阙影在御 第48章 卷七：双白头03

在茶童的引领之下，四人鱼贯而入，迈进四季图的雅室之内。甫一踏入门槛，映入眼帘的便是四幅巨大的画作，物景交融，令人有身临其境之感，春夏秋冬，无一不精，四季轮回，跃然纸上。然而细观之下，每幅画作皆有一处破损，破损之处的边缘光滑，形态规整，必是有人故意留白。

门扉轻合之际，传来一声清脆的落锁之声。待茶童的脚步声消失后，展昭传音入密道：“玉堂，你可曾留意那厅中女子的长相？她虽以轻纱遮面，但我细细打量许久，她的轮廓神韵，竟与那吴笙十分相似。”

白玉堂回道：“我也觉得甚是眼熟。”

展昭又道：“只是此女言行举止间，又与吴笙大相径庭，看不见一点受情爱羁绊和被阴谋困扰的昔日之影。”

白玉堂道：“三年前，江湖盛传金环舞娘香消玉殒的消息，如今看来，此番传言亦真亦假啊。”

二人一边私下谈论，一边审视着屋内的陈设。

这四季图的屋内，除了那四幅栩栩如生的画卷外，便仅有四张古朴的茶桌，其上各自摆放着不同材质的茶壶与茶杯，简洁雅致，彼此成套。

林佑清缓缓言道：“二位小友，我与寄尘仔细端详过那画中的留白之处，破损处的墙壁不仅向内凹陷，其尺寸与形状更与茶盏的轮廓完全吻合。”

展昭与白玉堂对视一眼，道：“实不相瞒，我与白兄方才查看过这四壶茶，其茶香迥异。若依林大人所言，莫非这四壶茶与四时之序有所对应？”

赵寄尘推测道，“此赏茶关，名曰四季图。画，是四幅，茶，亦是四壶，想必这茶与画之间定然有所联系，或许只要将四壶香茗与春夏秋冬四幅佳作一一对应，便可破此关。”

白玉堂道：“既如此，事不宜迟，不如我们四人各选一壶，分开品鉴，领悟其中奥妙。”

“此计甚好！”林佑清闻言，率先将面前的茶水倾入杯中，细细品味，其余三人也紧随其后，一时之间，茶香袅袅，氤氲的白气缭绕于静谧的雅室内，尽显茶韵。

浅饮之后，几人均有所悟。

看着大家似有所感的样子，林佑清踱步走至画前，吟道：“坐酌泠泠水，看煎瑟瑟尘。无由持一碗，寄与爱茶人。”

“这咏春佛手香气平和，茶薄叶小，细碎浅淡，定是秋茶。”他将手中色泽洁白、质地细腻的白瓷茶盏推进墙壁，那茶盏上的图案纹路竟与画中线条巧妙贴合，置于画间，几乎分辨不出。

见此，赵寄尘也跟上前去，口中吟道：“茶饼嚼时香透齿，水沉烧处碧凝烟。纱窗避著犹慵起，极困新晴乍雨天。”

“这涌溪火青香气粗中带老，颗粒松泡，应是夏茶。”言罢，他亦将手中的竹木茶盏放入了墙壁的空隙中，竹木天然的纹理和色泽亦十分契合画中之景。

“两位兄长的猜测果然没错。”展昭微微一笑，道：“暖日当头催展菜，和风次第遣开花。呼童远取溪心水，待客来煎柳眼茶。”

“这太平猴槐色泽绿润，味道鲜爽，当是春茶。”展昭手中的紫砂茶盏色泽温润，文饰精妙，形似竹节，放入壁间，竟分毫不差地融入画中的紫竹林，恰似天成。

而后，便只剩下白玉堂的茶盏尚未归位。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凤凰单丛的茶汤浓醇，我所饮之茶却转于淡薄，只有立冬之后采摘的雪片才有此味，故而必是冬茶。”

白玉堂将手中的红泥茶盏放入冬景图中，顷刻触动机关，只见四季图缓缓收拢升起，露出隐藏其后的四道石门。随着门轴转动，渐有喧哗热闹的人声传来，四人对视一笑，踏门而入，终于来到了二吴斗茶的内室之中。

门扉之前的茶童为每人分发了一柄双面折扇。一面是青竹，代表吴嘉木，一面是幽兰，代表吴瑞草。待斗茶结束，得扇面多者，即为赢家。

茶室宽敞明亮，凉爽通风，角落里轻烟缭绕，焚点的香品高雅平和，插花用的也是素净的青花釉瓶，两相映衬，更见清幽朴典。

桌上摆放着各式茶饮与茶点，茶点种类应有尽有，堪称百茶盛会，茶点亦是丰富多样，晶莹剔透的蜜饯、香脆可口的糖花生、酥软香甜的果干等，无不令人拍手称赞。

四人找到空余的位置坐下后，举杯畅谈。

未过多久，一阵清脆熟悉的呼唤声响起，“展公子！白公子！”不远处，霜照从人群中乐颠颠地跑过来，“幸亏赶上啦，要是错过这斗茶盛会，简直抱憾终生啊。”

连破三关的各路茶士散于四周，或立或坐，围聚一堂，品茶饮，享茶点，赏茶韵，高谈阔论，谈笑风生。

在这祥和热闹、流光溢彩的斗茶盛宴中，却有二人于高台对坐，身前的案几上错落有致地摆放着各式茶具。这凝神守息以备茗战的二人正是年长沉稳的吴嘉木和年少俊逸的吴瑞草，两兄弟容貌酷似，身形相仿，唯有气质间流露出一丝微妙的差异。

随着丝竹之音渐隐于虚空，两人不约而同地睁开双眼，目光交汇的刹那，斗茶之战，一触即发！

这斗茶的第一件事项便是列具。

吴嘉木和吴瑞草的茶具早已备好，置于案几，是以场下众人皆能看到。

霜照道：“这吴瑞草用的茶盏真好看。”

林佑清道：“他用的是兔毫盏，乃是黑釉茶盏中最著名的品种，盏身内外一般皆有棕色或铁锈色条纹，状入兔毛，故得此名。而吴瑞草的兔毫盏上的细长条纹闪着银光色，更是佳品。”

“原来如此。”

展昭道：“吴家两兄弟的茶具，诸如汤屏、盏托等，虽然材质精贵，却也属常见器皿，可吴嘉木的那个茶盒我却不曾在斗茶中见过，可有什么说法？”

霜照道：“我听说吴嘉木不知从何处学了一种茶道秘法，或许那盒子便和这所谓的秘法有关。”

“茶道秘法？”赵寄尘闻言，心生好奇，目光下意识朝着吴嘉木的方向望去，只见他从容不迫地取出一小块金凤祥云的茶饼，惹的众人一阵惊叹。

“金凤凰茶的鲜叶形态独特，椭圆之中略带圆润，每当晨光洒落其上，恍若凤凰尾羽间闪烁的圆润斑点，我久闻其名，早想尝尝了。没想到今日有缘得见。”霜照目不转睛地盯着吴嘉木的炙茶动作，只见随着水分渐渐去除，金凤凰特有的香气也逐渐浓郁起来，先是岩茶特有的火香，再闻又像是某种花香。

待香气混合均匀，吴嘉木便将茶饼取出，放入鎏金鸿雁流云纹银制茶碾中，细细碾为粉末，随后又用绢罗筛过茶末，过滤杂质，只留下最细的茶粉。

吴嘉木手法娴熟，炙茶、碾茶、罗茶，一系列的动作行云流水，众人不由齐声叫好。

趁着吴嘉木候汤之时，霜照又看向吴瑞草。

这吴家两兄弟此番斗茶采用的是不同的茶艺。

吴瑞草今日制作的乃是闻名遐迩的蜡面茶。

蜡面茶的特别之处在于制作时需加入各种名贵的香料膏油，因此烹点之后茶汤上常浮有一层油脂，看起来像是熔化的蜡油，故名“蜡面茶”。

吴瑞草此时正向碾中放入沉香、龙脑等奢华香料。

霜照不由慨叹道：“这吴家真是家大业大。”

水到三沸之时，吴嘉木将汤瓶从火上移开，随后熁盏调膏，注汤击拂，少顷，只见白乳浮盏面，如疏星淡月，一手点茶技艺已是登峰造极。

霜照盯着面前的两杯茶盏道：“这金凤祥云口感绵滑，爽口怡人。可惜我还是觉得蜡面茶更胜一筹，水透香柔，绵密回旋，直到现在我仍觉口齿留香。”

“吴嘉木的茶艺虽属一绝，可惜我却并未看见什么茶道秘法。”赵寄尘微微摇头，略显遗憾。

白玉堂道：“赵先生不急，那吴嘉木的神秘茶盒一直未曾打开，或许他留有后招也未可知。”

经过一番细致的品鉴，终是举起幽兰扇面人数占据多数，吴瑞草见状，不由起身拱手行礼，语气温和谦逊，“承蒙各位厚爱，瑞草今日稍胜一筹，承让承让。”

“且慢！这斗茶尚未结束，阿弟怎能如此仓促地论定胜负呢？”吴嘉木悠然起身，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

吴瑞草道：“你的金凤祥云和我的蜡面茶均已完成，为何没有结束？”

台下众人亦面露惊愕之色，小声攀谈着。

“错！我今日斗茶所用并非金凤祥云，而是冰凤祥云！”

“诸位，我有幸习得一茶道秘法，名约冰茶，现与诸君共赏！”

言毕，吴嘉木将那神秘茶盒轻轻揭开，只见一股清冽的寒气伴随着白雾弥漫开来，原来那里面装的竟是几方晶莹剔透的冰块！

吴嘉木手法娴熟地将冰块置于杯盏之中，又有茶童将其分与众人。

霜照轻啜一口，只觉茶香与冰寒交织，别有一番风味。

“好茶好茶！这金凤祥云茶味浓郁，以馥香醇厚见长，适合细品慢酌，如今这寒冰之气却将茶味冲散几分，使得香气愈加充盈，实乃好茶！”

“没错，这金凤祥云的茶气与蜜香被这寒冰调和得恰到好处，实在是妙不可言啊！”

一时之间，台下众人纷纷举起了青竹扇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