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袖中的暗器被识破,颜清岚垂眸轻理衣袖,接着道“说来还要多谢你们沿途暗中相护之恩了。”
能在倾陵阁到凤渡当晚来“接应”,怎么也不能是巧合,看来是这两日只顾着赶路,忽略了路上的尾巴。
何枫月像是没听出颜清岚话中的质问之意,依旧挂着微笑,“阁主言重,梁朝上京的局势不明,主上特命我等前来接应。”
“既然是来接应,何大人夜半孤身而至,总是令人难以心安。”颜清岚收起些话里的质问之意,代之以几分讽刺,“另外,大人该不是独身前来接应的吧。”
“自然不是,主上命在下暗中领乔装作百姓的精兵,护送阁主前往齐国,共谋大计。”何枫月一脸坦然,也确实没有欺瞒,“为免打草惊蛇,便先让他们在镇外候着。望阁主放心,主上不会对阁主不利。”
听完眼前“盟友”的话,颜清岚对齐国国君的猜疑之心确实消了几分,齐国也着实没必要冒险在梁朝上京行刺。若要杀她,在齐国境内才是良地。
琢磨着颜清岚应该放下了几分戒心,何枫月接着道:“原本我们要再过几日才到,可那日听闻阁主在京中遇刺,方加快脚程赶路,这才夜半而至。”
虽然面上装作什么都看不出的模样,但在颜清岚的明讽下,何枫月也确定颜清岚猜出他们派人跟踪,索性破罐子破摔,希望能打打感情牌,取得几分信任。
原本他只奉命在梁国各地收集消息,打探颜清岚的动向,可前天忽然接到他主上的命令,连日从各地集结了数百暗卫,急急赶来凤渡。
与颜清岚往来几句后,何枫月只觉苦不堪言:自家主上严令“尽快护送颜清岚回齐国,否则便自行谢罪”,可颜清岚又戒心颇重,几乎把“怀疑”二字写在脸上。
好心被当成驴肝肺,还得笑脸相迎,想法子让这“驴肝肺”看起来可信一点,着实不易。
“如此,就多谢何大人了。”颜清岚语气和缓了几分,“若无意外,近日梁京便会有大乱,贵国可早些准备。”
“此事若能成,也是多亏了阁主。”对梁京的局面,何枫月从收到的消息中也能猜测一二,加上派兵遣将之事也不是他该管的,因而此时并未放在心上,只循例客套两句,就一心专注自己此次的任务,急切开口问道:“阁主打算几时启程?”
“既然有何大人相护,那便不急着离开。”颜清岚悠然地倒了杯茶,不急不缓地饮下。
何枫月头次笑容凝固在当场:您不急?我急啊。开始和我周旋时如此谨慎,难道没听过夜长梦多吗?
"据在下所知,阁主应该赶着前往我齐国赴约,何不快些上路?"
“我本就应该等梁京乱了再离城,否则也着实无法同贵国国君交代。提早离京也确实是为了赴约,此前正陷于两难之地,何大人的到来恰好可以替我解了这个难题。”
对于那日的刺客,颜清岚大致有些猜测:太后,梁帝,齐国,都有可能是那背后指使之人。方才已排除齐国的可能,若是那人太后还好说,楚黎晔必会全力反击,护自己周全。可若是梁帝,那位与楚黎晔情谊颇为深厚的兄长,楚黎晔又能狠下心么?
同是生在皇家,颜清岚深知帝王家的无情,却也体会过抛开身份,父母兄长万分真挚的温情。
人心非石,她愿意为了那些情原谅父皇幼年驱逐的过,同意接过倾陵阁的担子,楚黎晔也愿意为了那些兄弟之情答应远赴边城。
人一旦有所顾虑,便有可能万劫不复,她不能眼睁睁地看楚黎晔蒙难,哪怕是有那个可能也不行。
先前她是自顾不暇,可现在,她既然有望相助楚黎晔,便要试一试。
“阁主,恕在下直言,如此怕是不妥。”虽然颜清岚说得有理有据,很是合理,何枫月仍硬着头皮开口,“长留此处,怕是会有危险。”
“是有些不妥,还要何大人替我休书一封,向贵国国君说明我的诚意和不能按时赴约的缘由,以免误会。至于危险不危险的,自然比不上诺言重要。”颜清岚垂眸摩挲手中茶杯,话语中满是义正言辞,等言罢抬头时,又面露几分为难之色,“我想了许久,也只觉得这么办较为周全。只是不知何大人愿不愿意帮忙?”
从何枫月的言行态度看来,齐国国君现下想保下她和倾陵阁,原因至今无从知晓,但何枫月对她的“保护”程度倒可以试探一二。
“在下自然会全力相助。”话已至此,何枫月只能生无可恋地应下。若不是自己主上还交待“要以礼相待,不可冒昧”,他还是觉得对这位公主,还是直接敲晕了劫走比较快。
“那就,有劳何大人了。”
心里大致有底儿后,颜清岚拱手道谢,朝何枫月回以燕云礼节后,转身离去,要尽快安抚在外头守着的人,一起离京的不过数十人,总要顾好。
二人谈话间,初晨的太阳奋力冲破残夜,却又被流云遮蔽,只在天边留下泛着清冷淡光的日影。但那日光仍投向楚黎晔眼中,似是要窥探他的满腹心事。
在泥沼中挣扎许多年,他终于要得偿所愿,得以在大殿上重提旧案。
身着朝服,手持玉笏,跪地陈情,曾无数次出现在梦中,藏在幻想中的场景中此刻终于化为实质,连双膝触地的凉意都令他心生欢喜——此时此刻,一切皆是真实,像他当日斩杀给他母妃下毒的宋太医一般真实。
在满殿寂静无声地震惊中起身,他静静地看着周信知呈上数张笔迹各异,却又都浸满**和鲜血的信纸,呈上当年结案的卷宗,呈上江语缘的血书;静静地听着梁怀瑾和几位其他官员对太后几**乱朝政的弹劾。
在这血淋淋的真实之中,他忽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平静,雪耻之责已尽,藏在暗处谋划的日子,终于要到尽头了。
"太后伙同方忠谨,陈景鸿几人诬陷穆家谋反,逼死太妃,后又企图谋害奕王……罪不可恕。”
御史大夫出列细陈奸人罪行,一字一字打在楚黎晔心头,像敲在木鱼上一样发出令人心静的“笃笃”声,勉强压下他心里不安的低喃“皇兄要如何处置江泽?”
如今放在御案之上,天子面前的信纸楚黎晔曾看过多次,当今丞相江泽,当年的罪魁祸首之一,并未在其中留下丝毫痕迹。
他当初本想再谋划一番,查得江泽的罪证,再向楚明渊陈明冤情。但后来为了暂时引开太后的注意,保下倾陵阁,他不得不仓促行事。一步踏错,此后步步皆走得艰难。
对过往冲动疏忽的悔恨被压回心底,他此时只担心楚明渊会把江泽逼到绝处。
太后手下兵力不足以动摇京中根基,但若是江泽也要反,手握重兵却摇摆不定,同时忠于他二人的吴毅就再无顾虑,上京也会陷入被团团围住的困境。
“还有一案,望陛下定夺。”待楚明渊派人将涉世官员拿下后,周信知犹豫再三,出列再报。
“江允浩毒杀赵文德证据确凿,因牵涉…丞相,臣不敢擅自定夺。”
听得此言,楚黎晔心下的平静被掀开一角,却又无计可施,仍旧静看朝上的一场好戏:楚明渊要把权力夺回手中,要趁此机会一举除掉太后和江泽,不惜代价。
江泽连忙出列,“陛下明鉴,犬子虽顽劣,但绝不至于杀人。臣以为,赵大人应为那燕云余孽颜凌雪所害,是为报私仇,陛下莫要被奸人诡计所骗。”
“朕自是不愿冤枉江卿,不知江卿可有证据?”楚明渊似是并不意外江泽会如此辩驳,温声相问。两朝元老,在明面上自然要敬重几分。
“赵文德之妻,赵孙氏可以作证。”江泽拱手作答。
“传赵夫人。”
皇帝当朝审案,自然无人敢懈怠,孙秀茗很快便应召上殿,听明圣询后,颤抖着开口,不是畏惧天威,只因愧对亡夫之灵。
“回禀陛下,臣妇夫君曾与那颜凌雪有过节,想来她便是因此记恨夫君,设计毒杀,又嫁祸江,江公子,妄图挑拨我两家关系。”孙秀茗攥紧手中锦帕,强忍下泪水,叩头道:"臣妇愚昧,竟也误会江公子良多,望陛下还江公子,清白。"
江泽是想试探皇兄,想和皇兄互相给彼此个台阶,看到此处,楚黎晔约莫看出了江泽的用意,头一次希望楚明渊能徇私包庇江泽,虽然他曾无数次想杀了那位江丞相。
但终究事与愿违。
一脸淡然地听完孙秀茗的话,楚黎晔拿起面带了几分同情道:“赵文德虽然品性不佳,却有幸得一良妻。”
朝中自然没人敢在此时评论他这句话,楚黎晔也认命地灭了心中对楚明渊的最后一丝希望。
“但朕为天子 ,当还天下以公道,还是再传一人为好。”楚明渊朝身旁的太监示意,后者便命人出殿召人。
“奴婢绘秋,是皇后宫中的掌事宫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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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 30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