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柏雅发现黎巫时,他正坐在飞檐上卷鞭子玩,夕阳的光在少年柔软的发上投落一层淡淡的金色,这让卫柏雅突然想起了很早的时候遇见小黎巫的那天,那时候他还不是卫统领,受了老大的命令去找一个刚被带进两仪司就哧溜一下没了踪影的小崽子。那天小家伙也是蹲在屋顶上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他,又好像没在看他,就像个孤零零走失的小猫崽,茫然无助。
还很年轻的卫柏雅母性大发,拿了串糖葫芦想要逗小家伙下来,然后就被一块瓦片砸中了脑袋,他才发现这哪里是小猫,分明是熊崽子。
“我们的大老爷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卫柏雅踩着瓦片来到他身边蹭了个位置。
黎巫不客气地给了他一个看傻子的眼神。
“咳,那个,异魔?养在府里真的没事吗?”卫柏雅随便找了个话题试图挽回上司的尊严,“我看其他人对他有些忌惮,毕竟昨晚他的表现实在不像个凡人,我到现在都没告诉他们兰无思的真实身份。”
“没有受到刺激,他体内的魔气就不会动荡,而且这个人内心还算正直,没什么歪心思。”黎巫对兰无思了解得还算不少,从他生平行事来看,就是个心怀正义的道派小年轻,就算被师门那般对待,也没生出报复的想法,所以黎巫才能说服卫柏雅将他留下。
“就怕夜长梦多,再发生今日这样的事情,如何解决?别告诉我你能一天十二时辰跟在他屁股后面转。”
黎巫知道卫柏雅说的不是没有道理,兰无思是他带回来的,若是出了什么事,他也难辞其咎。
“过几天我还得离京一趟,去找个东西。”黎巫告诉了卫柏雅自己的打算。
卫柏雅知道黎巫有自己的想法,他也从来不会过多干涉少年的决定。
“出京可以,不过这段时间不行,你得往后推一推。”卫柏雅要求道,“这几天两仪司任务变得繁重,缺不了人。”
“怎么?”黎巫不解道。
卫柏雅苦笑一下;“那天崇央宫的事情你也在场,事态严重,群臣都在陛下那里上奏要求严查此事,陛下也很是生气,不光是咱们两仪司,京府和卫队的人都被派到全城各个角落搜罗刺客余党,四大城门口严防死守,鸟雀都飞不过去,我们有好长一段时间要忙活了。”
黎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这次搜查的事情你就不必参与了,我有别的事情安排给你。”卫柏雅说着将一个白色的布包递给了黎巫,“拆开看看。”
一摸到那布包,黎巫的手指就凝滞了一下,他扫了卫柏雅一眼,见他面色如常,便拆开了那布包,露出了里面的东西,是一把黑色的短刀,造型诡异,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打造的,上面还有凝固的血迹,显现出一个怪异的图腾模样。
“这个月来除了崇央宫发生的事,第二严重的就是这个了,连着几天,出了好几桩命案,死的都是年轻男子,就死在家中,而家里人毫不知情,也没人见到凶手真容,死者的胸口都插着一把这样的刀,也不知道是什么来历,你见过这样的东西吗?”
黎巫摇头,又说道;“这上面有魔气,还是比较低级的修士或者魔物才有的,怎么可能不留一点痕迹?”
“谁知道呢……”卫柏雅叹了一口气,“天子脚下发生这样的事,连陛下那里都被惊动了,为了不激起民怨,还是尽早解决的好。”
“我知道了,交给我吧,”黎巫算是接受了这个任务,将刀用白布重新裹了起来,“但是得给我点人手。”
卫柏雅有点感动,这小崽子虽然经常不服管教,但是真遇上事了还是非常可靠的;“可是你以前都是一个人单打独斗的。”
感动归感动,能省的还是要省,卫柏雅统领两仪司多年,将剥削下属这四个字发挥到了淋漓尽致。
“我不要别人,兰无思给我就行。”黎巫暗暗翻了个白眼,说道。
“可是他不是还关着吗?”卫柏雅不解,“而且他现在还是个伤患,除了拖后腿他也干不了别的吧?”
“凭他的体质就算那些人往他身上再戳十个八个洞,第二天也照样活蹦乱跳,而且我留着他就是为了收为己用,你也不想两仪司养个闲人吧?”黎巫轻而易举地戳破了卫柏雅的小心思,“放心吧,他比你的那些属下有用多了。”
“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明天我就让他去找你。”卫柏雅扶着受伤的小心脏赶走了黎巫,独自在原地感慨。不知道小子吃错了什么药,原本是个独狼,却突然也想要培养下属了,这兰无思到底有什么魅力,难道真是因为他异魔的身份?
宫中。
“陛下圣安,长瑶真人已经候在观星台多时了。”
轩和抬手挥退了守在观星台下的侍者,独自拾级而上,观星台建在皇城的至高处,除非祭天等大事,没人能上到这里。而此刻,漫天星烁下,却孑然独立一个白衣人,背对轩和,似乎在欣赏夜景,又似乎陷入沉思。
“阿瑶好闲情。”轩和缓步走到伏宴身边,“这观星台抬手可摘星辰,俯首可瞰京城繁华灯火,确实是难得的消遣去处。”
“还要多谢陛下给我这个机会,能一览这世间难得的盛景。”伏宴浅淡笑笑。
“阿瑶莫不是在取笑寡人,这些年你踏遍天下山河,就是你谪居的昆仑,也是难得一见的壮阔风光,又怎么会被这拙劣的造景打动,而寡人也只有在作为容三的那段时间里才能略略获得一点自由。”轩和摇头笑道。
容三正是轩和帝在民间微服时的化名。
“长瑶是诚心实意的赞叹,景在心中,而不在外物,只要心中有无限风光,纵然一日之间也能饱览世间万象。”
“罢了,寡人从来也说不过你,”轩和摆摆手一脸无奈道。
两人也不在意仪态,就倚着观星台上的石栏杆坐下,背对灯火与群星,轩和突然叹了一口气。
“陛下如此愁眉不展,莫不是为了崇央宫之事?”伏宴试探道。
轩和帝也并未否认;“阿瑶也亲眼看到了,这天下并不像表面上那般太平,觊觎这个位置的不在少数,寡人每天都如同行走在刀刃上,深夜都不敢轻易入睡,唯恐那把悬在寡人头顶上的剑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下来。”
“也不怕阿瑶笑话,寡人不在乎这江山,也可以不要这王座,可若是有一天我走了,信乐该怎么办,他是我在这世上最放心不下的人,他太过柔弱,不足以担负这一切。”
“陛下慎言。”伏宴一边劝,心里也忍不住叹息,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褚炎的性子不适合做君王,只是局势所迫,即使坐上这个位子,他也时时惶恐不安,虽然他一直都忠于这个角色,并且也得到了天下的赞誉。
“这话我也只会在你面前提起,也是最近事情太多,寡人实在有些疲倦,百官也只瞎嚷嚷不出力,都是一群尸位素餐的废物。”
“陛下身边也不乏能人,”伏宴的脑海中突然浮现出一张冷冰冰的面容,“那位黎小公子也是个可造之材,不是吗?”
轩和愣了一下,笑道;“你说的是,阿黎从小跟在寡人身边,一直没有个正经官职,随卫卿做事,倒是像模像样,从来没有让寡人失望过。不过寡人倒是没想到阿瑶会这样在意这个孩子。”
“在长瑶看来,这位小公子面冷心善,确实颇合我眼缘。”伏宴淡然应道。
“既然如此,寡人也可将一事托付你了。”轩和突然说道。
“和黎小公子有关?”
轩和颔首;“前几天京城发生的几起命案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因为此事在民间引起不小波澜,不少大臣上奏要求严查,我把此案交给两仪司处理,负责的人就是黎巫,但是他尚且年轻,果断有余,稳重不足,恐怕难当大任。”
伏宴了然;”陛下是希望我能介入其中,帮他一把?”
“寡人相信有阿瑶的助力,案情很快就能水落石出,而且阿黎这个年纪的孩子,确实需要你这样的长辈加以引导,希望你能帮帮他,算寡人欠你一份人情。”轩和抬手轻轻一拍伏宴的肩膀,眼神殷切。
“陛下太过言重,既然你这么说了,伏宴自当尽绵薄之力。”伏宴慨然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