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好像总是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事。xinghuozuowen
人也总是下意识回避自己犯下的错误。
大错铸成, 是相信因为自己才让子侄丧命, 还是相信伽耶神导致了这场意外,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答案。
因为结果惨烈,他们本能的更倾向于让“伽耶神”承担他们犯错的后果。
都说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 血溅五步。
子奚曾经袖手对学尔说过, “姐姐, 尽管你说生命平等,但平民百姓的儿女死了便也死了,轻飘飘如纸一般,另一些人却不一样。”
学尔深刻的知道这一个道理, 比如此次“意外”就足以牵动朝中近半的中流砥柱, 一旦这些人联合起来,就连天子都不得不敬畏三分。
待有君上朝之时, 就有数人上书要求彻查伽耶神庙,往日里发展的如火如荼的伽耶神几乎是在一夜间掉下神坛,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
虽然此后不久,那艘画舫上的青年才俊们皆在另一条船上出现, 对自己失踪一事都语焉不详,使得之前的沉船事件彻底成了一起玄案,但是皇令已下,查封伽耶神教就此成了本朝一等一的大事。
阁主从前神通广大,也是因为有着无所不在的信众, 但是如今整个朝廷皆凝成一把尖刀对准了他,不仅神庙被封,信众更是在不停流失。
毕竟朝廷如今已是明令禁止,还有谁敢公开触皇帝的霉头。事到如今,阁主哪还不知道是谁在与他对着干,只是他今时不同往日,一旦失去信众,他也像是自断臂膀,陷入无人可用之地。
当初他起事时身边仅有两个侍女,建木与莲赞,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世事浮沉,他身边能用的竟还是这几人。
“混账!”阁主掀翻了棋盘,勃然大怒道,“好一群养不熟的白眼狼!”
他的计划已经被全盘破坏,一切又回到了原点,他愤怒的发着颤,眼眸如同淬了毒的箭,“建木、莲赞,我要你们去杀了他们!”
两人半跪着对视一眼,低低应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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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刚落过小雨,空气中满是潮气,宫人点起了灯笼,微湿的青石板在月光下反射出一股温润的水光。
几人正围坐在一起吃饭,学尔的眼皮不停的跳动,她莫名有些不安定。
见她停箸,思邪分了一个眼神给她,“怎么了?”
“有没有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她皱紧眉,有些食不知味。
“疑神疑鬼,”有君笑谑,“我看你是太顺,就想找点事操心。”话虽如此,他吃饭的劲头也并不高涨。
几人中唯独翠奴心中没有挂碍,脸都快吃得埋进盘子里了,一点都没有受影响。
子奚微敛起笑,“阁主睚眦必报,我怕他还留有后招。”
知愠闻言,左手抚了下桌上放着的刀,右手举杯抿了一口茶,眼眸微垂,“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便是。”
“放心吧!”有君撇向学尔,笑眯眯的抹了下鼻尖,“天塌了也有高个子顶,阁主想要对付也是先对付我们。天大地大,总是吃饭皇帝大!总之,我们先吃饱饭再说。”
见几人都有些担心,学尔勉强放松精神,弯唇提起筷子,“都看着我干嘛,吃菜吃菜!”
然而她才刚夹了一筷,翠奴突然脸色一变,唇边流下一道血线,砰的倒在桌上。
“!”学尔登时脸色一变,立刻过去把她的脉,再将菜夹到鼻前嗅闻一番,转瞬扔了筷子,“不好,有毒!”
几人顿时脸色大变,如临大敌般从座位站起,背对背围成了一圈,警惕的望着四周。
学尔手忙脚乱的从怀里拿出丹药喂给翠奴,“翠奴,你忍一忍。”
翠奴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慢慢阖上了眼皮,学尔惊异的拍她的脸,“哇,你醒一醒,不要吓我啊!”
翠奴迷糊的睁开的眼睛,“可我好困……ZZZ”
哎?学尔赶紧再探她的脉,发现她刚才吃得多,体内的毒素也多,学尔刚才情急之下以毒攻毒,虽是不能完全解毒,却也能暂缓一阵,但这也形成了让她安睡的副作用。
“呼~好,你先睡。”学尔把她平放到桌上,然后转向几人,“她没事。”
此时四下除了他们再无其他人,偌大的院子一时安静的可怕,陡然刮起一道轻风,屋檐上落下一枚青果,几人齐齐抬头,莲赞正坐在屋檐上,此时笑眯眯的向他们打了个招呼。
“学尔,你发现的太慢了。”莲赞又扔了一枚青果,“若不是翠奴先行毒发,恐怕你们现在都被我毒倒了。”
她翘起了一抹笑,摇了摇头,“历练一番,你怎么还退步了?”
学尔额前流下一滴冷汗,紧张的问道:“师父,就你来了?”
“你想问谁?”莲赞举起食指晃了晃,“此人远在天边,近在眼前!”她的食指对准了另一处檐顶,建木见双双暴露,便背着手乘风而下。
几人的脸上皆表情凝重,他们的武功可全是建木传授,如今面对建木,不得不说压力极大。
“阁主要杀你们,今日不是你死便是我活,”建木的脸上一片冷凝,先是左腿朝前划了个半圆,再用左手做了个进攻的手势,“来吧。”
几人面面相觑,皆有些想把翠奴弄醒的冲动。
知道今日不出全力便要命丧于此,知愠微咬牙,锃的挥起刀,势如破竹般冲向建木,建木眸光一闪,在他砍过来之际先是闪身躲过,随后伸出两指啪的在他右肩一点,知愠手腕一麻,刹时连刀都握不住。
子奚见知愠失利,当下频频屈指向建木弹射,有君见状骤然跳起,腾的跃到建木身后,如一块黏人的麻薯紧缠着建木不放,思邪趁机刷的甩鞭缠住建木的腿,建木一时动弹不得,身上又被点中几处麻穴,动作微微迟缓。
知愠换了左手执刀,继续冲向建木劈砍,眼见这把刀将将要斩下建木的臂膀,莲赞哗的散下迷雾,几人登时都流出鼻血。
学尔见状不妙,也不甘示弱的洒出药粉与莲赞斗法,然而莲赞已经替建木争取了时间,建木双臂一展,全身的真气登时外放,砰的一声就将围在周围的几人都震倒在地。
几人摸了摸唇角的血,撑臂又从地上弹起,有君的眼中满是战意,不驯的梗着脖子,“拼了!”
知愠握紧刀柄,已经全然不顾防守,只把自己也当成了刀的一部分,七星阁是压在他们身上的阴影,而他就要斩开一切!
思邪机械式的挥鞭,眸中是熊熊的火光。
而子奚的脸上不见笑意,满脑子都是计算建木的下一步动作。
学尔一边警惕的望向莲赞,生怕她再出手,一边拼命的摇着沉睡的翠奴,“翠奴,你快醒醒!”
翠奴如同一滩烂泥瘫在桌上,半点没有反应,学尔咬了咬牙,索性在手边划了道口子,如果她现在百毒不侵,那她的血是不是也有解毒的神效?
比起她的紧张,莲赞却是半点不慌,反从屋檐爬下,悠哉的找了个矮凳坐下,闲适的看起这场乱斗来。
然而姜还是老的辣,虽然几人全力以赴,然建木的实力更是深不可测。不过几息间,建木已经一把抓住了滑溜如泥鳅的有君,咔嗒着卸了肩膀,有君顿时发出一声厉嚎软倒在地。
知愠挥刀猛的斩向建木,建木不闪不避,生生受了一刀,知愠正吃惊,未料到建木一拳击中他的肚腹,他霎时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飞出了几米。
思邪眯眸啪的重重甩出一鞭,却被建木单手握住,思邪的脸上微闪过惊慌,连忙回抽,两相角力之下,鞭子竟啪的断成了两半,思邪噗的坐地吐出一口污血,显然受了内伤。
见几人连连失利,子奚停下动作,朝建木拱了拱手,“师父,我认输……”垂头之际,他当机立断的从怀中飞出一枚短刀,建木一个挥袖,短刀原路回返,子奚连忙闪避,却还是被刺中手臂,当场鲜血直流。
建木摇了摇头,“子奚,我早知你的的性子,你这招对我可没有用。”
正当几人以为这次必定要成待宰的羔羊,满心不甘之际,学尔见情势不妙,立时从座位跳起,几步拦在他们面前。
建木冷冷的望了眼她,“让开,你不是我的对手。”
她忍不住恐惧的轻颤起来,脸上却是一派轻松,“师叔,没有比过,你又怎么知道?”
她一把洒出毒粉,建木将真气扩散到全身,霎时如一阵罡风将这些毒烟挥散,但她却还是固执的站在他们面前。
“师叔,”或许是恐惧到了一定程度,她竟也不那么害怕,“你若要杀他们,不若先杀了我吧。”仔细想想,她这辈子还是白得的,怎么看都是血赚!
几人此时倒是坦然了,若是难逃一死,他们又何必去争谁先死呢?
建木抿紧了唇,“既如此,我成全你。”他挥起一掌重重朝她拍去,眼前却攸然一花,竟发现莲赞跑到了学尔面前。
他惊愕的想收掌,但他此掌本就是蓄了十分力,此时贸然收回,还是留下三分,剩下的七分真气霸道的冲回自己体内,也让他霎时气血上涌,受了内伤。
莲赞身无武功,就算他已然卸了力,却还是心肺受损,当下哇的吐出一口血来,建木愕然的问:“你为何如此?”
学尔同样吓了一跳,像是此时才反应过来,连忙扶起莲赞,“师父!”
莲赞的脸上已经没有了笑意,她叹了一口气,望向了自己的手,“你还记得我为什么要学医术吗?”
建木恍然的想起,和光当年送过莲赞一只兔子,后面这兔子无故死了,莲赞感叹生命脆弱,不想再无助的面对死亡,这才发奋学医。
“我只有一个徒弟,”莲赞的眼角渗出一滴透明的液体,“我已经为和光做了太多不愿意做的事了,建木,我真的好累了。”
莲赞握住了他的手,“我知道你也不愿意,你可不可以停手?”
建木的手指动了动,并没有说话,莲赞有些失望的闭上眼睛,“算啦,算啦,”她望向夜空,突然笑了,“我好想回到过去啊,只有我、你、和光,我们无忧无虑的骑着马,什么都离我们很遥远。”
她的声音渐低,眼皮也沉重起来,最后握着他的手也垂了下去,建木沉默的抱起了她。
“师叔!”学尔的眼睛里透出水光,“你要带师父去哪?”
建木回头深深的望了她一眼,“我带她回家。”
几人怔怔的坐在原地,一时间竟还有些不真实感,直到翠奴突然揉着眼睛苏醒,“哎,你们为什么都坐在地上?”
几人这才意识到,建木居然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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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木形如鬼魅的回到了七星阁的据点,阁主闻声抬起头,一眼便看到了满身血腥的他抱着闭着眼的莲赞。
阁主腾的站起,几步上前,“她怎么了?”
“她死了。”
阁主瞪大了眼睛,“怎么会?!”随即反应过来,“是他们做的!”
他的脸上闪过狠戾,“你已经杀了他们吧?”建木没有回答,他的脸上出现满意的表情,“哈、哈哈,他们也死了!”
建木犹如一座铁塔般直挺挺站着,只是重复,“莲赞死了。”
“我知道。”阁主伸手摸了摸莲赞,“我会把她葬在故乡,让她死后也能落叶归根。”
建木的手用力的握紧,“是你杀了她。”
“……”阁主动作一顿,慢慢抬头,“建木,你在说什么?”
建木猛的抬头,“是你,是你一点点把她杀死了。”
“你在说什么鬼话!”
“你还杀了我,你还杀了自己!”建木的眼睛迸发出璀璨的光华,随即陷入一片死寂,“莲赞累了,她先去了,她还有一个愿望。”
“是什么?”
建木以手为掌,砰的震碎了阁主的心脉,阁主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我会带着你们去故乡。”建木望向阁主和莲赞的脸,“我们三个人,一起。”
他们死了,他同样不会独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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阁主死了。
几人是从七星阁的侍女口中得知的,没有了阁主,她们也重归自由。
自从知道了这个消息,有君当即称病,日日催促着江无寒再找一个人来继承皇位,他做得快无聊死了。
知愠抱着刀走在街上,第一次感觉到像是走在阳光下,身后忽然被人撞了一下。
“哎~”叶知礼抬起头,“怎么又是你啊!”
他揉了一把知礼的头,翘起了唇,问道:“你家在哪里?”
思邪回到家中,转瞬被父母兄长包围,他们一个个皱着眉头望她,像是有些陌生。她挑起了眉,“怎么,不认我?那我现在就走!”
“哎呀!”“是她!”“这臭屁劲,可不就是!”被她这么一怼,全家人一身舒坦,个个围着她嘘寒问暖,她撑臂支起头,无奈的笑起来。
学尔去集市买了一辆马车,付钱的时候子奚忽然冒出来,“姐姐这是想去哪?”
她紧张的望了眼四周,“看他们一个个都回了家,我也想回去了。”
“姐姐这么紧张做什么?”
她抿了抿唇,“我若是现在告辞,万一他们也要跟上来怎么办?有君现在身份尊贵,思邪和知愠刚刚一家团圆,我这去一趟舟车劳顿,恐怕也吃不了大餐,想来想去,觉得还是悄悄走比较好。”
子奚弯起眼睛,“那我呢?”见她语塞,他拍了一掌,“这样吧,姐姐去哪,我也去哪,你可不能丢了我一个人出发。”
她无奈的点头,“好嘛,我们一起走。”结果两人刚要去牵马,便见翠奴已经牵来了。
翠奴笑嘻嘻的望着她,“一起,一起!”
她先是一愣,随后笑道,“好,一起!”
三人刚坐上马车,有君包袱款款的冲上来,“为什么不叫我!”
“嗯?”她奇道,“你好好的皇帝不当,出来做什么?”
“嗨,当皇帝哪有行走江湖爽!我已经找到一个远房子侄接盘了!”
她耸了下肩,“好吧。”尚未走几步,思邪和知愠也挤上了马车。
“你们怎么也来了!”她瞪大眼睛,思邪白了一眼,“别提了,在家几天,已经给我看了好几个青年才俊的画像了,他们是真想让我嫁出去。”
知愠吐出一口气,一言难尽的指了指思邪,“我爹,想撮合我们。”
“哈哈哈哈!”有君笑得肚子疼,“这不是挺好,喜上加喜啊!”
“我看你是找死!”思邪反射性想抽鞭,这才发现身上的鞭子早坏了,索性直接动手,知愠默默的横插一脚,有君在狭小的车厢里左躲右闪。
子奚淡定的倒茶,外面的翠奴闲适的唱着不着调的歌,她双手托腮,轻轻的笑了。
作者有话要说:会再码几个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