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见到她了?”兰斯特再次对妹妹无语了。
那么危险的地方,她硬生生待到了最后一秒才撤出来,要是再晚一点,兰斯特就亲自进去捞人了。
不过兰斯特倒是能理解她有些疯狂的举动,要是有可能再见博士一面,她也会这么做。
尽管不愿意承认,但她们姐妹两个在这种事上,有种说不出的默契。
艾斯特尔用力点了下头:“我还告诉了她那颗‘恒星’的坐标,希望她能提前找到那颗星星,然后终结循环。”
“我大概能猜到,那颗‘恒星’没准是这个宇宙诞生的初始点,当循环被彻底破坏,从那个地方,又会诞生出新的生命。”
“有了我们的干预,这个宇宙不会再有循环的存在。”
“你倒是想得挺好。或许吧……”兰斯特用力拍了下她的脑门,“再有这种事,你得提前跟我说,刚才我都快吓死了。”
艾斯特尔不好意思地笑了下:“知道啦姐姐。”
和萧柏星见面,让她又开心了不少。
她总是这么单纯,一点小小的美好,就能让她忘记所有的不愉快。
兰斯特看着她,也勾了勾嘴角,不过笑容很快就淡下去。
没有下一次了。
“我说,首席大人。”乔茜的红毛脑袋从后座探出来,“我听说你们最近在修飞船,怎么样,要不要帮忙?”
这家伙怎么老是这样……
兰斯特刚才的那点伤感立马烟消云散,睨了她一眼:“想从我这把你的罚款捞回去?”
“冤枉啊,您把我当什么人了?”乔茜一脸冤死了的样子,“我早就金盆洗手了,现在是地下城的优秀公民,帮你们完全是出于好心。”
“是吗?”兰斯特轻哼一声,“不过我们人手足够,不用你帮忙了。”
“别啊,我刚才从黑市顺了不少好东西,可以帮你升级下飞船的武器系统。你想啊,要是碰到外星人之类的,您一炮轰一个,那不是爽死啦?”
“宇宙里没有外星人,这是几百年前就达成的共识。”
人类在宇宙中没有敌人,是宇宙中孤独的存在,在一颗小小的星球上,续写自己的故事,只不过到目前为止,都是悲剧。
结果不能让人满意,所以才会有像她们、像博士一样的人,拼了命地想要改写结局。
“额……万一呢?万一真的有,只是我们不知道呢?这事儿从群星大爆炸开始就不对劲了,好好的星星,怎么说炸就炸?还一炸就炸一窝的?”乔茜掰着手指给她细说,“而且还经常有那种异常的能量,从几百光年外啪地打过来,跟定位打击似的。我们总得有点准备,你说是不是?”
“你为什么对这件事这么感兴趣?”兰斯特觉得她很反常。
毕竟在她的印象里,红发疯狗活在自己的世界,总是干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坏事”,虽然没到穷凶极恶的程度,但也制造了不少麻烦。
而且她有前科,说不定现在还想着报复谁。
“我发誓,我没有半点儿坏心思!我真的只是想帮帮忙,你们怎么就不信呢?”乔茜烦躁地抓了下头发。
怎么什么事到了她这就这么难?做坏事要被说,想做好事,还没人给机会。
谁有她惨啊!
“姐姐。”一直沉默的艾斯特尔这时开口,“她可能只是想证明,她是个另类的天才。不然也不会做那么多实验,研发那么多武器。她并不像表面看起来那么随性。我们的肯定对你也很重要,对不对?”
最后一句话是问乔茜的。
“哎呀!就是这个意思!”乔茜又惊又喜,这些话让她自己说,真的很难为情,但幸好艾斯特尔明白了,还长了嘴巴!
她对艾斯特尔的印象又改观了,她觉得艾斯特尔是这个世界最天才的人!
兰斯特沉默片刻,开口:“那就……拜托你了。”
因为这事,乔茜兴奋了好久,直到回到研究所,还叽里呱啦给两人讲着自己对于飞船改造的想法。
兰斯特离开一会儿,再回来,给了乔茜一张新的身份牌,还有一套崭新的制服。
“公民44032,作为首席,我特别赋予你新的公民代号,209。”兰斯特朝她伸手,“欢迎加入研究所。”
乔茜用力握住她的手,晃了晃:“谢谢首席大人啦~”
她又问:“这是不是就意味着,我可以随意用研究所的设施了?还有还有,分配的大房子,超级快的车?”
“都有。”兰斯特蹙眉,“原来你就这么点追求。”
“什么叫‘就这么点’啊?地球都快毁灭了,还不让人享受一会儿了?”乔茜收回手,冲她们挥了挥,“我去忙了,等我的好消息吧,我绝对给你改造一个全宇宙最最最酷炫,最牛的飞船!”
“记住,你只有两天时间。”兰斯特看着她跑走的背影,高声提醒。
也不知道她听没听到,总之,聒噪的家伙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兰斯特为发射做着最后的准备,离别的情绪也渐渐填充了她的内心。
她不是没发现,艾斯特尔又开始像小时候那样,跟在她身后转,不过比起小的时候,她的话少了很多。
没有再一口一个“姐姐”地强调自己的存在,只是安静地跟着她,看着她做每一件事。
有的平淡,有的紧急,还有些,是生活中的琐事。
兰斯特还是老样子,学不会整理桌面,东西丢得到处都是,不过能根据习惯随时找到想要的东西,也是一种新的有序。
她桌面上唯一保持不变的,是她们和博士、言尽欢,还有常卿的合照。
每个人都是熟悉的样子,而她们中的绝大多数,早已离开了她们。
艾斯特尔向兰斯特讲述了在另一个时空的故事,她遇到的人,经历的那些,兰斯特都听得津津有味。
听到“大海”的时候,兰斯特眼底久违地升起了期待。
她什么都没说,又把一个愿望藏在了心底。
分别的日子撵着她们,很快就到了飞船发射那天。
兰斯特果断登船,扔下身后喋喋不休炫耀自己成果的乔茜,还有注视着她的艾斯特尔,没回头看她们一眼。
这种时候说的每一句话都听起来像遗言,兰斯特不喜欢这样,她宁愿自己在所有人心中,还是那个威严的,高高在上的首席。
在将飞船送入太空之前,地下城必须打开关闭了许久的去往地面的通道。
地表异常的情况给整个C区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好在人类待在地下城的这段时间,科技在不断进步,强大的防护装置再一次阻止了灾难的扩散。
兰斯特离开后,通道关闭,几个小时之后,这里被修复回了原样。
乔茜戳了戳呆站着的艾斯特尔:“你是不是很难受?想哭吗?我不笑话你,想哭就哭吧。”
她还煞有介事地转过头不看她,就好像每个人都把哭鼻子当作丢脸的事。
艾斯特尔轻轻摇头:“姐姐不会希望这个时候,还有人可怜她的遭遇。她的每一次选择,都很伟大。”
“你们家还真是……奇葩。”乔茜耸了下肩,“难得大家能和谐相处,我也给首席大人准备了一份惊喜。”
“什么?”
“光亮。”乔茜看向天空,那里还是老样子,阴沉的要命,还有一层大铁壳。
“你有没有想过,这几百年里,从太空中看到的地球,是什么样子的?”
“漆黑一片,没有一点光亮,比煤球还黑。首席一个人上去,看到这场景,估计又得伤感好一会儿。”
“所以嘛,我动用了一下她给我的权限,送了一批治安机器人上去,给地面的电路做了连接,顺带启动了,能亮半个小时,足够她看到了。”
艾斯特尔问:“地面上还有能亮的电路?”
“哼哼。”乔茜的鼻子快翘到天上去了,得意地说,“当然不能,我紧急研制了一批,我厉害吧?”
艾斯特尔只是笑了笑,没说话。
没等到意料之中的夸奖,乔茜不高兴地喊:“喂!能不能给点反应,我做得不好吗?还是你们一家属蝙蝠的,不喜欢光?”
“当然喜欢。”没人不喜欢曾经那个充满了光亮和生机的星球,现在也一样。
“谢谢你,乔茜。”
“不客气啦~”
==
起初,兰斯特并未注意视窗外的风景,她坐在控制室的椅子上闭目养神。这段旅程太无聊了,无聊到她都懒得打发时间。
直到Vs90主脑的提醒她:“兰斯特,我想有人给你准备了礼物。”
“嗯?”兰斯特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没睁眼。
主脑:“地球上有光亮。”
兰斯特一下子睁开眼,快步走到视窗前,脚步中带了些急切。
她的手掌不自觉抚上视窗,睁大了眼睛,看着眼前不可思议的一幕。
一个“死掉了”将近四百年的星球上,再一次传来了生命的迹象,那些光点并不稳定,忽明忽暗,像极了闪烁的星星。
她们终其一生在寻找的星星,是不是一早就身处其中?
“呵……”兰斯特垂眸,轻笑,“真是个乱来的家伙。”
“你猜到是谁做的了?”主脑问。
“当然。总有些人,抱着最大胆的想法,却用一生的大部分时间,体验着最普通的生活。有时候又不甘心这么平庸,然后就用看上去疯狂的举动,一遍遍验证自己的价值。”
“在某些特殊时刻,我们会觉得,她们的行动终于有了意义。可事实上,她们诞生于世的那一天,就为这个世界带来了改变。存在,就是意义。”
“也包括我们现在做的这一切。”
“兰斯特,我第一次觉得,你拥有很高的智慧。你的话听起来,很像是博士会说的。”主脑感慨地说。
“毕竟我是她养大的,耳濡目染,也能学会不少。”兰斯特最后看了一眼地球上的灯光,然后转身,又坐回了椅子上。
按照时间推算,再过一个小时,她就要跨过曾经人类去往的最远的太空坐标了。
这个极限,是当初常卿带人探索出来的。
她有些惊讶,乔茜改造过的飞船,竟然有这么强劲的动力,比起原有的速度,快了大概一倍。
但她又觉得,这在情理之中。
毕竟在某一个时空中,乔茜可是和博士共事过很长一段时间。她的天赋和能力,从来就不会被限定在这个小小的地下城里,在她还未察觉的时候,已经改变了许多人的命运。
虽然兰斯特从未和她亲口说过,但从知道她存在的那刻起,就肯定了她。
飞船很快就突破了曾经的极限,向着更远的地方驶去。
还有一件事,兰斯特没有告诉艾斯特尔。
这次她决定进入太空,远不止寻找“恒星”那么简单。她最主要的目标,是抵挡一波超高能的冲击波。
经过几万次的计算,当那波能量接触到“茧”的瞬间,就会爆炸,爆炸产生的热量会瞬间将地球吞没,“茧”在它面前像是纸糊的一般。
兰斯特思考许久,能得出的结论也只有一个:毁灭的时间提前了。
那个带着恶意的循环,察觉到了她们正在做的事,打算和她们来个鱼死网破。
越是这样,兰斯特反倒越兴奋,因为这就证明,她们的行动威胁到了循环的存在,并且很快,就能实现终结循环的目的。
不过既然是毁灭,兰斯特就没想过单靠自己将它拦住。这艘飞船上搭载了和“茧”类似的能量转化系统,最好的结果就是,吸收并转化的能量能够使冲击波原本的轨迹偏移。
如果只是擦着地球的边角过去,“茧”仍旧能为地球提供有力的防护。
不过这样的事只能做一次,循环是个狡猾的存在,它会吸取经验,然后调用更强大的能量攻击地球,到了那个时候,人类才真的束手无策。
“你们的所作所为,已经超出我的认知范围了。”能让一个迄今为止堪称“最智慧”的主脑发出这样的感叹,可见它的震惊程度。
赞叹归赞叹,可它还是用僵硬的声音强调:“在演算中,我没有计算出成功找到那颗“恒星”的可能。同样,我不觉得你们继续尝试是好事。”
“别太小看我们。”兰斯特用一种放松的姿态坐着,双腿踩在脚凳上,脑袋倚着靠背,嘴角挑起一个弧度,“你想说,在必将到来的毁灭面前,我们所有人的牺牲都毫无意义,可你的诞生,就建立在这些牺牲上。”
兰斯特就亲眼见证过那些牺牲,所以她对主脑的态度一点都不好。
在她眼里,死去的每一个人,就连她,都比这坨没有实体的数据有价值得多。
但耐不住她们这帮人忙活一大圈,还是把命运交到了一坨数据手里。这也是人类的优点之一,他们总能利用一切可用的手段,或为了生存,或为了毁灭。
“你最好心怀感激地和我完成最后一次行动。”兰斯特轻笑一声,“当然,我的最后一次,你还要陪她们几年。”
Vs90比它的前辈聪明太多,主动拒绝了搭载实体进入太空。
当然,这个节骨眼上弄死它对地下城的治安没好处,没准在最后一波能量冲击到来前,人类就因为数不清的暴乱灭绝了。
那群披着羊皮的狼还是需要牧羊犬赶一赶。
“你没打算回去?”主脑询问,但很快便计算出了答案。
“回去等死吗?”兰斯特轻蔑地说,“我的老天爷啊,你这种家伙,什么时候都只想着自己,博士研发你的时候就没想着给你加一个‘人道主义’系统吗?”
主脑不说话了,在过去的一百年间,它和兰斯特斗嘴从没赢过。
离预先设置的坐标越来越近,主脑也检测到了朝她们袭来的冲击波。照目前的速度开下去,或许在见到那颗可能存在的“星星”之前,飞船就变成渣了。
它犹豫地问:“兰斯特,你确定要过去吗?”
“让你开就开,哪儿那么多废话?”哪怕能给她们多争取一秒的时间也好。
兰斯特的手已经搭在了仪表盘上,如果主脑敢说一个“不”字,她立马就启动权限把这玩意儿给关掉。
主脑犹豫了半天,终于妥协:“我再帮你最后一次。”
调动飞船的能量转化装置需要严密且精确的计算,离了它,的确很难实现。
兰斯特无所谓地轻哼:“行啊,反正以后也没机会了。”
“要和艾斯特尔做最后的告别吗?”主脑询问道。
很久以前,人类的信号传输功率远没有现在这么强大,从太空中传回的通讯,可能需要几个月,甚至数年的时间太能被接收到。
这一切的改变,是因为言尽欢的研究。她利用最后一次飞入太空的机会,为信号做了改良,现在,哪怕她们身处远离地球数百光年外的太空中,和地球的通信时间,也不超过一分钟。
如果距离缩短,还能实现实时传输。
对于主脑的提议,兰斯特下意识就想说不用了,多愁善感不适合她。
可话到嘴边,又犹豫了。
她没理主脑,径直走到视窗前,席地而坐,悠闲的像是度假的旅人。
她轻哼了两句歌,完全不着调的那种。
这是很小的时候,博士教给她的一首儿歌,但她完全没有唱歌的天赋,在这一点上,妹妹比她强不少。
回忆啊……真是让人头疼的东西。
歌声消失,她开口:“你得给我一字不落的全记下来。”
尊敬的公民103,或许我应该叫您艾斯特尔,或者博士。
您好,我是Nova,现在为您传达首席的通讯:
“博士,我终于可以理解,你为什么那么想要逃离这个循环了。”
人类漫长的历史上,所做的一切在我看来都是为了传承。
繁衍、记录、突破,一切都是为了能让生命能延续得更加久远,哪怕生命并不独属于他们自己。
人类就是人类。
当然,除了一小部分,他们是天生的坏种,不值得被怜悯。
而对于那些普通人,一切的内在、外在,不同的性格、理念,都不能将他们割裂,她们始终是一个整体,当灾难来临的时候,永远会为了同一个目标而努力。
因为无论在哪种可能性下,人类都遵从最原始的本能——她们想要活着,并且很好地活着。
我也一样。
我很想像过去那样,生活在一个充满了爱的大家庭当中,那里有让我最安心的记忆。
博士,此时此刻,当灾难敲响了最后一扇大门,全人类都听到了声响,他们应该非常明白你当时的心情,你的努力并没有白费。
我还是喜欢地球上的风景,尤其是灾变发生之前的样子。
至于宇宙?那里没有留给人类生存的空间,只有最虚无缥缈的愿景,还有冰冷的现实,冲突,又自洽。
我不像你和艾斯特尔那样拥有天马行空的想象力,我几乎想象不到未来的样子。
我也很难想象你发现那个冰冷的数字时抱着怎样的心情,那是一个我至今我无法接受的可能性。
二十亿八千次。
哪怕在今天之前,光是想一想,都异常的痛苦与煎熬。但这不耽误我为了你的理想小小地尝试一番,我和艾斯特尔,我们所有人一向相信你。
或者说,相信萧柏星。
其实直到去往萧柏星那个时空之前,我都很悲观,我害怕找不到那颗唯一的星星,害怕我们的努力都会白费。
但在见到萧柏星之后,我的观念发生了一些细微的转变。
我开始觉得那是一定能实现的结果,心中又燃起了希望。
所以我选择像许多人那样……像你们一样,献出自己的生命。
我想在我想象不到的未来里,生命能够延续,人类能够靠自己,开创新的可能。
哪怕未来不属于我,生命也并不属于我。
最后,愿我们能颠覆宇宙荒唐的秩序,愿我们逃离这个可悲的循环,愿我们再次见到,宇宙中的亿万群星闪耀。
晚安,各位。
晚安,地球。
——兰斯特·莱德,与宇宙中的最后一颗星星,敬上。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26章 兰斯特·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