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谷小姐,术脉增殖引起的痛感,难道没有办法解决么?”
两人默默不语地走了几分钟之后,我感到有些不自在的,开始没话找话地问神谷一些模棱两可的问题。好在神谷羽音只是不想听那些关心的话,对于我问出的其他问题倒是知无不言,哪怕这些问题对大多数秘仪师而言,没有什么回答的必要。
“问题倒不是出在这里,增殖本身不会引起疼痛,一般情况下,经过一段时间的休息,术脉就能恢复原状。至于刚才……拓展到整个小臂的术脉要花时间与身体同调,但是刚才时间紧迫,我等不到同调完成,所以发射的时候,术脉与身体就会产生排斥,导致攻击法术的威力大打折扣,也会引起阵痛。不过这也不算什么,长时间超负荷运行术脉带来的问题更加严重,比如说留下病灶什么的。”
我“嗯”了一声,低头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术脉:
“所以说到底,只要按照正确的步骤启动术脉,就能避免这样的问题嘛。”
神谷轻轻地“哼”了一声:
“正确步骤……说得轻巧,其实大多数情况下,没有那么多时间去从容不迫地做准备。进攻时机转瞬即逝,根本来不及去等待同调,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她一边说着,一边抚摸着右手的小臂,看着道路两旁的树林。我轻轻瞥见她的侧脸,虽然略显倦态,但眉宇间依旧流露出坚毅。突然间,我想起了她曾经救下的那个本与她没什么关系的人,不由得再次好奇:
“我能再好奇一件事情么?”
“嗯?”
神谷转过头来,一言难尽地看了我一眼,然后颇为无奈地叹了口气:
“为什么你会对我这样一个上了年龄的女性那么好奇……行吧,你先说你想知道什么,如果我觉得没有问题的话就告诉你。”
我低头整理了一下措辞,然后再次看向她:
“出发之前,你说你曾经救下过一个人,当时发生了什么?和现在差不多么?”
她皱了皱眉,颔首沉思片刻,回忆起往昔的点点细节。
“那个人,在城郊工业园的工厂里被一个人偶逼进车间围追堵截,就像是一只被当作祭品的山羊,徒劳地想要逃过祭司的抓捕。如果不是我们恰好撞见,他就真的死在那里了。”
我:“人偶?就像我们在圣伯多禄医院里碰到的那个一样?”
神谷:“不是,是我之前向你解释过的,那种由两个八音盒驱动的人偶,只是木头的身躯,没有融合人类的体征——不过对付那个人偶,一点也不比我们在医院里轻松。在半途中,有个神父闯入车间,他的净化魔法击中了我,导致我术脉短暂失灵。”
净化魔法居然会破坏秘仪师的术脉,我有些不解——在我的认知里,这种魔法似乎只有教会的神职人员在清除诅咒时才会使用。
神谷点了点头:“我一开始以为是诅咒导致术脉失灵,后来谕佳才指出那是净化魔法,很是诡异。”
难怪弦千渡会认为术脉对我们来说就是堕落的象征……
“所以最后你们是怎么解决那个神父的?”
她耸了耸肩:“简单粗暴,我和谕佳用魔法把工厂车间承重柱里的钢筋加速锈蚀,让大楼坍塌,准备把神父和人偶都埋在底下。”
我讪笑着:“倒也挺像是你的行事风格……”
“还好吧,人偶本来也是打算杀掉那个人之后,引发大楼坍塌销毁证据,我们只是借用了原本就设置好的魔法阵而已。唯一计划外的事情是,那个神父居然是那个人的老师,于是在大楼倒塌前,我们又把他抬了出来。至于之后发生的一系列事情,就是一个更加诡异,甚至堪比梦境的世界了。”
“诡异到堪比梦境?也是在结界当中么?”
神谷面色凝重地笑了一下:
“是啊,我们在工业园里被结界围住,被巫妖召唤出的吸血鬼和尸妖追杀,天使飞到了半空中,各种现实中不存在的事物相继出现,结果到头来,放出结界的那个魔法师也对结界里的魔法生物失去了控制。为了消灭空中的那个天使,我用尽了身体里的玛那,最终瘫倒在地,本以为自己在劫难逃,却没想到关键时刻,又被那家伙救了出来……不得不说,命运有时就是如此地耐人寻味。”
说罢,她又低下头,握住右手的手腕,继续回忆着某些令人感伤的美好过往。虽然我有预感,继续好奇这件事的话,恐怕神谷也不会再多说什么——毕竟在我看来,我与她还不算熟稔,她没有理由告诉我如此多的细节。尽管如此,我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继续追问下去。
“所以,当时你救下的那个人,现在又在哪里呢?”
神谷长叹一声:
“这都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情了,那个人……之后又出现了一些情况,我和谕佳研究了他身上的异常现象,无意中被卷进了更大的事变当中,最后惊动了教会。虽然事变最终被平息,但那人也被教会带去了罗马,说是保护起来,其实就是变相软禁。从他离开的时候到现在,算起来也有十一二年了。”
她抬起头来,眼中出现了几抹晶莹的微光,而我的胸口也感到了些许难以言说的痛感。
“抱歉,神谷小姐……”
“说真的,你不必道歉,权当是我想要找个人倾诉就好。你还有什么想要知道的么?”
我的好奇心对于神谷来说,无疑是更加刻骨铭心的自我解剖,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于心不忍。于是我岔开了话题,指着那两只飞在我们前面的鸟儿:
“它们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
“不知道。如果这个结界真的是心象投射的话,那它的制造者同样也会出现在结界里,说不定它们正要领我们去见这里的主人。”
正说着,神谷似乎想到了什么,突然停了下来,倒吸一口气:
“嘶……莫非这个结界是用来关押那名囚犯的?怪不得那只青鸟会直接在军官的办公室里等着我们。”
我心里开始紧张起来:
“如果是这样的话,想要从这里救出被关押的魔法师,那我们岂不是还要打败这个结界的制造者?”
“恐怕就是这样……那刚才遇到的雾妖和狼群也就说得通了,那些怪物可能还只是小儿科而已,我们最后还得要面对更加强大的敌人,看来得提前规划一下战术。”
她突然之间变得有些烦躁,我也面露难色:
“那恐怕我又要拖你的后腿了……真的没有问题么?”
神谷看了我一眼,咂了一下舌之后逼了过来:
“我从来没有觉得你在拖我的后腿……而且秋洋,听好了,你可是我的助手,一个与我距离如此之近的人竟然妄自菲薄,我可不能接受。”
威压感又从她的身上传来,我不由自主地后退几步,但她依旧不依不饶,用尖锐的目光审视着我。看着她如炬的眼神,我突然感到了一阵安心——不管什么时候,神谷都是这样落拓果敢,而又充满着决心。她皱起的眉头之间并无愠怒,甚至我从她的蓝色眼瞳里读出了一丝鼓励,我方才明白过来,这才是神谷特有的对他人表达认可的方式。
“这位小姐有的时候还真是不那么坦率……”
我心里这样想道。好在她并不是一个喜欢说教的人,只是看了我一眼,话不多说,便继续跟着青鸟的指引向前走。身边的威压终于消失,我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大衣沾上的尘土,跟上她的脚步。
冲突平息之后的树林,宁静而又明朗,耳旁只剩下草木枝叶随风摇曳的轻言细语,以及两人脚步踩在土地上发出的窸窣声响。风再次温柔地吹拂着我们,让我原本因为剧烈奔跑而紧绷的神经得到了些许喘息,越发感叹起这片刻宁静的美好——毕竟在经历过惊涛骇浪之后,才能体会到眼前风平浪静的难能可贵。然而一想到这样的安柔祥和,不知何时又会被雾妖的突然袭击打破,我好不容易才放松下来的精神便又警觉起来。
林中的车辙小道弯弯折折,看上去曲径通幽,景致却是千篇一律:透过层层枝叶,我只能看到灰色的天空,面前的树木花草仿佛被凝重感刷上了一层冷色调。虽然温度并不算太低,但周遭万物散发的冷清气息,依旧让我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战。
我们在心照不宣的沉默中走了许久,那种熟悉而又似有若无的疏离感又出现在我和神谷之间。我长叹一声,这种感觉就像是两人即将推心置腹之时,又像是害怕被刺痛一样,各自缩回一个刺球。
终于在某一刻,神谷也察觉到了气氛的诡异,她转过头来看着我:
“说起来,秋洋……”
“嗯?”
我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慢慢地把心绪从胡思乱想当中拉扯出来。
“既然你都问了那么多关于我从前的事情,那是不是该轮到我问一问感兴趣的事情了?”
“嗯。”
我又是一阵敷衍,权当是同意了她的说辞。
“我记得你曾说过,宿英城的以太波动异常在当年的十二月就基本消失,之后马上爆发了科罗纳瘟疫,你们的调查因此严重推迟。而依娜丝之前又说,谕佳在港口仓库里发现的那批从宿英城运来的货物,是在第二年一月运抵贝鲁特,这在时间上的确说得通,但是……”
神谷一边从回忆中寻找着蛛丝马迹,一边整理着其中的某些关联。我低头看着地面,踢着那些细小的石子,时不时点点头。
“但是你们的禁足令直到夏天才得以解除,你们要找的东西早就已经离开了宿英城。所以在那之后,你口中所谓的调查,又演变成了什么呢?”
她的话语仿佛一拳重击,打在了我的胸口,让我有些猝不及防。在愣了好一会儿之后,我陷入了沉思——的确,在重新开始调查之后,我们收到的指令已经远远脱离了调查的范畴.而我和弦千渡也在无形之中,成为了一把游刃有余的尖刀,在各方倾轧之下的缝隙当中游走,却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沾上难以祛除的血迹。
我缓缓闭上眼睛,在记忆中重新拾起那段不愿回想的过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