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温热柔和。
对面只有一米之遥的少年逆光而立,院里的参天梧桐枝叶繁茂,光影斑驳的洒在他的身上,有种油画般的静谧感。
但温楚却静不下来。
她的心脏突然一阵狂跳,因为这一次,那个被她唤做是小叔叔的人正在紧紧盯着她。
虽然没有说话,但那一声轻嗤,似乎已经昭示了所有。
他就那么明目张胆的直视着她的双眼,人虽然依旧散漫不羁,但温楚莫名觉得,那双幽黑的眸子里,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
不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温楚一阵心虚,默默腹诽:
要不是看在你替我背黑锅的份上,非要跟你掰扯掰扯你刚才那声嗤笑几个意思。
她跟在温清梅身边这些年,自诩见过许多人,经历过许多事,一般的同龄人经历过的酸甜苦辣,她都经历过的。
还有,一些许多常人没有经历过,或者无法想象到的事情。
她也经历过。
温楚一直觉得,自己看人和察言观色的本领还可以。
应付同龄人的话,绰绰有余。
除了眼前这个——吊儿郎当的文盲。
温楚感觉,自己一番连环彩虹屁,就像是拍在了棉花上。
连个响都没有。
她总觉得,那双眼,好像能够看穿她的一切。
“小侄女?”
温楚立刻抬头。
对上林恕浮动的目光,他不知何时站直了身板,一米八多的个头挺拔嚣张的俯身向前,有些意味深长的伏在她耳边,又轻又慢地说道:“好好学习。”
那眼神似乎带笑,但似乎又有一种警告or嫌弃的意味:别整些乱七八糟的,幼稚……
最后一个字拉长了音,让温楚整个人有些恍惚。
这是一个文盲应该有的姿态吗?
直到花园里突然传来林志晟的一声惨叫。
那只大狼狗力气大的惊人,林志晟个子虽然高,但是身板清瘦文气,让它挣脱了项圈不说,竟然还被地上那条被狗子飞跃带起的铁链重重的绊了一跤。
温楚虽然爱狗,但是看到一条陌生且凶猛的大德牧朝着自己飞扑过来时,顿时吓得大脑空白。
可随着林恕一声呵斥,下一秒,温楚又眼睁睁的看着这条严肃凶残的大狗,乖乖的趴了下去。
一瞬间,好像魂儿全回来了的温楚松了口气。
她整个人僵硬的站在原地,讪讪的看着林恕宠溺的抚摸着狗子黢黑的脑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林恕露出真实的笑容。
阳光下的少年,肆意又张扬的牵着一条威风凛凛的德牧,朝着她露出一个更可恶的笑脸:
“怎么,这会儿胆子又变得这么小了?”
林恕拽着狗,突然转过头看她,笑的像个混混。
狗子在他手里,温楚的紧张感顿时烟消云散,但内心却止不住的骂骂咧咧。
惊魂初定,客厅里的长辈们似乎听到了院子里的动静,纷纷出来查看情况。
见到林志晟捂着膝盖一瘸一拐的走上来时,大家似乎也瞬间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爸,这狗力气太大了。”
林志晟毕竟只有十六岁,娇生惯养的林家长孙,刚才那是实打实的绊倒,直接摔出了一声闷响。
温楚看着他裤腿中间隐隐泛红的血迹,倒吸了口凉气。
这一下,着实摔得不轻。
温清梅是早年读过卫校,医护出身,见状赶紧就要伸手去搀扶这个倒霉孩子,谁料却被林开源拉住。
一向温润的林先生,竟然在这个时候对着亲儿子板起了脸发了脾气:“让你平时就知道打游戏,从来不锻炼,身体才差成这个样子,一条狗都降不住,今天要不是你小叔,让畜生伤到客人怎么办?!”
温楚有些过意不去,看着林志晟红通通的脑袋,竟然突然有点儿心疼。
那可是一条成年雄性德牧,发起狂来,哪儿是一个孩子能够拽住的?
林知礼和其他人见状,纷纷安慰快要哭了的林志晟。
温楚看见妈妈和其他两个阿姨连忙顺势把他扶了进去,林开源跟在后头也很快进去,一会儿工夫,院子里只剩下了四个人。
管家,林知礼老爷子,林恕,还有她。
温楚这才发现,那条大狗似乎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已经十分应景的抿上了耳朵。
且不知道何时,还把那颗硕大的狗头,藏在了林恕的两腿中间,然后谄媚的朝着老爷子流哈喇子。
像吃了败仗的熊孩子,只能贱兮兮的倚仗大人作威作福,一副“下次我还敢”的狗样子。
不用问,这一定是林恕养的。
老爷子一看就是严厉威势的主儿,温楚以为,林恕指定要挨削了。
结果,林知礼只是在别墅罗马柱下的石凳上坐了下来。
然后伸出手来,轻轻的摸了摸儿子腿边的狗头。
老头子温声道:“你没伤着吧?”
林恕冷着脸摇了摇头。
“你也别太惯着它了,一条狗,你宠的跟个宝贝似的。”
林恕冷笑不语。
“看看,这厉害劲儿,连我都不让摸,真是狗随主人,臭小子!”
“回去拴上吧,别咬着楚楚。”
林知礼被伸着舌头别过狗头的大德牧甩了一手口水,一边笑一边很嫌弃的在林恕裤子上擦了又擦。
出乎她意料的慈祥。
那股子长辈发自内心的慈爱劲儿才让她恍然记起,其实小叔叔也只有十八岁,只比她大一岁,比林志晟大两岁而已。
而老爷子的那种笑容,更是他适才在宴上不曾有过的模样。
即使同样是笑。
大概,人只有在最在意最亲密的人面前,才会露出和平时不一样也最真实的自己吧。
温楚默默想道。
林知礼是这样。
林开源亦是如此。
她这个名义上的未来父亲,对她永远是春风拂面的温柔。
温楚垂下头,嘴角泛起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然后将眼中的情绪,尽数掩藏了起来。
——
“楚楚,你也看见了,我这个小儿子啊,最让我头疼。”
客厅里已然恢复了欢声笑语,就像刚才的不愉快从未发生过一样。
温楚乖巧的帮林秋词给大家做咖啡,听到老爷子这话,手腕猛地一顿。
她有一种预感,说不上好坏。
林知礼坐在客厅中间,乐呵呵道:“讲句实在话,我这辈子最重视孩子的教育,我看见楚楚,就像看见了当年的秋词一样。我真是打心眼里待见爱读书的孩子。”
说完,十分“嫌弃”的瞪了一眼林恕。
温楚心境平静,但又有些茫然。
她不知道林知礼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饭前初次见面时,大家夸她学习好,林知礼大手一挥,直接把自己珍藏的一件古玩——一副上好的天珠串串伴着见面红包送给了她。
俗话说,无功不受禄。
“所以啊,今天我有个想法,你们俩在一个学校,又在一个年级,这个熊孩子回回给老子考倒数,简直有伤我们老林家风化,爷爷想拜托你一件事——”
林知礼笑呵呵的看着温楚,欲言又止。
但众人已经猜了个大概。
“爷爷,您请讲。”
温楚内心,瑟瑟发抖。
“你呀,有时间给我们林恕当当老师可行?也不用有什么压力,给这小子补补课,他不是被停课了吗?这马上期末,我暑假还有一个战友会,到时候他再考个倒数第一,让我多抬不起头!”
“你放心,补习费就从他的零花钱里扣!”
“考不好也没关系,到时候他的卡就是你的!”
林知礼中午喝了酒,这会儿大概是有些上头,这就起身要去翻林恕的腰包。
“哎呀,没问题!您跟小楚还客气啥!”
不等温楚说话,温清梅一口答应了下来。
林秋词在一边添油加醋嘲讽道:
“嫂子,不是客气。”
“让他学习,那不是让张飞绣花吗?”
“这钱要是收少了,我都替楚楚心疼!”
客厅里众人笑翻。
只有林开源,在细心的观察温楚的表情。
许是察觉到了什么,林开源一边拦住喝大了的父亲,一边问林恕:“小恕,这老师你没意见吧,你可不许欺负楚楚!”
林恕长腿交叠,悠闲的搭在脚凳上,剑眉微挑,一双清澈又深邃的桃花眼中泛起了淡淡笑意后很快又阑珊下去。
然后不紧不慢,轻轻的吐出了两个字:
“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