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着纪呈安上了马车,路乔圆圆的小鹿眼转啊转的,怎么也看不懂他这般行事作风,一月没见,他也学会了柔软?
“你怎么会好心送地契?”他着实想不通。
“常白送的。”纪呈安换了个舒服的位置靠着,一手捞过路乔,眷恋着他身上的熟悉味道。离家出走的帐还没算,如今胆子大了,还敢在他面前招蜂引蝶,认那么多姐姐作甚,他这个哥哥可有失职?
“喔?常白送哪位姐姐的?”路乔假装看不懂纪呈安写在脸上的小心思,抠抠圆滑饱满的小指甲,自顾自的琢磨着。
他猜是鸢尾姐姐,这俩人倒是也相配,一个是上京混不吝小霸王,一个是洛城娇滴滴小美人,金风玉露一相逢,常白抱得美人归。
“倒也未必。”纪呈安知晓他心里的小九九,然并不看好。常白的家世或许不是难以逾越的门槛,那么掩埋在沼泽下的算计呢?他伸手摩挲着小崽子的脑袋,末了深深地叹气:“她为什么只救你呢?”
路乔为人单纯,并不代表他傻。醉春院里被胁迫殴打的少年不算少数,为何她们找的是路乔,而非张乔,李乔呢?
纪呈安一针见血,扎在他不想面对的神经上,刚刚的雀跃欢喜转瞬而逝,他背过身气囔囔的:“就你活得明白,全世界就你最清醒!”
对面试图哄他的男人向来粗心,共情能力也不敏锐,妥妥的一枚直男,只会用行动来表明他的在意和重视。一月前的离家出走也不过是赌气,谁能想到这世上坏人太多。
照纪呈安的说法,鸢尾姐姐救他是抱有一定目的,是为了得到什么,那么这世间还有可以毫无保留信任的人麽?路乔猛地撞进一个硬邦邦的怀里,失落的眉眼像是遗失的星辰宝藏,被浓密的睫毛掩盖住。
感受到小孩的情绪低落,纪呈安有些抱歉,他不想这样的,只是下意识地剥开旁人虚伪的皮囊,将她们肮脏的灵魂给路乔看个清楚,这世上最干净、最善良的人就是他怀里的小宝贝,绝不会再让他受到半点委屈。
“我想去问个明白。”马车快要驶出洛城城门,路乔突然抬头,无暇的眸子里映照出纪呈安的惊诧。他剑眉轻佻,很快颔首微笑,只是个萍水相逢的人,真没想到他会这般执着。
这样也好,看清楚黑白是非,总好过这人这事如鲠在喉,三天两头翻出来和他辩论好得多。再来一次离家出走,他也真的吃不消。
马车掉头回城,停在醉春院门口的时候,迟丽丽正指挥着人把牌匾摘了下来。新老板新气象,她要改名叫轻颜楼,不叫这劳什子的醉春院,听着就不甚正经。
乍一扫身后停下的豪华马车,还有点不知所措,一看路乔和纪呈安下来,脚下三分虚软,心里更是没底。这两人怎么又回来了?莫不是要把房契、地契收回去,总不会是单纯想吃个便饭吧?
说是后者她一百个不信,被她开除的大厨就是个半吊子,清汤寡水的饭菜会让他流连忘返?按阿瓷的话说,这厮连个厨师资格证都没有,好意思领着高薪上岗,简直就是对普通劳动人民的侮辱,阖该就是资本主义的恶人,人人喊打的臭虫!
虽不明就里,丽丽还是客气地将二位迎上贵宾席。好在楼里的血腥味已散去,她们也准备停业七天重整旗鼓,无规矩不成方圆,没当过老鸨还没当过班干部!
黄雨眠摆上留香阁的糕点,勉强算小小款待一下贵宾。这是她晌午陪着牟昭买伴手礼时挑选的。虽然牟昭的银钱在之前被拐的时候已经搜罗一空,好在家人都晓得她性子跳脱,只要去钱庄证明了牟家人的身份,便能支取一定的银票出来。
这是旁人羡慕不来的荣华富贵。
“姐姐们别忙了,我就是想问一件事。”路乔握了握纪呈安的大手,仿佛感受到力量,继而抬头,晶玉般的眸子扫过在场的几人。
“嗯?”几人愣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正常,由是不免有些担心,会是关于她们的秘密麽?
“你记得吗,在我被几个护卫胖揍的时候,你拦住他们,问我是不是叫路乔。可是鸢尾姐姐,你当时为什么要找路乔呢?”
届时晶晶回了宿舍休息,阿黄和阿瓷又不知当时的情景,纷纷下意识地扭脸看向迟丽丽,这太容易暴露了,总不好说算出你命有此劫吧?!
“是喔。”丽丽挠挠鬓角的碎发,有些尴尬,当时没想太多,现在反倒说不通了。本来坐直的身子轻轻向前倚靠,这种小动作,在心理学上就叫逃避,用于掩盖自己不会说谎的事实。
她故弄玄虚道,“你相信梦麽?我说我是做梦梦见的,你们能相信麽?”
路乔喃喃自语:“预示...梦麽?”
在那三个字一出口,纪呈安的目光突然带了一丝凌厉,他上下打量着迟丽丽,不敢置信。末了又重复的问了一遍:“当真是梦到了?”
某人不以为然地点头,就是做梦梦到的!甚至她内心还在窃喜,这个理由天衣无缝,简直不要太完美。
众人一时无话,分明是热闹的下午时候,室内却异常安静,要不是路乔低头抠着他的指甲,阖该是误会有武林高手路过,将他们几人定在了原地。
“预示梦怎么了,你们没做过这种梦?”很多玄学的东西都不是科学能解释的,她本来也只是想将他们敷衍过去,随意找了个合理的理由罢了,怎么搞得好像非同寻常似的?
纪呈安眉头一紧:“别同旁人这样讲。”
关于预示者,江湖上有这样一个预言。百年后江湖大乱,为首一妙龄女子横空出世,预言出几场大灾大祸,救世人避乱于危难。得到众人拥立,一统江湖,空前绝后。
对面的三个女人已经听懵了,丽丽紧张地咽了口口水,略有些结巴:“谁...谁要一统江湖啊,我们毕生的梦想就是赚很多的钱,吃遍所有美食。”
“我觉得是偶然。”纪呈安鄙夷,路乔噗嗤一笑,“我想不出姐姐你称霸武林的模样,创立个馒头教还行。”
“就创立个馒头教给你看!”她忿忿不平,阿瓷插刀:“就是,谁还没有个江湖梦了!”
预示梦是假,穿书是真,谁能想到预示者有六个人呢!
路乔一桩心事已了,问了几人的真名后便不再耽搁,站在马车上同她们挥手告别。傍晚的余晖将画笔浸染,笔锋从淡转浓,渐渐从暖黄色的绚丽向柑橘色的晕染,连空气都仿佛被太阳榨成了柑橘的味道,裹挟着纪呈安他们的马车远去,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马车影子才肯回身,落日的残骸温温柔柔,就在这一刹那,一颗心好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掉落了些许不真实的旖旎。
“丽丽快来,今天吃糖醋鱼!”
独立诗意的时候被打破,但是迟丽丽不怪她们,只希望糖醋鱼多给她留一块,光是想想口水都能决堤,这是幸福的味道啊!
酒足饭饱之后,宿舍开始了穿书之后的第四次会议。手上银钱不多,总计才不到五百两,洛城物价不算低,她们还有着吃遍古代的梦想,省吃俭用根本不是个头,守着一家青楼就得把它开起来,做成一番正经事业。
“我想先把小说看完。”丽丽握着手机垂眸,其实她手里还有张一百两的银票,至于使用权或者说归属权,她还没有想好。
“但是这个青楼是你的。”黄雨眠提了一嘴。
“什么你的我的,咱们都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今天晚上的糖醋鱼你少吃了?”对上阿黄和阿瓷,丽丽只有一个字,怼!再来几个字便是:毫不留情地怼!
阿瓷大眼睛一翻:“我反正没想跟你客气。”
小樱突然不知道说什么,这一切她都没参与,好像也没什么发言权。但是惠惠开口了:“我不管,我要出宿舍了啊,感觉这半个月给我憋得够呛,那本小说我看了不下二十遍!”她两只手一齐比了个二十出来,加上有点搞笑的海蛎子口音逗得大家前仰后合,小樱也跟着小鸡啄米:“我也看够了!”
“其实也挺简单的,就把青楼当成一个公司,阿黄做店长,小樱是人事总监,阿瓷管理营销,我和惠惠算后勤,晶晶是财务。”
全票通过之后,也没什么好争执的,至少大家齐心协力,有劲一块使,奔着一个方向——吃好喝饱赚大钱,总之走一步算一步。
月儿高悬挂九州,几家欢喜几家忧。
寂静山谷里的一室亮处,青灯摇曳。两人华衣绣服的人执黑白棋对坐,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公子,有一件好事,也有一件坏事。”
“喔?”
“醉春院没了,但是咱们的线人还在。”
“无碍。”坐上一人拢起金丝瑞锦袖袍,声音从容淡漠,食指轻扣撂下手中的白子,落子亦是无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