的安抚住了,现下个个在院子里哭得跟泪人似的。”
若说是感情,绿藻,姜黄二婢子从小伴着陈念春长大,情分本就非同一般,仓皇得知陈念春生死不明还不得伤心逢魔了。
慕容欢抬头望着院子上空的那轮圆月,“那便把那几个丫头先接到我院子来吧,等到阿稚回来了,也用得上他们。”
望着眼中仍有希冀的主人,紫珠点点头。
与此同时,谢家的情形比王家甚至还要糟糕一倍不止,谢悟年以叛族罪名负荆请罪跪在祖祠里粒米未进,族老掌事们忙得脚不沾地。
谢家俨然是一副面对生死危机的模样,也只有谢家的人知道—
谢惜时他代表的从来不止是谢家的未来,他代表的还是谢家的现在。明年是谢惜时的及冠之年,他早从十四岁开始,便就是谢家掌握生杀大权的谢氏掌权人之一,无数的决策无数的谋略皆是经他之手,影响着整个长陵甚至是整个九国。
与此同时,灯火长明的还有繁春楼顶层,衣衫单薄的窕娘孤身站立在高耸的繁春楼顶。
这般两个人遭此大难,王谢两家之伤,就是繁春楼也早早懂事的将整楼飘扬的彩灯熄灭,关门谢客,不敢触这两家的霉头。
窕娘望着远处如同一条长河般闪烁的灯火,这是王谢两家的人手在沿河寻找陈念春谢惜时二人,她什么都做不到,能做的只有用心为她祈祷。
求观世音菩萨保佑,信女愿用二十载寿命换阿稚能得平安。
与繁春楼一溪相隔的永安巷里,一青衣少女也虔诚的替案几上供着的文殊菩萨燃了一炷香,跪在蒲团上衷心祈祷。
而被他们心心念念的人此时正卷在澎湃的河水里。
长陵护城河,起初建造之时想的就是隔绝两岸,为长陵打造一个绝对安全的地界,护城河不止连接着楚陵运河,还有城内诸多的暗流水道。
也许是上天眷顾,陈念春与谢惜时二人没有在湍急的水流中丧命,而是被冲到了一处泥滩。
先醒过来的是陈念春,她面色惨白,口中吐出在流水中吞进胃腔里的河水,混合着重度后渗出的血丝,胃部痉挛,直吐到什么都没有了,才勉强能控制自己僵硬的身体。
手脚疲软,身上厚厚的衣衫泡了水就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沉沉的压在她虚弱的身体上,只能挣扎着爬着去谢惜时的身边。
谢惜时面孔是流血过多的苍白如纸,胸膛的起伏微不可见,胸口的箭矢深深的陷在他的皮肉,流出的鲜血在水流的冲刷下晕红了一大片衣衫,此时伤口已是不再出血,翻出粉白的皮肉,泡的发白,触目惊心。
发白发皱的手指在寒风中颤抖着,伸到谢惜时惨白的脸孔,试探着他是否还有呼吸。
她的心在颤抖,心乱如麻。
果谢惜时死了,那她该怎么办?如果谢惜时死了,那是为了她而死的。
如果不是她,如果不是为了她……谢惜时此时还该好好的在谢府里当他的谢家玉郎,而不是生死不明的躺在这片泥泞的泥滩。
冰冷颤抖不断渗血的手指在他的鼻下感受到了一丝暖意,几乎是一瞬间,陈念春的眼泪就像是断了线的珍珠,不受控制的落下。
温暖的泪滴一滴滴的落在谢惜时冰冷的脸上,知道谢惜时还没死,还有救他的机会,陈念春四肢百骸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力气,硬生生是拖着谢惜时从泥滩来到边上避风的一个破烂草棚。
这里像是附近村落哪户人家囤积柴火的小棚,只有顶是完好的,其余全是一碰就碎的风干枝叶,不过,这里能暂时给他们一个躲避的地方,陈念春已经很满足了。
又搬又拖的将谢惜时拖到这里,虽然只是短短的数十米,可对于现在接近油尽灯枯的陈念春来说无异于一项奇迹。
原本只是隐隐作痛的肺此时每呼一口气都像是破旧的老风箱在推拉,没呼吸一次喉间的铁腥就更重一份。
强撑着将谢惜时埋在柔软蓬松的蓬草里取暖,便起身,打算去采她方才在路边见到的止血草,采回来也不再顾忌什么放在口中嚼碎了便打算敷在谢惜时的箭伤上替他止血。
小心翼翼的撕开谢惜时伤口附近的衣衫,将他的伤口露出。
饶是陈念春做好了心里准备,再见到这般血腥狰狞的伤口强忍住的眼泪又落了下来,一边忍不住的哽咽一边将手里的药糊敷在他的伤口上。
等到触碰到,陈念春才发现,手下的皮肤滚烫。
谢惜时发烧了。
陈念春不说饱览群书,可最基本的医术也是看过基本几本的,怎么会不知道,一个重伤之人发高热代表着什么,他快要死了……
可是她能做什么?
陈念春此时就是在悬崖边界看着载着谢惜时的马车在不断的向深渊倾斜,她想要救他,但她无能为力。
泪水如同磅礴的大雨,陈念春哭得很狼狈,哭得声嘶力竭,在此之前,她也只是一个成长在兄长姑姑羽翼之下的女郎,此时难道就要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人为她而死吗?
爬起来想要再去找些止血草,可身体一歪,摔在地上,额角又添新伤,鲜红的血液顺着苍白的肌肤流下。
凄惨的芙蓉啊,开在狼狈的血泊里。
纤细的身影跌跌撞撞的爬起来,完全无法顾及身上的其他痛苦,她向着某个方向摔着爬着往前,像是有个声音在她的耳边指引她。
往前走……往前走……
也不知道走了多久,陈念春模糊的视线里又出现了一个草庐。草庐的灯还亮着,灯色昏黄如豆却给了陈念春莫大的希望,她就像是扑光的飞蛾。
草庐里的褐衣女郎头上简单的用一块方帕裹着满头青丝,一边就着清水啃干涩的馒头,一边认真的看着面前师傅留下的药经。
她是深山里的采药女,无父无母,每日靠着上山采药卖药维生,好不容易从城里的医馆换来一本药经,她看得格外珍惜,即便是每一个字都已经深深的刻进了她的脑袋,她依旧利用一切空闲的时间仔细翻阅。
今夜也是这样,今日白天的活多,空的时间少,她打算趁着吃晚饭的时间温习一遍这本书的内容便去睡觉。
夜深人静,窗外响起些微的响动,她起初并没有在意,独自生活在山里,见多了夜里出来觅食的山上野兽,只要不是狼虎野猪之类的便不需要在意。
可声音并没有停止,而是越来越靠近……
有些不对劲,采药女神色警惕,怕是什么难缠的野兽,她长满粗茧的手掌从木桌一边掏出她特意藏在此处的铁钩,目光冷厉。
握紧手上的铁钩,她估算着门外野兽与她的距离。
就在这时!
采药女砰的一声打开门,手上的铁钩蓄势待发。
但眼前的景象却让她大吃一惊。
一个浑身血迹的狼狈女郎虚弱的撑在门边,不,严格的说是一个即便身负重伤形容狼狈但依然漂亮的惊心动魄的女郎。
额角的鲜血就像是她头上的一朵血花,残酷的惊人的美丽。
采药女为美色所撼,一时也说不出话来,看着美人撑着虚弱的身体跪在她的面前。
“你头上有伤,你进屋来吧!”采药女不忍心。
谁知美人哭着摇头,不住的哀求她,“求求你,求求你,救救我的夫君吧。”
陈念春的泪水不止是为了博取采药女的同情,更多的是为了自己。
她自小尊贵,能让她好声好气的求上一句的都是世上少有,更不用说当下女郎的地位高,平日里就是面对自己的父亲也从不用跪拜,像条虫子一样跪在别人的脚下,这对她而言是屈辱,这是让她恨不得去死的屈辱。
如果只有她一个,她可以去死,但还有谢惜时,她不能看着谢惜时去死。
看着跪在面前美人凄凄然落泪的模样,采药女沉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