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下之臣 第39章 第 39 章

林瑞祯尚且不知道自家父亲发生了什么样的误会。他在夜里辗转反侧，自己也说不清自己究竟在苦恼些什么。

到了半夜仍然睡不着，干脆披衣而起，推窗远眺。如今已经到了盛夏的季节，夜空中一条银河高悬天幕之上，高远辽阔。

林瑞祯盯着天上星幕看了又看，心中的那一点郁气渐渐地消散，思绪漫无目的地蔓延出去，许多平日里从来不去想的念头在这一刻都冒了出来。

他想起自己从未见过的母亲。他只从旁人的口中听说过她的模样，与许多其他的贵女们一样温婉贤淑，仿佛活得完全没有自己的真面目，只剩一个模糊的影子。

这样浅薄的记忆，他甚至拼凑不出一个完整的模样去供自己怀念。

小时候他曾经为父亲的薄情而痛苦难受，他觉得父亲应该怀念她，至少将她记在心里。将现在的秦王妃当做自己敌视的对象，在心中对她不屑一顾，觉得她不该存在。

可都是假的，到如今，就连下人们都渐渐的不再提起她的名字。活着的人永远有自己的事情，没有谁有那么多时间去怀念一个死人。

“我与她成婚之前只见过四次，平日里书信往来也少。责任有，若说情深意重……”他有机的当时父王脸上的笑意：“你觉得会有多少？”

没有多少。这个问题，他自己都能在心底回答出来。

这也是为什么他一直固执地不愿意早早定亲，与一个自己都不认识不熟悉的人成亲，假装成世人眼中合格的好夫君。做不到一心一意，真诚以待，不如干脆不要去做。

只是，年岁渐长，这样的日子只怕也不长久了。

脑海中胡乱地想着这些事，越发地睡不着，干脆推门出去。

守夜的小厮顿时清醒过来，在凉榻上叫一声“爷”，被他摆摆手说不用管。只是不敢不管，也不敢在他说了不要跟上来之后继续跟上去，赶紧穿了衣服远远地跟在后头。

林瑞祯在庄子里走了一圈，躲开几个庄丁的巡逻。他心里头还是满意的，至少这些庄丁都按照自己的吩咐认真巡查了。

这周围的庄子，大约没有哪个能有自己这般这样的防卫。

此时夜凉如水，脑海中忽而闪过一个念头，却不知隔壁庄子里有没有这么用心防备。虽说庄子里都有各种庄丁下人，可毕竟是城外，比起城里头还是要危险一些的。

这样的念头一旦生起就难以抑制，明明是个冷静理智的人，这个时候脑袋里却沸腾着要去试探一下的念头。

到最后眼看月亮过了中天，他干脆地签了马出门。后头跟着的小厮目瞪口呆，这下子也跟不上了，连忙去向几个管事的报告。

城郊的夜十分安静，月光如同薄雾笼罩大地，落在骑马缓缓前行的林瑞祯身上，留下朦胧的光影。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会生出这样的念头，只是无法抑制，一路心无旁骛地往那边走。只是夜深，他也不曾纵马狂奔，只是慢悠悠地前行。

距离并不远，没有走很久，就已经到了隔壁庄子的地界。

果然无人巡查，夜风吹动，月光下树影婆娑，仿佛有人在无声地窥视，留下窃窃私语。

他越往前走，脚步越是迟疑。眼看就要到庄子的大门处，终于停住了脚步。

此时已经肉眼可见庄子的大门，里面一点昏黄灯光指引方向，却安静得只有风声。

他知道，如果再往前一点，马蹄声就会惊醒门口睡着的守门人。

仿佛直到这个时侯，方才被什么蒙蔽的头脑才陡然间清醒过来，让他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

所以，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到这里来？

他过来到底是想干什么？

林瑞祯自己也无法回答这样的问题，只能深深地看那边庄子一眼，调转马头回去。

路上，他想，自己这也算是乘兴而来尽兴而归了。至少心中的烦闷方才走了这一遭，似乎已经消失无踪。

于是他在黑夜里轻笑起来，马蹄轻快地回去。

远远地就看见自家庄子里灯火通明，仿佛热闹得很。他猜到大概是自己的举动惊动了下人们，一时间心中倒有些不好意思，不知道等会儿该怎么去向下人们说明自己为什么要出门。

只是走得近了，才发现并非如此，庄子上居然是来了客人。

什么样的人会在半夜过来？他心中一紧，下颌的线条越发地分明，马蹄更快了几分。

到了跟前，已经有下人迎了过来，远远向他躬身行礼：“世子爷，王爷到了。”

王爷？

心中方才生出的那一点不安陡然消散，脸上的表情也略微松弛一点：“他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下人们不答，他也知道自己不该问他们。

他跳下马让人将马匹牵走，快步进了屋子。

秦王其实已经四十多，但看上去不过三十多岁，穿着紫袍，一张国字脸，神态威猛。远远听到外头脚步声过来，他抬眼一看，正见林瑞祯跨门而入，当下脸上就露出浅淡笑意。

“倒是没想到，半夜前来，你居然不在庄子里。可是有什么事？”

林瑞祯含糊地说：“夜半忽有所感，出去走了一圈。”

秦王挑眉，也不多追问什么，让他在对面坐了，方才道：“你的事情我一向不太管，只是如今有一件事，倒是必须告诉你。”

林瑞祯顿时打起精神，一瞬不瞬地看着他，听他说：“你如今也有十八，陛下那边，早几年就提起要给你说一门亲事，俱被我挡了。只是如今，眼看是挡不住了。”

林瑞祯万万没想到秦王半夜急急地出城过来居然是说起这样一件事，脸上的表情都空茫了。

这种事情倒也并不意外，以前秦王就已经提醒过他要注意。只是……

“陛下有了心仪的人选？”他却忽而口中泛苦，虽然是这样问着，心思却已经飘远，甚至下意识抗拒。

他的表现落在秦王眼中，不免好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抬起茶杯遮住了自己的脸，若无其事地说：“纵然是有人选，陛下也不曾告诉我。”他含蓄地说着去见陛下时两人说起的话题，完全不准备告诉他，这是很久之前的事，而且已经被自己拒绝了。

做着这样的事时，他也浑然不觉自己有什么不对，只是为儿子脸上一时展颜一时皱眉的表情觉得诧异。

这般表现，难道还不曾察觉自己的心意？

手指被子上摩挲片刻，秦王放下茶杯，神色严肃地说：“陛下那边，倒是还可以帮你退拒几次。只是你也知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时间久了，我也不能一直拒绝。若非你是我亲生的，又早早帮你请了世子之位，我这般，只怕要被人当做对你有意见，心里头偏宠你弟弟。”

林瑞祯顿时皱眉。

这样的问题他也不是不曾想过，只是那时候觉得还有时间，倒也不曾细想。

他严肃地说：“我知道了，父王。”

秦王认真地点点头，又举起了茶杯，烛火摇曳，茶杯的影子盖住他的表情：“你一年到头都在庄子里住着，也不认识几个贵女，也不是一回事。不妨回家去住着，让你娘你妹妹多开几次宴会，好歹也多认识几个人。”

林瑞祯下意识地摇头：“那样的贵女，不合适。”

说出这番话之后，他脑海中下意识出现一个人的身影，顿时手一顿。

秦王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若无其事地笑：“你若是有觉得合适的人，不妨也说来听听。秦王府也不是那等讲究什么门第的人家，毕竟天底下也没有谁的门第能越过皇室的。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只要不是那等不讲规矩的地方出来的，倒是都无妨。”

他紧紧地盯着林瑞祯的脸，想分辨出他的表情下隐藏的心思，说：“就算是你想娶一个再嫁之女……”

林瑞祯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反驳：“没有！”他见秦王脸上的促狭，方才回过神来，冷着脸皱眉：“父王这般玩笑，也委实太过。”

秦王却认真地说：“方才所说，可没有一句是玩笑话。”他往后一靠，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只要你乐意，都可以。”

林瑞祯心中一动，旋即缓缓摇头：“秦王府的体面还是要的。”

他闭口不言，低着头想自己的心思，秦王却已经心满意足。

原本对乐豪送过来的信有几分怀疑，如今看来，纵然是乐豪会错意，这小子只怕也已经有自己都说不清的心思。如此倒是正好。

宁家那小姑娘身份上略微差了点，但皇家也不需要考虑这些。只要他喜欢，将来不后悔，都无妨。况且那小姑娘再怎么说，也是宁家那老头子的血脉，如今距离及笄之年倒也还有几年，若是当真定亲了，就不信那老头子不出手帮忙调-教。

心里头盘算了许久，秦王再去看林瑞祯，不免就生出几分遗憾。这家伙难得开窍一次，怎么就看上一个这么小的。若是年岁再大一点，两个人早早地成婚该有多好。

他在这般兀自盘算不休，浑然不觉旁边林瑞祯已经心乱如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