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随便么?编鞋是技术活!”
阿夺一言不发地向前走。
风吹日晒百万年,山壁上碎裂的火山岩坍塌,又被菱尖草侵蚀,形成一个长长的缓坡。但随着上行,暴漏出来的山石的侵蚀度逐渐降低,脚下的岩石更加坚硬起来。
又走了一个多小时,阿夺编织的草鞋磨破了。鳞片凝聚而成的角质层只适于软泥、沙滩,在石板路上行走已经是很勉强,何况是原始的火山岩。
“啊。”阿夺轻呼一声,半弯膝盖蹲下去。脚下有鲜血渗出。
“我就说你不行。”小五幸灾乐祸地嘟囔,“鲛人编什么鞋子?在海里游泳穿么?套在大鱼尾巴的尖上?”
阿夺自顾自地拔草,坐在地上编织新的鞋底。
“这么费劲干嘛?求我就行。”小五认真地劝说。
阿夺认认真真地编织着,似乎听不到他说话。
小五有些悻悻地撇了撇嘴:“疼死你才好。”
这一次,阿夺选草的时候,不再以粗壮为标准,而是选择韧性强的新草。
小五再次把手中毛茸茸的小草递过去:“这种!”
阿夺仔细地看了看,丢掉自己刚刚拔下的草,去找跟小五手中的草一样的。菱尖草的生命力极强,满山满野,倒是随手就能找到一大把。坐在地上编织。
“你手法不对。”小五又开始唧唧歪歪。
阿夺刚刚编过两只鞋,手法只是不够纯属,但编织的方法已经摸索出来了。沉默地打结、拉紧。很快,换好两只鞋底,穿在脚上。她站起来向前迈步,鞋底刚刚踩在石头上,还不是碐嶒的尖石头,而是看起来平整、零碎的石头,鞋底一下子就被刺穿,透过早已磨坏的角质扎破了细皮粉嫩的足底。
小五幸灾乐祸地捂着嘴巴噗嗤噗嗤地笑:“手法不对。”
阿夺沉默地扯下鞋底,重新选择既不粗壮、纤维已经长老,也不细嫩、纤维还未成熟的韧性草梗。
“不是草不对。是手法。”小五继续唧唧歪歪。边说,边揪着嫩嫩的嫩草,随手编织起来,“我从我爸爸哪儿逃出来去找我姐,编过多少双草鞋你知道么?”
阿夺沉默地忙碌。
“无数!”小五大声地强调着,“数都数不过来!”
天上的十个太阳明亮、透彻,犹如十块最纯净的宝石。洒下的光芒变换着颜色,梦幻淋漓。阿夺再次编好鞋底,小心翼翼地踏出一步。她身体不重,如果不是踩到特别锋利的石片,应该能走很远。正当她小心翼翼地踏出第二步的时候,身后突然阳光闪烁,赤橙黄绿青蓝紫亮白黑,十种颜色梦幻淋漓。阿夺惊讶地侧头,看到小五的手中端着一双绽放着十个太阳的、明亮的光芒的两只鞋。
“这才是草鞋的正确编织方法。”小五唧唧歪歪地强调,“人族编鞋,都这样!”
哪个人族,穿这么漂亮的阳光鞋?
阿夺低着头,沉默着,一把抓过两只鞋套在脚上。脚下如同踩着厚厚的空气垫子。迈出一步,踩在石头上。鞋底竟然泛起一层流光,随着岩石的形状自动变换着形状。脚下只能感觉到平平的、稳稳的。掩饰不住内心的惊喜,阿夺跳起来。噌噌噌,在碐嶒的火山岩上自由纵跃,犹如翱翔在大海之中。
“喂,用抢的么?”小五的眼睛刷地立起来,边跑边追边愤怒地喊,“十块珊瑚!三级品相的!”
阿夺没听到他叫喊一般,纵身跃起,向前猛然探身,一把抓住仓皇惊起的飞鸟,落回地面。脚下的鞋子放射出一片光芒,稳稳停住。
见到这副景象,小五连忙叫起来:“这只鸟算是拖欠的利息!”
阿夺笑着把鸟丢过去。
“喂!”吼叫的声音中充满愤怒。
果然,鸟儿抖动翅膀,在被小五抓住之前飞走了。
“回去之后,编十双给我,就给你珊瑚。”
“除了这里,哪儿也编不出来。”小五叽歪。
阿夺望着他。
“材料。材料。材料。只有这里,才有刚刚出生就能吸收太阳光的嫩草。”小五一手叉腰,一手向外指点江山,“整个儿西陆我都跑遍了。不,就算是中陆我也跟爷爷去过。仙山,你知道么?中陆老神仙居住的仙山上都没有这种草。”
“北陆?”
“不可能!北陆是冰封大陆。冰封的大陆。怎么可能长草?”
阿夺沉默片刻,转身向山顶进发:“水里也没有能吸收阳光的草。”
“嘿嘿嘿嘿。”小五奸笑起来,故意卖关子问,“你能吸收阳光么?”
阿夺回头看他一眼:“祈祷的时候。”
“一花一世界,一木一修行。”小五双手合十,故作虔诚,但嘴角上翘,依旧是一副奸奸的笑容,“万物皆平等,杂草也修仙。”
阿夺一愣:“什么?”
“每一个生命里,都有一个太阳。每一个太阳,都会眷顾向祂祈祷的生命。”
“草,也会,祈祷?”
“咦!你这种疑问的态度就是不折不扣的亵渎。”小五瞪大眼睛训斥,“夸父老了变大树,足以证明大树可以修行。大树可以修行,足以证明杂草可以修行。”
阿夺认真地看着泉晓武的表情,看了很久,决定不去信任他。转身继续登山。
小五看出她的态度,觉得自尊心很受伤,于是补充道:“我亲眼见过早中晚,按时祈祷的蘑菇。”
明亮的天空骤然间一跳,毫无征兆,明月和暗月一东一西挂在了天上。十个太阳瞬间消失,完全不像平时那样仅仅是隐去,细看的话还是能在夜空中找到祂们的身影。是彻彻底底的消失。
阿夺惊讶地举起两只胳膊,一只向左、一只向右,她膛目结舌了好半天才从嘴里吐出四个字:“盘古。”
小五一下子呆住:“大火山?我们在大火山?”
九州世界,是从火山爆发开始的。十个太阳,和千万星辰,是火山喷射到天空中去的。
最早爆发,最晚熄灭,那座最大的火山,叫做盘古。
小五抬起头看了看天涯各一方的双月。没有记录、没有描述、没人见过。没有任何线索告诉任何一个活着的人,双月分开的地方就是盘古。但小五完全理解阿夺为什么会发出这样一声喊,因为那一声呼喊是发自内心的。是从灵魂深处传出来的。似乎只要见到,每个人都会知道,自己来到了盘古。
阿夺不顾脚下的岩石尖锐,噗通一声跪下去,双手高高地举过头顶,合十祷告,然后重重地磕头。一、二、三、四、五……足足磕了十三个。
十个太阳、两个月亮,和那位永远不会回应人类祈祷的大地荒神。
这是每一个九州人能够表现出的,最极致的虔诚。
双月的光华冉冉升起,将阿夺的身体染上一层圣洁的光辉。她的身体明亮起来,她脚上的鞋子,也明亮起来。双月的光芒愈发地明亮,似乎与阿夺之间产生了某种联系。
接着,光芒大盛幻化成一个边缘模糊的人形,竟然将阿夺凌空提起。
“不好!”小五猛冲过去,一把抓住阿夺的胳膊。
两个人的身体同时被月光包容。
小五感觉到自己的手握住阿夺胳膊的力量在扩散,似乎这力量是有形的物体,在月光到来时变得模糊不清。他试图去凝聚这股力量,五个指尖微微颤抖,有些涣散、有些朦胧,但同时也在聚合着力量。
阿夺的胳膊在分解。随着他握力的加大,而产生一种类似与涣散而去的错觉。
阿夺是存在的。
我是存在的。
我的手握住的手臂是存在的。
小五在心中默念。
月光凝聚。阿夺的手臂凝聚。泉晓武的手指和力量同时凝聚。他抓住了她。她融入月光。他也跟着融入月光。
月光明亮、皎洁、冷冷清清。
阿夺和小五同时被冷冷清清的月光喷发出去,腾跃在半空。
天空中,明月豁然变暗,紧紧跟随着明月的暗月豁然明亮。
双月互换。
“哼。”阿夺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勉强压制着内心的恐惧,只发出一声轻响。
“啊!”小五大叫,在空中努力挣扎,一百八十度调转方向,用力地高高托举着阿夺,屁股冲下避免脑袋撞在地下。
呯!
“啊!”
虽然事先已经叫了一声缓解心情紧张,但还是又叫了一声。
摸摸屁股,还是两半,才放下阿夺。起身,四下里看。惊讶地看到风清云淡明月改,鸟醉花间玲珑天。仙女扶台半腰坐,将军按剑轻展眉。
“媳妇?”小五发现这位仙子很眼熟。
转头,看到将军更眼熟:“姐?”
两个人并没有理睬自己,而是全神贯注地扶着一块足足有半个庭院大的石雕星盘。星盘旁边还站着一位白发苍苍的老法师,穆奉濂。三个人小心翼翼地收敛灵力,控制着不停翻滚的月光慢慢平息。