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句话震得宁二夫人呆在原地,就连宁二夫人身后伺候的丫鬟也同样寂寂无声。屋子里一时间诡异地沉默了下来。
好一会儿,宁二夫人才勉强笑道:“与三丫头有旧?倒是不曾听三丫头说过。”
宁大夫人不以为意,挥手道:“他们小一辈的事,也不知道多少事情瞒着我们这些当大人的。冯公子也是好心送东西过来,我特意请进来坐一坐。”
宁二夫人勉强应了一声,再去看冯思远,忽然就不顺眼了。
明明之前还觉得是个俊俏的,现在再看,就嫌弃那张脸太过女相,没什么男子气概。
她在那里呆坐了一会儿,看着宁大夫人与冯思远交谈,不动声色地打探冯思远的家世,心里头忽然咯噔一下,生出一个可怕的猜测。
这个猜测如此可怕,以至于她在那里坐立不安,等冯思远一走,她也立刻急匆匆地就起身告辞。
宁大夫人嗔怪地看她:“你看看你,刚刚冯公子在这里,你也不说多说两句话,好歹让他别那么紧张。好歹人家也是帮了你家三丫头一次,免得三丫头的东西落在外头,你总该多感谢感谢的。”
宁二夫人勉强附和道:“是啊,我确实……”她扶着头道:“大嫂知道的,我一向也不擅长这些。”停一停,才勉强找回自己的思绪,又说:“大嫂,我身子有些不太爽利,我就先回去了。”
宁大夫人看她眼神都有些茫然,只能按捺住满腔讨论的心思,挥手让她离开。临走前也没忘了将一个盒子塞在她手上:“这是那冯公子送过来的。”
宁二夫人也顾不得分辨许多,随意地将盒子让丫鬟拿了,急匆匆地就往宁玉盈的屋子里走。
去的路上她才恍然觉得宁玉盈的居所委实有些远了,走得她一头薄汗,才终于看到了门。
宁玉盈正在屋子里慢条斯理地给荷花上色,朱磦色被晕开,然后用细细的笔尖沾取,轻轻在纸上染开。
刚放下笔,外头丫鬟给二夫人请安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下一刻,帘子掀开,二夫人进来了。伺候她的丫鬟紧随其后,手里头捧着一个盒子,样式简单,却很是大方。
她好奇地起身给宁二夫人见礼:“娘怎么过来了?这是什么?”
宁二夫人看她去碰那个盒子,一时间气上心头,气呼呼地说:“你不知道这是什么?”
宁玉盈的手就顿在了半空:“为什么我会知道?”
宁二夫人不说话,伺候她的丫鬟,叫做含烟的,上前一步轻声将之前发生的事说了一遍。宁玉盈听得眼中情绪变幻莫测,最后却还是露出了一个笑。
她淡淡地瞥了宁二夫人一眼,在对方尚未反应过来的时候就收敛了这种淡漠,笑吟吟地坐到她身边去:“娘就是为了这个生气?”
“你这孩子,怎么就将东西落在外头了呢?”宁二夫人心里头还是有些不舒坦,对宁大夫人的猜测说不出来,梗在心里让人分外难受。
宁玉盈的笑容又淡了淡,扬声叫外头银屏和飞霜进来。
两人与送茶水的小丫鬟一同进门,规规矩矩地在宁二夫人面前站成一排:“见过夫人。”
小丫鬟送上茶水,只觉得屋内气氛压抑,出门才敢呼吸出声。
宁二夫人打量站在面前的两个丫鬟,就听宁玉盈说:“母亲若是要责怪我,不如问问跟女儿出去的丫鬟们,可曾落了什么东西?”
银屏与飞霜在外头也隐约听到一点,此时又听小姐对夫人的称呼,私底只是看着对方的手指略微动弹一下,就知道对方与自己是同一个想法。
小姐对夫人的心又冷了。
正这般想着,宁玉盈说:“飞霜,你来说一说,你跟我出去的那几次,发生了什么事。”
银屏心中松一口气,耳旁响起飞霜的声音,偷偷掀了眼帘看宁二夫人。后者面色沉凝,显见得心情极其不愉快。
“……在芷兰阁停留约半个时辰,期间陪同人为……”
飞霜清脆的声音在屋内回响,宁二夫人越听面色越是凝重,最后上手直接打开了那个盒子。
盒子里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
她一颗心仿佛落了地,又仿佛飘浮在半空中,一时间居然有些无所适从。
那边女儿坐在那里,似乎是在笑,细细去看,那笑影又仿佛只是错觉。
她无措地站了起来,想说声是娘错了,却又拉不下这个脸。于是僵持在原地,指尖微微的颤抖。
屋子里只有飞霜的声音在回响,等她终于说完,就只剩一片可怕的沉默。
“银屏,你来说说,你跟我出去的……”
“行了,”宁二夫人冷声说:“不必说了。”她叹一口气:“我原本也不是为了来问责你的。”
“母亲气势汹汹地走进来,说话又那般不客气,我还当……原来不是这么想的吗?”
宁二夫人觉得脸上生疼,却不得不若无其事地说:“发生了今日这样的事,我不多问问,怎么放心。”
看宁玉盈坐在那里弯了弯眉眼,自觉这件事不宜再继续说下去,连忙走到她身边,将手按在她的肩膀上,挥手让丫鬟们都出去:“我有些话要和你说。”
等到下人们都走了,她就贴着宁玉盈的耳朵,轻声问:“那冯公子的家世与为人,你可知道?”看到女儿惊讶的面孔,她轻叹:“放心吧,不是因为你。”
说着,她的声音更低了:“今日我看你大伯母的架势,只怕是看上了冯公子。你若是知道什么不妥当的,赶紧与大伯母说一说,免得日后闹出什么不好,你大伯母反而责怪我们。”
宁玉盈万万没想到,既然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一时间呆住了。
“大伯母只是见了他一面。”她压低声音说,有些怀疑自己的猜测。
宁二夫人也是无奈:“你大姐姐如今年岁也不小了。她这个年纪的姑娘,大多已经定亲,开始备嫁。你大伯母又一心想给她找一个能和你的亲事比肩的人家,一来二去的就拖到现在。如今她也急了,最近又被人戏耍了一番,纵然外头没有什么消息传出来,她心里面压力也大。”
她抬手摩挲着宁玉盈的脸庞,柔声说:“若是能帮她,略微帮一帮也好。”
“况且,你也是宁家的女儿,宁家的名声对你而言,也颇为重要。”
宁玉盈听她说得诚恳,不由得叹道:“母亲却是高看我了,我哪里能帮上什么忙,不过略微稍尽绵力而已。”她的眸光闪动一下,脸上又有了温柔的笑意:“大姐姐温柔贤淑,是我辈典范,自然值得一场好姻缘。”
宁二夫人倒是不太明白她在说什么,叹道:“谁人都觉得自家女儿出色,好姻缘……也有几分看运气。”
“像父亲和母亲这般,可算是?”
宁二夫人陡然听到这一句,看到女儿脸上似笑非笑的促狭,哭笑不得地捏了捏她的耳朵,自己的耳尖却微微的红了。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说:“世间如同你父亲这样的人又有多少呢?你看家中诸人,就连你大哥都有红颜知己,只等你大嫂进门,就要找机会将红颜知己纳入房中……”
她的手温柔地落在宁玉盈的肩膀上:“我确实是亏待你了,只是,你父亲却不曾亏待我。”
宁玉盈明白她的意思。
因为做丈夫的不曾亏待自己,所以在父女之间发生冲突的时候,为了弥补做丈夫的,她会站在自己的丈夫那一边忽视女儿。
可是既然这样做了,这种时候又何必对女儿说,来请求女儿的原谅呢?
宁玉盈仿佛没有听明白一样笑了笑:“既然这样,那就祝大姐姐能够找到一个好夫婿的人选,待她如父亲待母亲这般。”
她起身对宁二夫人行了一礼:“母亲不必担忧,女儿心中有分寸,不会做出什么让宁家名声蒙羞的事。”
宁二夫人倒是还有许多话要说,只是看女儿已经摆出了不想再谈下去的架势,只能让心中叹一声,起身站起来:“你我是放心的。”停一停,又说:“你也不要担心太多,家里头还有长辈呢。”
说起长辈,不到下午,宁老夫人就派人过来叫了宁玉盈过去。
原本以为是问起冯公子的事,结果却出乎意料,这个名字从头到尾都没有被提起过,反而问起她和宁二老爷是怎么回事。
“老二虽说与我不亲近,也是我看着长大的,性子不算坏。你回来这么久,我看着也是个好性子的。怎么你们两人,就闹到了这样的余地?”
宁老夫人将她拉在怀中,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老夫人的身上有一股令人沉静的香味,被她温柔地拥抱在怀中的时候,就算是宁玉盈也忽然觉得,这个怀抱很温暖。
“我不知道,”她半真半假地吐露心思:“不知道父亲为什么看我不顺眼。”
宁老夫人一下一下地拍着她,在头顶上叹息一声:“他啊……丢不起脸。本想着让他与你好生说说你的亲事是怎么来的,也算给你一个交代。谁承想,这都过去7年了,他还迈不过去这个坎。”
“祖母的意思是,当年这桩亲事,当真是被人算计得来的?既然如此,那陆家为何又如此轻忽?”
话音未落,老夫人就笑了起来:“你一贯不声不响的,说起这事也总是笑着,我还当你不知道。原来心里头也是个有想法的。”
“这世间的事啊,谁都抗不过时间。此一时彼一时,那时候急着找宁家分担注意力,等事情过去之后,又嫌弃宁家门户太低。”
“这就是陆家人,翻脸无情,薄情寡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