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是第一次枕边躺着另一个人,黎巫睡姿端正,呼吸间都是来自另一个人身上的淡淡香气,他两手相交搁在胸口,一动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身边的人突然轻笑出了声,带着一点揶揄,这叫黎巫瞬间红了脸,原来这人根本就没有睡着。
“和别人同榻而眠,就这么让你紧张?”属于成年男子低沉而磁性的声音在黎巫的耳畔响起。
黎巫忍不住挠了挠微痒的耳朵,强自镇定道;“习武之人警惕性本来就高,即使在睡梦中也不能有丝毫放松,紧张是理所当然的。”
伏宴知道他脸皮子薄,小孩平日虽然颐指气使惯了,却也会偶尔露出本属于这个年龄该有的青涩,偶尔逗弄一下颇为有趣,可若是再进一步调侃,这小孩怕是要跳起来和他决斗。
伏宴向来善于把握分寸,便也不再逗他了,然而伏宴的安静却让黎巫有些无所适从,他忍不住翻了个身,背对伏宴,瞪着窗外的圆月,耳边是清浅的呼吸声,听着听着,黎巫便格外清醒了。
又过了许久,猜测身边人已经熟睡了,黎巫这才动作小心地翻过身来,果然,伏宴已然入眠,月光倾入屋中,隔着纱帘洒落在他俊朗不似凡人的面容上,睡梦中的伏宴少了平日如同面具覆盖在脸上的那层笑容,细长有致的睫毛随着呼吸的起伏而微微颤抖,看起来越发沉静温和。
黎巫仿佛被蛊惑了一般慢慢撑起了身子,颇有些凌乱的发丝散落在素色被褥上和伏宴的交错在一起,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探过了身去。
等黎巫反应过来时,他的唇已经仿佛一只蝴蝶轻轻落在了伏宴的眉心,而伏宴犹在梦中,毫无察觉。
他瞬间睁大了眼睛,被烫到一般直起身子,捂着嘴巴愣住了。
他在做什么?
他吻了伏宴?
他怎么敢做出这么惊世骇俗的事,若是伏宴醒了会怎么看他?
虽然黎巫现在还是孩童模样,但是他清醒地明白自己的本质是一个心智成熟的男子,伏宴也是。他心慕伏宴是事实,然而这样为世不容的感情若是深藏在心里也就罢了,一个男人吻了另外一个男人,无论是谁都会感到厌恶和不理解吧,哪怕是伏宴……
想到这里,黎巫放下了手,怔怔地看着熟睡中的人发愣,伏宴也会讨厌他吗?
原本的兴奋淡去了不少,黎巫放轻动作掀开被褥,爬下了床榻,赤着脚走到了窗边,心情低落了许多,若是继续在榻上睡着,他的心绪只会越来越乱。
因为背对着床榻,黎巫自然看不到原本双目闭合安然成眠的伏宴突然睁开了眼睛。
看着站在窗前的那个孤零零的小小身影,伏宴回想起方才落在自己眉心的那个冰凉的吻,他忍不住轻轻按了一下眉心,到现在似乎还能感觉到那柔软的触感。
一时间,一间屋子里,两个人,都陷入了某种复杂的情绪之中。
还没等黎巫纠结多久,他的嗅觉捕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气息,这气息并不属于他和伏宴任何一人,一闻到就令黎巫不适地皱起了鼻子,正是白天那个刘家女儿身上所独有的气息,混杂着邪祟之气。
不知道那女人做了什么,邪魔之气浓郁得都飘到了他这里。
依然保持着睡梦的模样的伏宴感到床榻动了一下,有人爬了上来,轻轻推了他一下。
这种情况再装睡就有些假了,伏宴睁开了眼睛仿佛刚从睡梦中醒来,睡眼惺忪地看着只着内衫的黎巫。
还是第一次见到伏宴迷糊的模样,黎巫新奇的同时又有些欢喜,他将这样的心思收敛深藏,恢复往日那种不冷不热的态度,说道;“那刘璇儿怕是有什么问题,去看看。”
黎巫现在这么小的身子,又力量全失,自然没法单独行动,所以他才得叫醒伏宴一起。
一路循着那气息,二人追踪到了刘家的花园之中,入夜后的花园之中只有明月的清辉和几盏摇曳的灯笼在散发着幽暗的光。
虽然刘家在本地是大家,然而和京城中的天潢贵胄到底不能比,这园子的规模也有限,二人很容易就找到了气息来源,恰巧听到扑通一声重物沉水的闷响,两人对视一眼,藏身于一棵百年树后,在这里可以将湖畔发生的一切看得一清二楚。
湖边站着四人,两男两女,除了一个女子以外,其他三人皆做家仆装扮,而那衣着华贵的女子,黎巫和伏宴一眼便认了出来,正是这刘家的掌上明珠,刘璇儿。
“弄出这么大的动静,把人引来了怎么办?真是废物。”刘璇儿拿团扇轻掩面容,不悦地瞥了那两个男仆一眼。
那两人自然是不敢反驳主人半句,唯唯诺诺不敢多言。
湖面上尚还晕开一圈圈波纹,伏宴眼力好,很轻易便能看到那重物沉下去的地方被染红了一大片,即使在他们身处的地方也能闻到浓重的血腥气。
“是人血的味道。”黎巫低声道。
两人都是见惯了厮杀的,人与牲畜的血腥味到底不同,这刘璇儿果然有鬼。
“大晚上的不能好好睡觉,还得劳动我亲自处理此事,实在叫人心烦。”刘璇儿斜睨了已然被染成血色的湖面一眼,领着侍女扬长而去。
等到湖畔归于宁静,黎巫和伏宴才走上前去。
“难不成还得把里面的东西打捞出来?”黎巫拿木棍搅了搅不再清澈的湖水,颇有些苦恼,这大晚上,若是湖里沉的真是个死人,打捞的时候肯定会闹动静,而且他自己现在小胳膊小腿的,有心无力,也不敢想象伏宴这种人会捋袖子进这脏兮兮的湖里捞尸体。
“若这底下真的是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那还不算难事。”伏宴从袖子里取出了一纸符箓,递给了黎巫。
黎巫捏了捏这符纸,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时候伏宴都是很靠谱的。
借着伏宴的符纸,二人招出了不知因何被沉入湖水中的尸体所属的魂魄。
那是个看起来年纪轻的男子,依然穿着他生前那沾染了血迹的衣服,面色惨白地站在两人面前。
能与逝者沟通的只有招他出来的伏宴,黎巫站在伏宴身后,一边观察四周,一边目光不时落在伏宴的身上,此时的伏宴表情有些冷肃,看起来比平时又多了几分魄力。
等伏宴结束了召唤,黎巫才从他的口中了解到情况。原来这男子姓庄,生活在这个镇子上,祖上世代务农,到了他这一辈才出了个读书人,原本他打算准备参加科举,数年间一直不曾出过家门,在家中苦心攻读许久,他只记得一晚秉烛夜读,不知为何突然犯困睡着,等他回过神来时自己已然成为了一个孤魂野鬼。
“所以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也不知道是谁杀了他?”黎巫看着那魂魄渐渐淡去,又问道,“你做了什么?”
“这些并非正常病死老死的魂魄,长久漫无目的游荡在外终有一日会因为心中未了的执念或者怨念而化为厉鬼,我不过是承诺了他必定会严惩害死他的人,让他了却心中执念早入轮回去罢了。”伏宴处理完一切,顺手摸了摸黎巫的脑袋。
“事情的关键还是在那刘璇儿身上,”黎巫下意识按住了被揉乱的头发不让伏宴使坏,转过身去不让他发现自己微红的脸颊,“只是她不可能承认自己杀人。”
“或许还得从那两个家仆身上入手,还有整个刘府上下,包括这家的主人,若是自己的亲生女儿,必然有所了解,旁敲侧击,或许能有些线索。”伏宴说着从袖子里取出一只纸鹤,在上面附了一道法术,将它放飞入空中,“我们没有及时回去,还是通知一下他们,免得门中人担心。”
既然决定要追查这件事,第二天两人就去找了刘家的家主。
“在下本就是路过此地,在此叨扰了一夜,实在多有不便,今日便要告辞继续赶路了。”伏宴托辞表现得要离去。
那刘家主人便有些着急了;“难道是我们有招待不周之处,还是公子在这里住的不习惯?公子为何不在这里多留几日,也好和小女多多了解一点,何须急着走呢。”
伏宴露出难色;“或许是因为在下出门在外,总难成眠,而昨晚辗转难眠之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奇怪的声音,隐约觉得有人在呼救……”说到这,伏宴刻意注意了一下刘老爷,发现他的脸色有些难看。
“所以在下认为还是早些离去的好,免得给府上带来不便。”
“公子严重了,”刘老爷连忙摆手,“若是今后公子与我家小女成婚,那就是刘家自己人,既然你住在刘家,那便不要把自己当外人,你在这里多住几日,多熟悉熟悉这里……”
“叔叔,不是说今天要带阿黎去买糯米糕吗?”黎巫突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意味深长地看了那刘老爷一眼,拉着伏宴的手说道。
“对对对,镇上东市的糯米糕是出了名的,你们叔侄俩也可以出门去走走嘛,”刘老爷笑呵呵说道,“我还有些事,就不打扰两位了!”
说完,刘家家主就带着下人匆匆走了,只剩下两人的时候,伏宴向黎巫晃了晃手里捆着红线的符纸,原来他早就将符纸的另外一张悄悄藏在了那刘家家主的身上。
“现在就看他到底要去见什么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