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入眼帘的女子一身素色衣裳,慵懒的发髻上簪着一朵淡色小花,看起来是来时随手采于路旁,还带着未晞的露珠,若是不去看那张脸,仿佛就是村道上随处可见的的妇人,她懒洋洋地斜睨沈乱一眼;“魔尊倒是好雅兴,陛下为你布置的琼楼你不住,跑到倾文这寒酸小舍来吹冷风谈天说地,是对陛下的一番盛情有什么意见?”
沈乱摇起了拨浪鼓;“不敢不敢,不过许久不见旧友,来叙个旧,叙旧,呵呵。”
“叙旧?”女子瞟倾文一眼,“本君倒是不知道魔尊大人和帝君有何旧可叙。”
倾文眼观鼻鼻观心,兜着手站立一侧只做壁上观不当炮灰。
见友人见死不救,沈乱只能曲线救国;“阿星,是我错了,在禁所里呆久了真的很无聊,我就出来一个时辰,这不正想要回去你就来了。”
许是他的语气太过诚恳,女子略有动容;“真的?”
沈乱很是真诚地点点头,眼神楚楚可怜。
“那,好吧,此事我便先替你向陛下瞒下……”女子语调一变,拉下脸,一闪身就到了沈乱的面前,揪着他的领子,“有什么话给本君到陛下面前解释去吧。”
还在笑吟吟的沈乱就这样顶着一张笑脸被拎着领子丢了出去,脸着地。
黎巫抖了抖,原来沈乱这样的祸害也能被压得死死的。
“扶星!阿星!”沈乱顶着一脸血爬了回来,抱着女子大腿痛哭流涕,“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我们好多夜,对了,我们还有黎儿,死了爹的孩子的人生是不会完整的,为了黎儿你也不能对夫君我这么落井下石啊!”
女子一脸不屑地蹬开脚上的那堆烂泥,转身对倾文道;“我是来找阿黎的,最近他隔三差五往你这里跑,你倒是教了他什么好剑法。”
听到扶星二字,黎巫便想起了凝光那座败落古庙中的神像,想起了伏宴说起的关于扶星的传闻,原来传闻中杀神是这样一位随性的女子吗?
那她又是如何被除了神籍,毕竟目前看来她与神界并无芥蒂。
倾文眉头微皱;“今日却不见他来,这几日一副神神秘秘的模样,也不肯告诉我。”
“除了我,他就喜欢赖着你,连他这不成器的爹也要退一位,连对你都要保密,会是什么事?”扶星屈指轻托着下巴,秀眉轻敛,有些不解。
“无妨,方才听闻有小仙在桃花林见过他,我正打算去寻他,至于魔尊……”倾文瞥了沈乱一眼,“这段时日还是请他老实在禁所呆着,魔界动乱,陛下大概会有所戒备。”
“好,”扶星颔首,“多谢相告,至于阿黎便多拜托你了。”
“我教阿黎剑术,也算他半个师父,照拂他也是应该的。”
黎巫呆呆地看着扶星一把扛起她那不成器的夫君,拜别倾文,大摇大摆离去,心念电转,他又回头看着依然留在原地的那道身影。
“我都提示得这么明显了,难道你还没反应过来?”沈乱的手搭在了黎巫的肩膀上。
“提示?”黎巫拂开他的手,问。
被这样毫不掩饰地嫌弃的沈乱依然笑嘻嘻全然不放心上;“本座总不至于平白让你看这段回忆。想想看,里面的每个人都是真实的,而唯一被提起,却并未出现在这里的那个人,你猜,他和你究竟有什么渊源?”
唯一被提起却并未出现的那个人?黎巫稍作回忆,顿时脸色大变。
沈乱对他的反应很是满意;“看来你果然想起来了,毕竟是我的儿子,即使是扶星的封印也压制不住你骨子里所传承的血脉。”
“难道我是……”黎巫踉跄着退后两步,小脸苍白,对内心产生的猜测震惊不已。
“不错,”沈乱点点头,“虽然你因为扶星的封印对过去的事情毫无印象,但是我会帮你一点点回忆起来……”
这边黎巫依然沉浸在巨大的震撼中久久无法平复心情,他喃喃道;“没想到……没想到扶星元君为了替你隐瞒逃出禁所的事情,竟然将天帝封印了记忆和法力,逐入轮回,难怪被除去神籍。”
“确……”沈乱怀疑自己听错了,“啥玩意?”
黎巫兀自感叹;“扶星元君贵为天界战将,却为你牺牲至此,难怪话本中常说爱情使人盲目,哎,她也是一时被你蒙蔽,本……本陛下?我又怎么会计较过去的事呢,等我回了天界就恢复她的神籍,为她重修旧邸,还她旧日荣光……”
沈乱越听越来气,他一掌拍在了黎巫的脑袋上;“你在想屁吃!”
黎巫闭嘴。
“还天帝,哈哈,笑死个人,”沈乱气得骂骂咧咧,“那位子就算整个天界都死光了,也轮不到你坐!这倒霉孩子,怎么长得像你娘,连你老子我的半点机灵都没继承到呢?”
黎巫不过是逗着沈乱好玩,这会儿听到沈乱的话也沉默了下来。
“你说我不是巫族的人,我信,可说我是你和扶星的孩子,有什么证据?就凭这段不知道是真是假的记忆?”
“很简单啊。”沈乱轻松地摊手,随之从他的手心蹿出一道幽蓝的光,甚至来不及等黎巫反应,他就反手将其打入了黎巫体内。
他笑得看起来就像个慈爱的长辈,凑近黎巫,细语呢喃道;“你是我和扶星之子,血脉相连的神族和魔族体内所流淌的血液是有共鸣的,事实如何,你心里应该有数。”
黎巫的瞳孔骤然放大。
他一把抓住沈乱的手,死死盯着他,从紧咬着的齿缝间漏出咬牙切齿的几个字;“魔、尊、沈乱……”
“这不就认出来了嘛,”沈乱乐了,慢条斯理地将黎巫的手从自己的手腕上薅了下来,“直呼大名真是越来越没规矩了,来,叫声爹爹听一下。”
“我叫你祖宗!”黎巫一拳挥了过去,“是你害死了我娘!”
沈乱招架住他气势汹汹的一拳,笑道;“乖儿子,你娘亲可不是我害死的,要怪就怪天帝那死老头子,你娘亲为神界卖命这么多年,神籍说贬就贬,是我儿子就硬气点和他杠去。”
“该算的账我自己会去算,”黎巫冷冰冰地盯着他,“我问你,我娘的死当真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
沈乱叹道;“一夜夫妻百日恩,何况我和扶星这么多年的夫妻,我为何要害她?”
黎巫不信,他又问;“你从天界出逃,为何不去救她,眼睁睁看着她替你担下一切?”
沈乱苦笑;“我知道这么说你必然不信,扶星在我身上下了禁术,她将我驱逐到深渊中,我花费了数年时间才从那里掏出来,等我出来以后才知道她已经……“
“我知道你恨我,可天界禁锢我数百年,无非因为我的魔族身份叫他们忌惮,我想重获自由又何错之有?“
“你争取自由的方式就是利用我打开禁锢,招来神将追杀,连累我娘亲?沈乱,你真不是个男人。”黎巫冷声道。
被亲生儿子这样当面痛骂,一般人绝对恼羞成怒,但沈乱是什么人?他身为一个魔族,在天界呆了几百年,和倾文帝君比肩而立,娶到了第一战将扶星元君,混得那叫一个风生水起,这样的魔,能是一般魔吗?
他黯然道;“你说的对,是我负了扶星。”
道歉来得太快太直白,以至于黎巫噎了一下,满腔悲愤不知道怎么骂出口。
“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你,”沈乱抬起脸,神情满是伤痛,“扶星走了,我无能为力挽回,你是她在这世上留给我的唯一的念想,我不想让她抱憾。“
黎巫最恨沈乱的圆滑,或许是在天界的生活磨平了他的尖锐,甚至不惜用在自己的亲人身上。
他偏过脸去懒得看这个男人;“如今我也不需要你,从你动了利用我和娘亲的心思的那一天起,你已经没有资格做她的丈夫。”
不论扶星是否原谅沈乱,黎巫总有自己的坚持。
何况一个早已不在世上的人,谈什么原谅不原谅呢?
黎巫的态度再明确不过了,他并不接受来自沈乱的任何试好和补偿。
不论沈乱出现的目的为何,只要他令黎巫感觉到一点威胁,黎巫会毫不犹豫地对这位魔尊大人出手,不顾念亲情。
“好吧,”沈乱无奈道,“小狼崽会咬人了。”
“既然你坐到了魔尊的位置,日理万机,又跑人界来做什么?”黎巫不欲再将旧事与沈乱多做纠缠,回到当下,盘问起魔尊出现在山庄的目的。
“这座山庄是历代魔尊在人界经营积累的地产之一,”沈乱指指自己,颇有几分自豪,“你爹我虽然算不上富甲天下,到底也是有不少遗产给你继承的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