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色的烟在殿内袅袅而升,升向半空,顺而消散开来,一点都没留下,只余浅淡清香。
金澈的眸子里带着些许看不懂的情绪在里头,它的主人静默着,盯着空荡荡没有人气的大殿,胸膛内好像被什么东西撕扯开来,露出了那颗鲜活有血气的心脏。
源玖纪和杀生丸就是一个闭环轮回,不断重复相同又有点儿细微变化的人生,最终流向同一个结局去。
为什么会到源玖纪这一世,形成了一个打不破的环呢?不断重复着,一世又一世,渐渐的……她把自己困在了圈里,疲惫不堪。
杀生丸记得毗沙门天转世后的每一世,也看到了源玖纪的每一世。也是在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和源玖纪之间的联系不单单只是这一世。在她作为藤原家棋童的时候,他们就见过面,只不过那一世他们没有多少交集。而后的一世,她受世间苦难所扰,选择轻生为他所救,这也是他们那一世唯一的一次交集。这之后,她成了翠子,而他成了杀生丸。在她作为翠子时,他其实是见过她的,翠子救过还年幼时的他,只是时间荏苒,记忆变得模糊,他把她给忘记了。
真的是因果循环,摩多罗的救命之恩,到杀生丸这一世还了。
闭上眼去回想毗沙门天的那一世,杀生丸发现毗沙门天对水子的感情,谈不上是爱,但绝对是不一样的友情。
就如水子待毗沙门天是一样的。
在毗沙门天的内心深处,水子有着不一样的分量。
那杀生丸对源玖纪呢?
她一直存在着,默默地跟着他,在他看不到的情况下,用自己的方式恋慕着他。
然后,心死如灰。
说实话,源玖纪和她前面的几世都不太一样,无论是小棋童、轻生女还是翠子,她们都是完全独立的个体,没有一点相似之处。但小棋童、轻生女和翠子之间却还是有相似之处,唯有源玖纪不太一样,怎么不一样杀生丸说不上来,只是感觉……她就像跳脱了她的前世,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如果换作前面几世,杀生丸想她不会把自己困在闭环内。
仅仅因为她是源玖纪,这才有了一个无休止的闭环轮回。
为什么要爱上他呢?
既然得到了这样的结局?为什么还要执着的,义无反顾的再来一次呢?一次又一次,那一把把看不见,摸不到的虚幻刀片把她切割成一片一片,她却连反悔的资格都没有。
这份爱为何而滋生?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是因为一起经历的那些事?还是一次又一次跨越的生与死?还是因为他不止一次救了她?
现在去想,去找原因,却早已来不及了,她已经把自己困在了里头。
侧头看了眼身侧早已没了压痕的被褥,杀生丸下意识伸手触碰了上去,那里一片冰凉,一点温度都没有。
轻抚着那一片,随后慢慢收紧,抓着不肯松手。
一次又一次的轮回中,他都选择了那个叫玲的少女,和她一起白头到老,子女环绕,相携永远。那些杀生丸永远都不知道在世界的另一边,有个少女,一个人孤独地走到了终结,默默经受着难以想象的痛苦。
被冰封住的心脏一旦扒开了,原来真的会疼,疼得那么厉害。
源玖纪远比他想象中的坚强,就因为过于坚强,这才独自一人痛苦得承受了一切,选择一个打不破的环,轮回继续,沉溺至死。
怎么就不学会放开呢?
可如果真放开了?那结局又会如何呢?而他会眼看着她放开吗?
杀生丸不知道那些杀生丸如何想的,但他想起了一切,看到了一切,他肯定不会放开了。
他也不会允许自己把她放开。
闭上眼,在记忆平复,渐渐融入灵魂的一瞬,杀生丸很庆幸自己能够记起一切,让他以第三者的视野去看以前没有去看,总是忽视的那个人。
掀开被子,侧头看了眼那个形状普通的盒子,那是镜盒,只一眼,杀生丸就认出了。盯着那已经快要燃尽的香,杀生丸立即明白他想起一切和看到源玖纪的过往皆是有人有意为之。那个人为什么要那么做?杀生丸不清楚,但还是要感谢对方,让他恢复了全部记忆,也让他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与源玖纪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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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殿内,额头处的三瓣印记若隐若现地发出微弱的光芒,不知什么时候起,这三瓣印记在没有任何征兆的情况下竟然发作了。
身体再一次经受着火烧炼烤,一寸寸崩开身体内的每一条经络和血脉,吞噬着五脏六腑,那痛苦几乎把她完全吞噬。
这痛来得太突然了,倒在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声音。
南野娜娜守在门外,听到里面的声音,连忙询问道:“大人?!”
张了张嘴,源玖纪花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慢吞吞回了句:“我.没.事。”这三个字花费了她全部的力气,才说完她的后背已经全部湿透了。
源玖纪也不知道这印记怎么就开始发作了,她就觉得胸口忽然一疼,接着剧烈的疼痛遍布全身,那些疼痛就好比心脏在一瞬间被捏爆了。
额上青筋凸起,那种痛苦伴着发光发红的三瓣印记,不断地折磨着她的全部神经。
源玖纪真的很疼,痛苦极了,双手环抱住自己,指甲抠着手臂,想用另外的痛去抵挡撕裂的痛处,可这样的疼痛只是杯水车薪,一点作用都没有。
牙齿死死咬着唇,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用力的关系,唇齿间弥漫着浓郁的血腥味,她痛苦地颤抖着,却无能为力。
有时候,源玖纪觉得自己很可怜,每次都只能自己承受,谁也帮不了,也没人可以依靠。
想到这里,源玖纪就想哭。
可她那么多年来,流的泪太多了,多到已经快要忘记自己现在该如何去哭。
门外好像有急促的脚步声,源玖纪想去看,可她没有这个力气,她把所有的力气都花费在抵挡这样的痛楚上。
门外好像有什么声音,接着就听到南野娜娜喊了声:“不可以……”
紧接着,门被用力拉开了,有什么人从外面走了进来。
在门被拉开的一瞬,源玖纪仿佛还听到了南野娜娜的惊呼声,她不知道那一声惊呼是因为她此刻的模样,还是因为别的……她只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一定非常凄惨。
那个闯进来的人是谁,源玖纪无法去辨析,她太痛了,痛的恨不得现在就去死。
因为这个痛,她连生的念头也在一瞬摒弃,如果就这样结束了那该多好。
什么责任,什么闭环,那些东西,她统统都不想管了……
责任这个东西,一旦背了就会让人变得特别难熬,四魂之玉的诞生并非她本意,如果不是万不得已,她也好,翠子也好,会希望那个违背世界法则的东西诞生吗?
答案当然是不会了。
痛疼的身体被人捞抱起来,紧紧箍抱在了怀里,那是一个非常用力的拥抱,仿佛用尽了对方全部的力气。
费力地睁开眼,想去看清抱住她的这个人,可是眼前有什么东西遮挡住了一切的颜色,她什么都看不清。
张了张嘴,想说话,可一张嘴,血沫子就喷了出来,那淋漓的凄惨模样别说多惨了。
“别说话。”抱住她的人开口了,那声音好熟悉,可被疼痛支配着的源玖纪一瞬间也不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
嘴唇微微颤抖着,她现在还真的没有什么力气去想这个人是谁,虚弱地被对方抱着,源玖纪慢慢闭上了眼睛。
源玖纪根本不知道她此刻的模样到底有多惨,大概比七窍流血的人好不到哪里去。
她看不清对方的模样是因为她的眼眶子里流淌而出的那些血色的痕迹,那痕迹骇人极了,还有鼻子、耳朵以及嘴巴,这脑袋上只要有个孔的,几乎都有血色的痕迹,既可怜又骇人。
杀生丸紧紧箍抱着怀里的女人,他从来不知道,她受过这样的苦痛。
在偏殿内嗅闻到一丝血腥味,察觉是源玖纪后就走了过来,那个叫南野娜娜的鬼拦着他,不让他进入,可他还是进来了。
幸好,他进来了。
南野娜娜站在门口,手足无措地看着殿内的两个人,她庆幸自己没有阻拦成功杀生丸的进入,否则她不会知道源玖纪在里头竟然变成现在这副模样。
杀生丸紧紧抱着源玖纪,力道大到仿佛要把她融于自己身体里,让骨血与他同化。
“她现在受的皆拜你所赐,毗沙门天,不,我该叫你杀生丸。”一道声音自门外响起,这个声音让杀生丸和站在门口的南野娜娜齐齐扭头看了过去。
当看到站在门口的是伊邪那美的一瞬,南野娜娜立即跪匐在地上,神色恭敬中带了一丝敬畏。
杀生丸还好,他一直冷着脸,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镜盒和回魂香的主意是你。”杀生丸细想就猜到自己恢复记忆和眼前这位脱不了什么关系,但他一向不是什么恭敬的人,对伊邪那美自然也不想用敬语。
“哼,还是那么令人讨厌。”上下打量着杀生丸,伊邪那美扯出一抹厌恶的弧度:“就算你想起来了,又有什么用,她曾经经历的那些都是真真切切经历过的,永远都抵消不了,你……”
后面的话瞬时被卡在喉咙里,因为杀生丸投递过来的目光令人寒颤,伊邪那美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了。
杀生丸不再看伊邪那美一眼,只是低头看着不断颤抖着的源玖纪,眉间拢得更紧了。
她额上的三瓣印记就像火一样,烧得如此浓烈。
这印记,杀生丸立刻就知道是什么了。
“她身上为什么有这个印记……?”这个印记是神给予凡人的诅咒,在棋童、轻生女和翠子额上,他都见过这个印记,只是这个印记,他记得源玖纪之前是没有的,为什么源玖纪现在有了?还触发了它!
“你以为你拒绝了那位,入了轮回,那件事就揭过了吗?我的性子一向都是眦睚必报的,你觉得我的孩子会是见好就收,笑眯眯的老好人?你错了,他比我还要眦睚必报,简直继承了我所有的坏脾气。你当时提了这个孩子的名字,那位自然不会放过她,尤其她还执意跟着你一起入轮回。”伊邪那美咬牙切齿道:“不过还好,她之前三世和你都是片面之交,因此没有触动过这个印记,而……”
“源玖纪本来也没有。”杀生丸嗓音冷冽,透着杀意。
“这印记是刻在灵魂上的,你以为没有就代表不会有吗?她该为自己结的因,承担必须的果,这就是因果循环,你应该明白的。况且,她这印记本来不会发作的,还不是因为你。”
杀生丸箍抱着源玖纪的手忽然一松,低头看了眼她,眼神空茫,唇线紧抿。
“杀生丸,你一句话,毁了自己,还牵连了别人。”
恶毒的话语低低响起,伊邪那美盯着陷入沉默的杀生丸,心中的烦闷一扫而空。
看到他痛苦,她似乎就会很开心,但一想到他怀里的人那么痛苦,她又觉得格外不爽。
那是一种扭曲纠结的心情。
“杀生丸,这么多年过去了,你都没回头看过她一眼,放了她吧,不,是放过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