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剧散场以后柳江池一众就回家了,只有江沙白天都黑了才回来。
那时候小院里已经很热闹了。
时近中秋,银月明如白昼,小院里连灯都不用点。
院子里添了桌椅,两张桌子上都摆满了美酒佳肴,香飘四溢。
他推门的声音很轻,却柳江池捕捉到了。
她手上拿着碗筷,轻快地喊他:“江沙白,你可算回来了。”
清亮的声音像晚间凉风,吹来她身上的烟火气,轻易抚平了战斗的疲惫。
江沙白有一瞬间恍惚。记忆中,母亲也是这样殷切地迎接父亲的。
江沙白静静地站在门口,沾灰的衣衫多了几道破口,却规整地贴在身上,彰显着他的从容。
柳江池没看到伤口,可是下午的杀手看起来很不好惹,他又临时换剑,受没受伤还真不好说。
见他不吭声,柳江池放下碗筷,往门口走了两步,紧张地问道:“怎么?被打傻了?”
他?被打?瞧不起谁呢?
还没升起的温情被碎的彻底,江沙白的脸色沉了下来,径直朝她伸出手:“天芒。”
即使伸直了手臂,两人相隔还是很远,他半个字都不想多说,也不想再靠近一步。
哦豁,这熟悉的嫌弃,原装的没错了。
终于啊,最后一个人也平安归来了。
绷紧的眉心松开,柳江池微不可见的松了口气,往前踏了一步。
她进一步,江沙白就退一步。
“天芒。”
柳江池再一次站定,背不如刚才直了,肩也是垮下来的,斜着身体抱着手臂,不怎么在意地歪着头,一副原形毕露的样子。
“脾气这么差,是不是没打赢,叫人给跑了?”
柳江池踩雷很精准,江沙白连天芒都不想要了,目不斜视地走到桌边,搁下个东西,就大踏步进了屋。
他眼神锋利得可怕,充斥着隐忍的杀欲,行动间带起的气流都像一柄利剑。
小李端着盘烤鱼出来,正好经过,被吓得一个激灵,完全不敢动弹,直到江沙白关上房门,才松了一口气。
娘诶,好险,再迟一步江大哥就要杀人了。
这条路上就那么三个人,他当然知道江沙白想杀的是谁。搁以前他还会为掌柜的担心,可是相处了近一个月之后他就不这么想了。
小李幽怨地看了一桌之隔的柳江池一眼,老气横秋地闭着眼摇了摇头。
唉,又欺负老实人。
柳江池被他瞪得莫名心虚,赶紧转移话题。
“咳咳,小李,哪儿来的鱼啊,不是卖光了吗?”
“这个啊,是朱老板买的。”
朱老板是那批人里第一个被审问的,除了今天的事,还有几件陈年旧案都交代了,判了十年牢狱。因为结束得早,他赶上了第一顿牢饭。
大老板吃不惯老菜帮子拌冷饭,掏了银子加了条鱼。
送鱼的和小狸奴有点交情,听说了今天的事就没把鱼送进厨房,拎着两条新鲜的生鱼去朱老板面前晃了一圈,非常诚恳地问他吃不吃。
怎么吃,连鱼带鳞生嚼吗?
那鱼尾一抽一抽地,仿佛打在他脸上,朱老板憋成了猪肝色,强忍着自愿放弃了接下来一个月的鱼。
生意人诚实守信,他不吃,就把鱼送给了他的猫。
托他的福,接下来想加餐的掌柜们都不敢点鱼了。
不过他们也没捞到好处。
不管加什么菜,一个月下来也有个十几两,收银子的狱卒故意一两一两收。
给一两,想到今天的事,掌柜的们脸黑了。
狱卒一乐,哎嘿,再要一两。
故意这么要就是为了提醒他们,早把这一两给柳江池就不会落到这步田地。
掌柜的们不仅被别人反复“提醒”,因为现银不够,还得主动想办法捞那一两两银子。
这遭下来,各个身心俱疲,钱袋也日渐干瘪。
城里人都好会啊!
不过总感觉这里面有点熟悉的气息。
柳江池大眼睛忽闪忽闪地,问道:“鱼是你去买的吗?”
小李恢复了平日开朗的笑,回道:“本来是,魏大哥看我要照顾猫猫,替我去了。”
破案了!
绝对是这家伙提点的!
柳江池目光一转,就找到了角落里的魏礼书。
烛火昏暗,他穿着深色的衣袍,手执一支木勺,正给躺在窝里的猫喂鱼泥,仿佛局外人。
可今天这一切,他真的只是局外人吗?
少年喂猫画面静谧又和谐,可谁能想到他不声不响地搅了这么多事呢。
小李也跟着看了过去,在她耳边说道:“魏大哥就是不爱张嘴,其实人蛮好的,柳姐姐你看,他一定很喜欢小狸。”
柳江池听得寒毛打颤,看着小李清澈的眼睛又不忍说真话,只好干巴巴地回:“不张嘴好,挺好的。”
我怕他张嘴能把把你吃了啊小伙子!
人齐开宴,杯盏相碰,小院里的热闹才驱散了一切黑暗。
“敬小柳。”
“感谢诸位。”
“来来来,敬我们每一个人!”
好酒配好菜,几轮敬下来,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松快的笑意,连夜里的虫鸣鸟叫都像一曲曲配乐。
江沙白放在桌上的是一朵干花,柳江池特地坐到江流花身边,就着吃饭的功夫聊了起来。
“流花,你认识这个吗?”
江流花才喝完钱小娘递过来的酒,回了一筷子肉,才扭身看柳江池。
其实此前她还觉得柳江池今天太鲁莽了,本来是不打算理她的,还是钱小娘一番话让她改变了看法。
“流花姑娘,你一看就家境殷实,从没吃过银子的苦。”
她说得很对,江流花便好奇地听了下去。
钱小娘笑眯眯地说:“跟我不一样,小时候爹在商路上天天打猎,可一年上头都吃不上一口。我每天都流口水,可是从来都不敢要,一家子吃喝全在这些东西上。”
她目光迷离,话锋一转:“我听说了,其实今天的事还有很多种办法,完全可以慢慢来,是小柳非要今天解决,才给你们添了很多麻烦。你们别怪她,她也是穷过,知道我们每一文钱都不容易。”
“今天这事儿拖得越久,衍生出来的流言就会越多,真真假假,信我们的人也会越来越少,我们跑商道的就靠这个,也许几个、几十个人看起来没什么,落到口袋里的银子却会轻两钱。”
他们这群人几人都出身优渥,不在乎这两钱银子,只有柳江池在乎,还愿意拿命拼。
江流花不懂,也从来没教过柳江池这么“做生意”,不过有些人好像天生就很懂。
懂得怎么赚完钱还赚人心。
“来嘛来嘛,流花,我知道你一定知道的。”柳江池嬉皮笑脸地蹭了蹭她,“讲讲?”
江流花依她看去。
干花巴掌大,形似牡丹,整体黑黢黢的,若非花蕊和纹理寸寸分明还真不好认。
“是魔血牡丹。”江流花的声音冷了下来。
一千年来,不秋城里的人为了重新踏入仙途也做了很多钻研,不仅找到了一些能捕捉灵气和魔气的地方,还发现了很多小玩意,魔血牡丹就是其中之一。
它平日里只是一朵缩小版的牡丹花,颜色鲜艳,想要染黑只有一种办法,就是埋入魔修皮下,吸收血脉之中的魔气。这朵干花黑成这样,起码养了十年。
十年以上的魔血牡丹是可以反哺魔气的。
“所以,你是说,这玩意儿是人皮下剥出来的?”
柳江池手一抖,直接把花扔回了桌上。
好家伙,皮下埋了十年,早就和血肉融为一体了,她还以为那滑腻腻的触感是花瓣呢,原来是人皮吗?
魏乐书到是不介意,越过桌子将它捡起来瞅了瞅说道:“剑法好,根基厚,切成这样不难。给点时间,我也能。”
有些不必要的基操实在不用这么六好吗?
柳江池欲哭无泪地看了江沙白一眼。
早知道这玩意儿是人皮,她觉得不会玩这么久的!
那么问题来了,在这个全民感知不到魔气的地方,能找到并且吸收一缕魔气已经是极限了,那个杀手又是怎么源源不断地提供十年魔气的?
众人沉默疑惑之际,贾掌柜的开口了。
“会不会和城外有关?”
众人只知道他是幽篁从城外找回来的,却不知道城外还另有乾坤,便投去了询问的眼神。
贾掌柜知道事关重大,可那里的人今天都来杀小柳了,他如果还隐瞒,要是出了事,恐怕下半辈子都睡不安稳了。
于是他犹豫片刻,还是说出了原委。
当日他们以为逃出城就安全了,没想到还是被文狸的人抓到了,幸运的是被抓的只有他一个。
他被关到了一座地宫下,看管很严,他看到的东西不多,只知道地宫底下是个庞大的组织,并且其中有几个守卫能调用魔气或灵气。
除了城主府,这是他们知道的第二个不受限制的地方。
虽然今天的动静肯定会让他们转移,但既然是个庞大的组织,就不可能一点线索都不露。
柳江池几人商议一番,决定分开调查,一队进城主府,一队调查城外的事。
前期做了那么多准备工作,柳江池早就在城主夫妇面前露了脸,肯定是要进城主府的。
剩下四个人则要两两分组。
自打决定分组开始,四人的眼刀明里暗里嗖嗖地飞,就差打起来了。
江沙白和江流花有血仇,不能分一起,魏乐书和魏礼书也是。
如果让江流花和魏乐书一起,剩下魏礼书心眼子太多,江沙白又是个坦荡的,正好都是对方最讨厌的类型,不保证能好好配合。
出乎意料的是,吵得最凶的居然是魏礼书和江流花。
魏礼书表示要进城主府,江流花第一个拒绝。
“魏礼书,城外你应该比我们知道得更多。”江流花明示道。
魏礼书反问:“你怎么知道城主府里的事,我就知道得不多?”
江流花继续道:“就算如此,你能保证尊重阿池的任何决定吗?”
她似乎话里有话,魏礼书好像被戳中了软肋,只凉飕飕地道:“与你何干?”
“好啦!”
眼看魏乐书也要掺和进来,变成吵群架,柳江池大声喊道。
“都别吵了,回去休息,明天想好了再分!”
几人沉默了一盏茶功夫,发现没有更好的办法,便都回了房。
因为给魏礼书准备了东西,柳江池单独叫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