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扶小姐也知道,六月底有个齐家被灭门,这个齐家就是我方才所说的那个齐家,案子的惨烈程度不像是一般的凶杀案,这里多少是沾点仇在里面的。我听到这事,就总想着这祸事不会是那批着急出手的物件带来的吧,结果就直接又病倒,一直缠绵到现在。”
说到这里,庄瑾瑜应景地咳了几声,扶枝瞧着不像作伪,但前尘往事听多了还是有些不耐了,刚想开口催促,庄瑾瑜就先于她一步摆摆手,笑道:“是我絮叨了。”
扶枝被她一堵,也不便再说什么,便只能耐心听她后言。
好在庄瑾瑜也没再说些有的没的的事情,话题终于来到庄凌云身上:“凌云是个孝顺孩子,从我前几年身体愈发不好后,她就将每天大部分的空余时间全都用来陪我。可就是这样一个孝顺孩子,在我这次病倒后时常消失。她第一次失踪时,我根本就没往失踪这方面想,单纯以为她是与导师一同在实验室讨论什么事情忘了时间,才没来得及回家,结果第二日第三日还没回来,我们才有些着急,要去寻找。我早早就想去巡捕房报案了,是海曼拦着我,不让我去。”
在扶枝看来,虽然自己与海曼接触次数不多,但仍然能看出他对庄凌云的失踪十分着急,可他为什么要阻拦庄瑾瑜去报案呢?
似乎是看出了扶枝的疑惑,庄瑾瑜有些笑不出来地扯了扯嘴角:“你看,任凭谁听到这事都会感到疑惑的。一个很在意孩子的父亲,怎么会在孩子失踪后阻拦自己的妻子去报案呢?”
“我也有这样的疑惑,所以我在第二天就去查了他的来往信件,”庄瑾瑜此刻的笑苦涩而无奈,“我发现伯特家的亲戚一周前就来了余京,被海曼安置在了文森路的斯凯丽大饭店,而我不仅不知道这件事,甚至连海曼带着凌云一起去见了这些人我都不知道。”
一滴饱满而晶莹的泪从庄瑾瑜的眼眶处滑落,掉在她的衣襟上,她丝毫没有感觉,只是更加悲伤地说:“凌云被蒙在鼓里,海曼欺骗我,只有纸上那些花体的单词是知情且诚实的,它们告诉我,伯特家的新家主看上了凌云,希望海曼可以将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华国姑娘送上他们离开的飞机。”
或许听起来有些荒谬,但庄瑾瑜的神情确确实实地告诉了扶枝这是件真事,并且海曼大概率已经答应了这个无礼的要求。
即使兜兜转转还是没听到与幻狐有关的信息,扶枝也不想再打断庄瑾瑜的叙述了。她隐隐约约能感觉到,庄凌云能时常在幻境里外反复出入,应该与她自己的这些故事有关,庄瑾瑜如今愿意说,是最好不过的。
扶枝想听,庄瑾瑜却不想再说了。
优雅的夫人从手提包里拿出一张手帕,将泪水尽数擦去,只留下了微微泛红的眼眶,让人能从中猜测到出方才的失态。
庄瑾瑜整理好情绪后,再开口时话题已经变成了扶枝先前想听的部分:“我知道扶小姐更想知道的是我在过去经历过的不同寻常的事情,以此来判断我、凌云或是海曼,究竟招惹到了什么东西,但其实我一开始并没有想到任何相关的信息,也不觉得我身边曾经发生过类似的事情。”
“直到刚刚,说到齐家那批货时,我突然觉得有一件事值得拿出来说说。两年前的某天,一个遮遮掩掩的青年男人来到我店里,点名要买当时齐家售出的那一批货,我当时疑心他的目的,几次试探却都没探到什么,这个青年人也在确认我店里确实没有这批货后就走了,就是走的时候那个眼神冰冷得吓人。”
扶枝听到关于青年的叙述,多问了一句:“夫人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大概多大年龄?”
庄瑾瑜仔细回想了一下,有些勉强地说:“时间有点久了,我确实是记不太清了,只记得他年龄不大,大概三十多岁,进屋时应该是把脸遮住了,我只记得他眼睛挺好看的,还多看了几眼。”
眼睛好看,扶枝心中浮现出了一个人影,由此又问:“凌云小姐入学也有一年了,庄夫人此前见过她的导师吗?”
“见过。凌云入学后我和海曼曾宴请过他,是个青年才俊,长相也颇为出众,”庄瑾瑜闻弦知雅意,补充道,“与两年前我见过的人眼型有些相似,但气质却迥然相同。那人给人一种极为冷冽的感觉,走时那个冰冷的眼神让我一直记到现在,但尹教授接触下来,是一个让人感觉十分亲切的人,与他完全不同。”
庄瑾瑜所说的事情,对于扶枝来说是一个新方向。经过齐家案,扶枝总会下意识地将灵力的源头固定为一个会动的生物,却总是忽略了那些缠绕在久与人呆在一处的物件,忘记了它们之上也会沾染许多因果与多余的灵气。
庄瑾瑜掌管古董行多年,又是在售出齐家珍宝后才开始身体虚弱的,扶枝有理由怀疑导致她身体虚弱的罪魁祸首就是那些珍宝,而那些珍宝所指向的,或许又是萦绕在庄瑾瑜身上的、与蛊雕同出一源的污浊灵气。
“夫人,麻烦您闭上双眼。”
扶枝的声音带着不可反驳的力量,庄瑾瑜虽然疑惑,但眼睛却先于理性思维行动,随着她的话闭得严严实实的。
在庄瑾瑜闭上眼后的那一刻,扶枝眸中瞬间泛起层层碧绿暗纹,加持了灵力的双眼之下,扶枝看到的不再是同凡人一样的世界。
灵气的痕迹此刻无处遁藏,扶枝在茶馆内浓厚的灵气中敏锐地捕捉到了那一丝妄图隐藏自己的浊痕,畏畏缩缩的身影正躲在庄瑾瑜肩膀后面,不敢轻易显露身形。
片刻后,扶枝便出言提示庄瑾瑜可以睁开双眼,显然心里有了确定的答案。
“对于齐家这批古董,夫人还有它们流向的相关信息吗?”
“齐家当时不仅要求我尽快卖掉这批货,还要求不得贱卖,我只能寻了些偏门的法子将它们都散了出去,故而有些信息着实是不能留于纸面的。这又过去有好几年了,我更不知道这些珍宝现在在哪儿了。”
可以肯定的是,当时来店里的青年男人是冲着齐家这批货来的,但又不是单纯为了买卖而来,更像是通过古董行确认一些什么事情。
扶枝思索片刻,再次发问:“这批货,夫人可有自留的物件?”
庄瑾瑜连连摆手:“当初接货的时候我就觉得不简单,这烫手山芋怎么还敢自留呢。”
说到最后,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语气迟疑地补充道:“也不能算完全没有吧。有个熟客当初来店里看中了一个簠①,他说家中有有一个簠盖,应当刚好与店里的簠器相配,第二日他拿盖过来比对时,失手打碎了一个贵重的瓷瓶,他便索性把簠盖抵给店里。这件簠在店里呆了许久也没有识货的买家,我便在年前收拾库房时给它搁进去了,差点忘记了。”
簠,在扶枝印象中它应当是盛行于几千年之前的祭祀用具。老朝廷留有这种东西或是不稀奇,但齐家是如何从老朝廷里搞到它值得让扶枝深究。
在得到庄瑾瑜许可后,扶枝与她约定在今日晚些时候到古董行见一见这件宝贝,想必齐家急于售出的原因,能在簠中找到答案。
庄瑾瑜身体本就虚弱,此时又说了许多话,眼见着精神更加萎靡了。扶枝为她添茶的间隙里抬头瞥见她泛白的脸色,于是道:“夫人今日说了许多话,想必是累了,具体情况我知道得差不多了,残留的困惑许是明天一行便能解开,夫人今日可以先回去了,我们明日古董行见。”
庄瑾瑜应下,起身时还有些摇晃,按着茶案才勉强站稳,好在门外等候的司机及时进来,扶着庄瑾瑜走出门外。
扶枝看着那单薄的身影,心里的盘算一刻未停,直到耳朵捕捉到楼梯转角处几道窸窣声,才停下思索转头看过去。
西斜的暮光映照下,有两道彼此推搡的身影清晰地被投射在了楼梯上,长长的影子来回晃动,像是露出尾巴的狐狸。
扶枝觉得有些好笑,但还是故作冷淡地说:“下来吧,我看到你们了。”
两道影子突然齐齐停住,然后一阵极小声的争论过后,两个蹑手蹑脚的人从楼梯上走了下来,安静地坐在茶案对面等待发落。
扶枝并没有生气,看着两人这种生怕挨骂的表情更是想要发笑,生生憋住,板着脸对他俩说:“我掐断传讯令就是不想让你们听,结果你们还偷偷过来听墙角了,让庄夫人发现咱们仨在一处,还以为我和海曼串通呢。”
邓和明白这话主要指他,因此默默地点点头。
姬明远则是大胆地开口转移话题:“阿枝,刚才我听你说今晚要去古董行?”
扶枝本就要憋不住笑了,此刻正好就坡下驴,谈起正事:“这批古董一定有问题,不走这一趟,总是难以安心。”
原本低着头的邓和此刻却抬眼看向扶枝,有些欲言又止。扶枝察觉到了他的视线,示意他有话就说。
“刚才听你们说起齐家的这批古董是从老朝廷里来的,向来应当是品类朝代众多,不可能不被同行察觉,余京城里还住了位老朝奉,德高望重,在本地典当古玩一行里算是顶顶的行家,不如分头行动,我去拜访他,问问齐家古董的来龙去脉。”
邓和此话一出,扶枝还没啥反应呢,姬明远却是猛地一拍脑袋:“你口中这个老朝奉,不会是北城的元爷吧。”
“应当是这个姓氏。”邓和对姬明远的反应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没事了,我去就行了,”姬明远嘿嘿一笑,“小记者你可能不知道,我在鸿门干出头的那单生意,船上运的就是元爷的货,从那之后,我就变成元家常客了。”
扶枝眼睛都不抬一下地说:“哦,原来那个干巴老头就是所谓的老朝奉啊。”
姬明远刚想反驳扶枝不客气的用词,就听她下一句更不客气的话脱口而出:“那老头看着是有些年头了,应当是有些道行,不过相貌看着着实有些塞牙,定是比不过我的。”
邓和看着扶枝垂下头抚摸裙身的样子,察觉出元爷和扶枝应当是见过面的,而且两个人很不对付,正要出言打圆场,姬明远却开口了。
“好了好了,又不是勉强你去,我自己去就是了,让小记者跟你晚上一起去古董行。”
说完,姬明远就风风火火地起身出门。
邓和想要问些什么,扶枝及时止住了话头:“什么都别问,有这力气,一会儿在古董行好好睁眼看着我怎么破局就是了,才用不上那个老头的线索。”
邓和点头,背过身去无声地笑了半晌。
①簠:
簠是中国古代祭祀和宴飨时盛放黍、稷、粱、稻等饭食的方形器具,《周礼·舍人》:"凡祭祀共簠簋(guǐ)。"(共:供,簋:古代盛食物的圆形器具)(参考资料:王力主编《古汉语常用字字典》第四版)
簠的基本形制为长方形器,盖和器身形状相同,大小一样,上下对称,合则一体,分则为两个器皿。簠出现于西周早期,主要盛行于西周末春秋初,战国晚期以后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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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隐情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